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跳的哭声没有停止的意思,余栋又补充道,“诗诗姐姐说,基基可能就是肠胃炎,最多就是胰腺炎,不要担心哦,小跳乖。”
徐能打断了他们,“家里乱七八糟的杂事,就不耽误子心你们的时间了。你和陆先生专门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关于您太太,我们有一些新的情况想和你聊聊。所以老毕让我们来,接上你,我们几个一起聚聚。”霍子心本想在孩子面前再编个谎话,却被陆泽言抢过了了话头。
陆泽言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偷偷观察着徐小跳的反应。这孩子低着头,注意力都在基基的身上,对他们数度提起失踪多日的妈妈,似乎真的是不感冒。
徐能的语气明显紧绷了起来,能感觉气氛突然变得很紧张。他放下拖布,对余栋说,“那小余,我跟这两位朋友出去一趟。今天小跳和基基就麻烦你和施小姐照顾下,工资的话,按三倍计算。”
余栋觉得有些古怪,但是一边是严阵以待的警察,一边是哭闹不休的孩子。余栋是个好说话的人,又很珍惜在徐能这样的家庭兼职的机会,表现得却之不恭。“您放心吧徐叔,我等会儿就带着小跳和基基去诗诗的医院看病,有什么事的话,我给您打电话。”
——
审讯室内,徐能得知饶敏的死讯,石化成了一尊雕塑,嘴唇瞬间失了血色,变得青白。
过了几分钟,他从都到脚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带动着横亘在霍子心和陆泽言之间的桌子,都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上个月的17号,也就是你妻子失踪后两天的凌晨,你在什么地方?”
据周源的回忆,听见徐能的手机铃声那天,应该是3月17号凌晨。
徐能没有从得知妻子遇害的震惊中缓过来,断断续续的的语言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这么久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而就在那天,有人听见,在你妻子的死亡现场,有你的手机铃声响起过。是你和你妻子自己录制的版本,可以确定就是你本人,你有什么解释?”
徐能终于明白过来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你们怀疑我,杀了敏敏?”
“除非你能解释,为什么会在发现你妻子血迹的地方响起你的铃声,或者可以提供,当晚你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
“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天我出去找敏敏了,回到家已经半夜两三点了。衣服没脱,也没洗漱,在卧室里合衣睡了一晚上。”
“有人可以证明吗?”霍子心步步紧逼,只想立即把徐能隐瞒的秘密揭穿。
“家里只有我和小跳,我到家那么晚,还要避免他想起妈妈失踪的事情,当然不能吵醒孩子。我只能说,没人可以证明,但是我没有在什么凶案现场出现过。我是在刚刚,才知道敏敏已经不在了。”
“你说你去找人,用的什么交通工具?开车,还是打车,走的什么路线?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交通记录都可以查到的。”
“找人,自然是走路。至于你们摄像头有没有拍到,我不知道。”
能把一个堂堂副厅长弄到公安局里来,霍子心自然是有备而来。老夏已经查过了徐能家小区3月17号当天的监控记录,徐能确实是晚上八点过走出小区,半夜三点半坐电梯回来的。但这些都证明不了他的行踪,恰恰说明,在周源听见夺魂手机铃声的时间段里,徐能的行迹成谜。
徐能的口供充满了一系列的巧合,但是又抓不到什么致命的破绽。霍子心也不着急,只是淡淡地说,“小区内的监控视频只能保留半个月,3月14号你妻子失踪当天的记录已经没有了。但是那天晚上你到底做了什么,我们也是会查出来的。”
徐能像是在思索霍子心的问题,又好像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看上去,倒真的像是受不起妻子骤然被害的打击,失了神智。
“关于你妻子,你就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吗?”陆泽言停下了敲击电脑键盘的双手,神情复杂地审视着他。
徐能的眼神已经散漫了,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么关于陆鸣呢,你又知道些什么?”陆泽言隐忍许久,终于问出了他心中最想问的这个问题。
“谁?陆鸣?”徐能又聚集了一些意识,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个名字,怔怔地盯着陆泽言。
“陆鸣……你到底是谁,想问什么?”徐能感觉到,有一张看不见的巨大无比的网,早已经在他毫不知情地情况下,将他牢牢裹住,动弹不得。
“陆鸣,陆泽言,陆、陆泽言。”徐能想起来第一次见面,陆泽言的自我介绍。终于把眼前这个玉面冠绝的青年,和二十年前的那个人联系起了起来。
