嫁高门——苏幕幕【完结】
时间:2023-09-19 23:12:55

  “他们对你有恩,你不也对他们有恩吗?老周大夫不在了,人家都信不过小周大夫的,还不都是冲着师父去。”
  此时两人进了院子,枇杷又小声道:“今天的事小周大夫肯定放在心里了,师父应该和小周大夫同一个说法的,毕竟他是东家是不是?”
  施菀回道:“我明白,但我不想做这样的大夫,我学医是为救人,不是为从商赚钱。”
  “那下个月账房估计还是给一吊钱师父。”枇杷说。
  施菀回:“一吊就一吊吧,倒是你――”她看着枇杷道:“什么时候能从账房也领钱出来,而不是交食宿费?”
  枇杷嘿嘿笑,转移话题:“师父快给我拿金银花吧!”
  施菀无奈,不再说她,转身去屋里拿干金银花。
  她本就是温婉的性子,就算是徒弟,也做不到严厉,至于枇杷,一来她生性活泼散漫,二来她家中有些积蓄,没有什么人和事逼着她要她快些出师,所以她便继续散漫着,相对来说,严峻作为男子比她更刻苦一些。
  施菀没想到,就在她们提起老周大夫的当夜,老周大夫过世了。
  他本就年迈体虚,身上有些旧疾,所以将药铺生意都交给了儿子周继与施菀两人,自己不再出诊,想的是轻松些安度个晚年,结果夜里摔了一跤,正好摔到头,到第二天有伙计起床来才发现,身体已经凉了。
  馨济堂暂时关门了,门前挂上了白布和白灯笼,专心给老神医办丧事。
  时值盛夏,周家倒有心多守几天夜,但尸体不能久放,哪怕周家专程去买了冰来陈放尸体,也只堪堪坚持了三天,便不得不送葬了。
  葬礼当日,周继请了道师,法师,唢呐队,锣鼓队等等许多人来,又因老周大夫半辈子行医,许多人都来吊唁,这葬礼可谓是风光无限。
  到要抬棺送葬时,后人便都依亲疏换上丧服。
  周继是长子,穿的是生麻布做的斩衰,衣摆与袖口都只有缺缺漏漏的半截,拿哭丧棒,这便是孝子的地位,也是家族继承者的象征。
  周老大夫还有次子,一名未嫁女,三名孙子,都是斩衰。
  施菀是周老大夫行过拜师礼的徒弟,若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言,她便也是服斩衰,但葬礼之事都是周继在安排,之前见他们准备丧服时,施菀与他提过,他却说此事族长会统一安排,让她不用挂心。
  此时待斩衰麻衣已经发完,施菀便明白,周继并不想她以女儿或大徒弟身份送老周大夫。
  本以为会给孝轻一些的齐衰给她,谁知也没有,直到最后,她与所有伙计、学徒一样,被安排在袖子上系一条麻布巾。
  这只是安陆当地,普通的远亲好友服丧之礼,以示对逝者的尊重。
  伙计与其他学徒都无所谓,因为他们只是帮工,没拜周老大夫为师,而且出师了也不一定会在馨济堂坐诊,但施菀却是当药铺是自己半个家的,也当师父是自己的恩人,她有服丧之心,只是显然周继并不这样想。
  心里有些落寞,但也不好反对或质疑,她与枇杷一起接了那麻布巾,在袖口绑好。
  没一会儿,丧夫抬棺出门,纸钱洒得漫天飞舞,浩大的送葬队伍在家眷们的哭泣声中出发。
  陆U站在街边,与城中其他人一起看着这葬礼。
  他是在刘老二口中得到的这消息,当时他便想,施菀与老周大夫是师徒,又有老一辈的恩情,加之周老大夫为人不错,所以施菀在馨济堂是很安稳的。
  但如今老大夫去了,小周大夫成为新的东家,哪怕是药铺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知施菀和这小周大夫的情分怎么样,今后会不会有什么龃龉。
  当时只是想想,到今日这葬礼他便看出来,这小周大夫是想让施菀与老周大夫的关系与恩情降到最小,换言之,他要告诉众人,他是周家药铺的继任者,也是周家医术唯一的传承。
  施菀原先在药铺中,因师承周老大夫,医术也好,所以和小周大夫可以平起平坐,但现在小周大夫成了周家医术的传承者,又是东家,他与施菀便是上下级的关系了,他是个如此心胸狭窄的人,到时候施菀的日子必定会难过一些。
  施菀此时与两名徒弟一起站在送葬队伍里靠后的地方,脸上哀婉而落寞,安静得似一朵莲花。
  他想,这一切她都是能明白的,只是无可奈何。
  师父的葬礼,自己却被剔除在外,她此时也是难受的吧。
  就在他如此想时,一个人从街边队伍里蹿进了送葬队伍中,站在施菀身旁,拿出一把折扇来给她扇风。
  那是丰子奕。
  施菀侧过头,不知和他说了什么,他将扇子收起来了,却依然挤在送葬队伍中陪着她。
  他想起,她到京城时,也是她爷爷新丧不久。
  他没给她爷爷服过丧,也没有问过她一句,是否想家,是否想爷爷。
  她那时在陆家唯一能说话的人就是她三婶,后来她三婶回家乡了,她还有谁能说话吗?
  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心中一痛,看着丰子奕与她说话,他神色黯然收回目光,隔了一会儿,却又看向那方。
  他还是忍不住想多看一看她,哪怕她身旁还有另一人。
第66章
  送葬队伍离开后,陆U也回了县衙。
  李由见他回来,告诉他已经派人盯着张家人了,但暂时还没什么动静。
  这原本是陆U之前的吩咐,但此时他却兴趣缺缺,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李由问:“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高兴?”
  陆U只是失神坐着,久久不说话。李由知道他平时不爱多说,更不愿意和人提起心事,正准备离去,陆U突然开口问:“若有一件事,求不得,该怎么办?”
  李由问:“什么样的事?”
  陆U却又不说话了。
  他只好想了想,回道:“那就放下?”
  求不得,可不就得放下么?凭李由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他觉得这个答案是完美的。
  但陆U却回道:“放过,但放不下。”
  李由回道:“那如果换个方式求呢?或者换个放式放?就看大人是更愿意求,还是更愿意放,选择一个,竭尽全力。”
  陆U又是沉默许久,说道:“但我怕她厌烦我。”
  这便是要选择求了。李由问:“是为人?一个女子?”
  明显,陆U不会回答。
  但李由却猜出来了,城里的施大夫。
  陆大人在安陆只和这一个女子有交集,而且桩桩件件,只要与施大夫扯上关系大人就不正常。
  李由很好奇他们当初因何而和离,和离后陆大人为何又念念不忘,但他能判断,陆大人的希望可太渺茫了。
  施大夫能成为全安陆,或说他所见的唯一一个女大夫,证明她是个不被世道或他人意志所裹挟的女子,她有自己的风骨和想法;而拒绝丰子奕的求娶,则代表她无心嫁人,或是对所嫁之人要求极高。
  连丰子奕这样一个出身富贵,又对自己痴心不改的男人都不嫁,她为什么要嫁一个已经离开过一次的男人呢?
  和离一次,证明心灰意冷;陆大人和离四年都没来安陆,现在偶然来安陆做官,说要回心转意,但凡有点脾气的人都不会同意吧?而且陆大人看上去都没丰子奕痴情。
  李由回答:“怕人家厌烦,那就换个不让人厌烦的方式去求嘛,然后在她的求娶者中胜出,那么当她想嫁人时,也许就会择中大人呢?”
  “是吗?”陆U喃喃问。但他总觉得施菀还是怪他的,她不讨厌丰子奕的靠近,但就是讨厌他。
  李由却没有给他肯定的回复,而是说道:“但我还是觉得天涯何处无芳草,陆大人无论在江陵府,还是在京城,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各式各样的家世好品貌好的千金小姐,何必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陆U知道这的确是理智的做法。
  但他不想娶别人,不想过那种一眼能看到一辈子的日子,见到她之前可以,见到她之后却无法接受,如果要那样,他宁愿不要。
  “天涯的确处处是芳草,但我这辈子,怕是只能遇到一个她了,而且我曾经离她那么近,只是我不知道。”
  为什么他当时没有好好看看她呢?为什么就走到和离那一步呢?
  陆U回想,他的确没好好看过她。
  那时他自马车上下来,见到一个农妇和一个姑娘在与家中门房纠缠,问过之后,得知她们要给爷爷送信物,是一枚玉佩,声称家中祖父与爷爷为故交,而门房觉得陆家从没有这样的故交,不愿传话。
  他让施菀将玉佩交给他,进门将玉佩给爷爷,替她们带了话,没想到爷爷倒真想起来是十多年前结识的人,让人领她们进来。
  后面她们进来与爷爷说了什么话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爷爷收留她们在家中住了下来,后来有几次他曾见到她们,也在发现她鞋子破旧时让绿绮给她送去了新鞋和衣服。
  其实他都没记住她的长相,也不觉得,那会是和自己有什么交集的人。
  他那时候才中榜眼,名满京城,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用他自小就学会的谦恭温润待人接物,但其实目无下尘,骄矜自傲。
  直到偶然听说那乡下姑娘可能要嫁给三弟,他也只是微微意外,并不在意。
  但后来从爷爷口中得到确切消息,与那姑娘订亲的人不是三弟,而是自己,他才震惊、不解,甚至有些生气。
  自己并未在意、但温和相待的人竟是冲着自己来的,目的是要嫁给自己,他理所当然觉得她是那种肤浅无知,却又带着市侩心机的女子。
  对她人格的判定只在一瞬间,他不会去找她求证对质,因为不屑。
  娶她与她无关,只是爷爷的命令、君子重诺而已,那时爷爷已是病中,又关系着陆家的名声,他不好去反对。
  然后那婚事便办了,他什么也没关心过,自有父母亲替他料理好一切,只有什么拜堂、喝交杯酒是要他亲自做的。
  自然还有洞房。
  但他没去。
  正好那日在爷爷因在喜宴上多喝了两杯凉酒,夜里病发,陷入昏迷,他也理所当然没去洞房。
  后半夜,大夫找来了,药也喝了,家里人多,自有人守着爷爷,旁人劝他去新房,他也坚持守在病床边并不过去。
  其实守爷爷是一半,厌恶那洞房,也是一半。
  过了这一夜,爷爷醒来了,虽是身体情况差了很多,但其实并不影响他陪新婚的妻子。
  他不是大夫,侍候人汤药也比不过爷爷身旁的仆人,爷爷又是缠绵病榻许久,连父亲与母亲都已安心一边照顾老人爷一边做自己的事,又有哪里让他走不开呢?