“原来是你!你是……”徐能惊恐万状地站起来,手指着陆泽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
知道了陆泽言的身份后,徐能拒绝继续审讯,再也没有发过一言。妻子惨烈的死讯,突然沉疴泛起的往事,像两座大山一样迅速地摧毁了这个男人的精神,让他在短短一天内,苍老了许多。
但更多的线索却如雪花般纷至沓来,让徐能在饶敏死亡中扮演的角色,越来越不可确定。
“我们让周源在单向玻璃外认了人,他说那个租下阁楼的中年男子,年纪和徐能接近,但绝对不是徐能。他也没有见到徐能在芙蓉树下小区出现过。我们也拿着徐能的照片问了好多人,也没有别的人见过他。”
“关于周源听见铃声的事,也有了新的发现。”钟思渺送上一张照片。“我们在阁楼沙发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块iwatch手表。根据调查,饶敏平时就随身戴着一块苹果的手表,款式也和我们发现的这块一样,是去年的最新款。”
“我们走访了饶敏的亲戚和朋友,他们说饶敏这块iwatch手表,下载了专门的程序,把系统闹钟提示音,替换成了这首和老公合唱的歌曲。在不同的场合,都有人听过,所以不排除,是在饶敏被害的过程中,这块手表不经意间掉落到了沙发缝隙里。半夜的时候闹钟响了,正好吵醒了周源。因此,周源听到的那个铃声,也许不是来自徐能的手机,而是这块表的闹铃。”
霍子心觉得逻辑不通,“这个解释有点强行,谁的闹钟,会在半夜的时候响起来?而且就算是这样,为什么后来的晚上,又不响了?周源说他只听见了这个声音一次。”
“根据饶敏的闺蜜说,饶敏这两年神经衰弱。睡前吃了安眠药,后半夜经常也睡不着。所以她会上一个凌晨两点半的闹钟,不管自己有没有自然醒来,都再吃一片安眠药,确保自己能睡到第二天早上。”马克解答了霍子心的疑惑。
“心爷!”颜筱晴像一阵闪电般从外面刮进来,跑得气喘吁吁的。“有重大发现!关于徐能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颜筱晴身上。“那个徐小跳的家教,叫余栋的那个大学生。见徐能两天都没有回去,带着徐小跳来找爸爸。他说看徐能在公安局待了这么久,知道一定是有什么问题,而徐小跳妈妈失踪的事,他也听那孩子说起过。他那边也有一些情况,也许对我们破案有关系。”
颜筱晴连珠炮般地说出这么一大串话,神采奕奕地道,“饶敏失踪那天是周三,她告诉儿子出门去跳广场舞后,余栋八点左右到了徐家,陪徐小跳做作业。一般情况下,他都是要等饶敏回来了,才走。但那天他等到了十点一刻,饶敏都没有回来。后来徐能打电话回来说,马上就到家了,问徐小跳妈妈回来没有。”
“得知饶敏没有在家,徐能叫余栋可以先走,反正他已经到小区门口了。余栋下楼走到花园里,正好迎面遇见徐能。因为很久没有见过徐能,余栋和他聊了会儿徐小跳的情况。余栋说走出小区的时候,看了下表,是十点二十五,正好她女朋友也在附近,他们就一起走路回学校了。”
霍子心翻出之前老夏做的记录,3月14号当天的监控里,拍摄到饶敏和一个看不见的人,在人行道上往芙蓉小区走的时间是十点三十分。按照余栋的说法,那个时候,徐能应该刚刚和家教在自己家花园里分手,不可能出现在距离家里几百米的广场附近。
霍子心想了想,“余栋说的这个情况,他女朋友和小跳都可以作证,你们去问问她女朋友,余栋说的是不是属实。再问问小跳,还记不记得爸爸到家的时间是几点——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真的不想惊扰孩子,一定注意问话的方式。
马克挠头,“难道我们真的是怀疑错人了?饶敏在转角的地方遇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打破了办公室里的紧张热烈的讨论氛围。声音的来源是霍子心桌上的座机。
陆泽言腿长,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接了,简单应了两声,转过来说,“信息监控中心那边说,发现饶敏生前所用的电话开机了,还和另一个号码产生了通话。”
第46章 双双丧命
饶敏的电话,拨给了一个叫闫莉莉的人。霍子心带人立即包围了闫丽丽的家,开门的时候,只发现了一具还带着体温的尸体。
这位年轻的死者妆容妖艳,姿势扭曲地躺在梳妆台上的地面上。一双妖娆的大眼睛只剩了白眼球,张着血盆大口,死鱼般僵硬地外翻着,像盲掉了一般。
梳妆台上,有一只包装精美的口红,和闫莉莉血盆大口的颜色一模一样。宋悠悠查看着她的肤色和口腔,用挥闻的方式把口红靠近鼻尖闻了闻。
“我怀疑,死者死于蓖麻毒素中毒。这个口红,我得拿回去化验一下。”
蓖麻的毒性是氰化物的6000倍,1g可以导致数万人死亡,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剧毒物。
霍子心打量着闫莉莉的尸体,心里的疑团在不断放大。
“据我所知,蓖麻毒素有4到8小时的潜伏期。我们一个小时前发现了饶敏的电话和闫丽里有过联系,立即就赶到了这里。闫莉莉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凶手事先就知道,我们会来这里,然后在我们到来之前,确定闫莉莉一定会用这支口红,也一定会死?”
宋悠悠耸耸肩,“蓖麻毒发确实是有潜伏期,但为什么采用这种精准定时的杀人方式,我回答不了你。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死者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死前没有挣扎的痕迹,四周的门窗也完好,是和平进入的。这绝对是熟人作案。”
钟思渺迅速地跟上,“我和筱晴,现在就去查查闫莉莉的背景和社会关系。”
刚从饶敏的通讯记录上撕开一个微小的口子,对方就已经变成了不会再开口的死尸。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太糟糕了。
回到队里,霍子心召回所有在外调查的人到会议室,想要把从案发至今的重点问题,再梳理一遍。
“腊肉摊贩那边的进货来源,查得如何了?”霍子心这边分不出人手,派了隔壁组的同事帮忙援手。
那两个下属摇摇头。“腊肉铺子的老板审问了几天,把他所有的进货渠道都交代了,包括走街串巷去山里收的农民的腊肉,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他主要的进货来源是本地的一个肉制品场,老牌本土企业了,三证齐全,流程规范,也不像是会能够混入这种东西的地方。但是肉联厂的有上百号职工,会不会凶手混在了里面,需要逐一排查,这个我们还在跟进中。”
“余栋和她女朋友的口供呢,能对上吗?”
负责跟进徐能这条线的是马克,他翻开笔记,“我到农大找到了那个叫施诗的女孩子,证实了余栋的说法。她的证词和余栋一样,细节详实,也不可能是编的。她说余栋做两份兼职,晚上还要去给人送货,从十一点到第二天两点。他们走回家后,十一点就陪男朋友去下一个地方打工了,每天几乎都是这样,不会记错的。”
这样看来,徐能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在饶敏失踪的当晚,遇见那个神秘人的时候,他有关键的时间证人。而关于那诡异的午夜情侣铃声,也可以推测为是饶敏所佩戴的iwatch发出来的。
再沿着徐能这条线勉强查下去,一定是行不通的。陆泽言最善于开发新思路,转而去问宋悠悠,“在芙蓉小区提取到了多个人的DNA,与近期失踪人口作对比,还没有进展吗?”
宋悠悠做闫莉莉的尸体解剖,才开了腹腔就被霍子心叫了下来,现下也是苦不堪言。“我的大少爷啊,我国大部分的成年人失踪人口,都没有普及DNA采集的。你让我在茫茫人海中匹配到这几个人,谈何容易!更不要说,这凶手这么猖獗,我们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紧急工作。”
不能确定更多的受害者,那也不能发现新的嫌疑人关系。侦破思路于是又回到了刚刚死亡的闫莉莉身上。
陆泽言把自己电脑屏幕投射到了大屏幕上。“我分析了闫莉莉的通话记录,其中通话频率最高的一个电话号码,登记在一个叫董强的人名下。”
霍子心一愣,“信息科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你比他们还快?”
陆泽言有些嫌弃,淡淡地说,“广撒网的效率,自然是慢的。颜筱晴他们已经查到,闫莉莉是性服务者,她交往最密切的人,多半也是见不得光的。要是按照常规渠道查找,那得查到什么时候去了,对方还不见得登记的是真实的信息。”
“那你有何高见?”
陆泽言动动鼠标,屏幕上弹出一个瘦巴巴猴子样的人男人。“董强,就是闫莉莉手机里那个频繁联系的电话号码的主人。这个人是个瘾君子,在社区强制戒毒,每个月要到戒毒所去领美沙酮,所以登记的电话是真实的。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闫莉莉的男朋友,或者是提供性服务的对象。”
陆泽言每次侃侃而谈的时候,都会生出一层格外的光芒,就像霍子心第一次和他聊起《昼魇的游戏》,陆泽言有条不紊地完成那些变态心理测试,并和她分析游戏设计的原理那样。
不能自抑地,霍子心唇角勾起一点笑意,聚精会神的样子也不那么严肃了。“那眼下最打紧的事,就是找到闫莉莉的这个相好,董强。”
——
三天后,在风城近郊一座天桥底下,发现了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男尸。和公安局发放的协查通报上对比,正是霍子心他们一直在寻找的董强。
董强死的时候全身有多处针眼,处处是肉眼可见的红点儿和淤青。死亡时间超过了48小时,在温暖的春日里迅速腐败,尸身已经发胀,在裹住尸体的被子下面,恶臭的尸水形成黏糊糊的一滩。
董强的暴毙街头,看上去是因为吸毒过量导致,结合这几天的调查结果,背后的真相却绝不仅于此。
董强是风城本地人,父母经商,早年也算家境优渥,衣食无忧。父母去世后,董强短短几年内挥霍光了家里的财产,家道迅速中落,还染上了吸毒的恶习。堕落以后的董强,从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变成了浑浑噩噩的小混混,终日和一些下三滥的人混在一起。
前几年他在戒毒所几进几出,被强制戒毒了三次都没有彻底摆脱白色毒品的阴影。毒品作为万恶之源,一旦沾上,就是个无底洞。曾经出手阔绰的富家公子,成日偷鸡摸狗,四处拆解,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堕落生活。
但在半年之前,董强的毒友们发现,这人像是发了一笔横财,手头突然宽裕了起来。不仅还清了多年的欠款,还添置了不少好的行头。天降横财,本性难移的董强把手又伸向了毒品,很快就开始了复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