  但他就可以半年都不和新婚妻子圆房。
  她家世本就比陆家差,高嫁难免要受到轻视嘲笑,更何况丈夫半年都没碰她。
  这是怎样的屈辱与煎熬?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给他下了药。
  那时他勃然大怒,他对她口出恶言,鄙夷到了极点,却没想过这本应是半年前就该有的事,而她是他的新婚的妻子,他们前一夜才圆房,才有了最亲密的一夜,她才刚将自己纯洁的身体交付给他,她期待的,应该是他的怜爱与温存。
  洞房昨夜停红烛,
  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他曾经与这美好的场面离得很近,但他却是一日温情都没有给她。
  他们为何不能走向和离,他们从成婚那一日起,就注定走向和离。
  下午从县衙回家,陆U独自往雨衫巷去了好几次。
  他不知道怎么去“不让她厌烦地求”,只是想看看她,怕她伤心,怕她难过,但好几次她院门都锁着,而馨济堂后院中还是人语嘈杂,明显她还没回来。
  直到入夜,他再次在她门前驻足时,馨济堂后门一声响,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陆U回头看,正好在黑夜中看到她的身影,便往旁边看了看,躲到霍大娘家与她家交汇的墙角处。
  施菀从馨济堂后门出来,还有一人陪着她,是她那个男徒弟,严峻。
  两人走到施菀院门前,施菀说道:“好了,你回去吧。”
  严峻说:“师父,他们都在议论,小周大夫今天是故意不让你服丧的,他不想让你的名号超过他。”
  “我知道,他们议论让他们议论,你和枇杷是我亲自教的徒弟,你们听听就好,不要议论了。”施菀说。
  “但我听枇杷说这个月小周大夫只给师父一吊钱,我觉得这样太不公。师父有想过一直这样下去怎么办吗?”
  施菀没回话,严峻继续道:“我有个姑父在江陵府,说那里有个医馆缺大夫,东家和他认识,他准备介绍我过去,师父要不要……也一起过去?”
  施菀笑了笑:“你要出师去那边做大夫,许多东西都要赶紧学知道吗?至于我,再看看吧,我暂时不想离开安陆。”
  “那师父如果有其他打算,一定和我说,我不认小周大夫,只认师父。”
  “你这份心我知道了,只要你和枇杷日后能成为真正的独当一面的大夫,我就安心了。”
  两人说完,施菀进了院中,严峻看她关门,离开几步,又盯着院门看了许久,最后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路过霍大娘那墙角时,正好月亮从云后露出光芒来,严峻隐约觉得那墙角有个人影。
  他一惊,想到之前张家人就夜闯师父家门,不由鼓起勇气壮着胆子道:“什么人?”
  陆U从墙角走出来,站到月光下,静静看着他。
  严峻认出了他,先是下意识要拜见,随后想起来什么,便直直盯着他,半晌没开口。
  陆U也没开口。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许久,严峻问:“陆大人在这里是有事吗?”
  陆U无视他的话,起步往大通街而去,走了几步,突然道:“她是你师父,你知道师父的含义么?”
  严峻被戳中心事,少年人毕竟脸皮薄,立刻便涨红了脸,随后不甘心地带着几分怒意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爱她敬她,但我看陆大人却不知道和离的含义,和离就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当初将师父逼走,现在就不要再来纠缠!”
  陆U转眼看向他。
  他长严峻有十岁,又是官身,这一眼看过去,严峻不由有些被震慑,身形缩了缩,却是热血方刚,脚步仍定定站在原地,也一动不动盯向他。
  陆U回道:“既然你知道我与她和离,就该知道我是她曾经的丈夫,也是她唯一有过的丈夫。”说完,他转头离去。
  身后传来少年郎气急败坏地重息。
  陆U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争风吃醋,口出恶言斗嘴。
  这是多无聊的事,他还要用“曾经的丈夫”这个并不光鲜的身份来挑衅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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