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没有能够阻止周源精神崩溃最终自杀的内疚,云哲从壹心里抽出身来,连续几天都陪在刑警大队,扮演整个队伍的心理医生,时不时地参与下大家的讨论。
宋悠悠风一般刮进来的时候,他正和老夏一起回溯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宋悠悠的不期而至。
宋悠悠见他不理自己,走过去捅捅云哲的胳膊。“师兄,我这么重大的发现,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吗?”
云哲沉浸在和老夏同一个气场里,在电脑屏幕上来回拖动着进度条。半天才交换意见,“我觉得,从受害女性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来看,我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宋悠悠对此也产生了兴趣,她拉着云哲和老夏,“你们在说什么?”
老夏清清嗓子,对众人解释道。“我今天复盘这个案子里之前的影像资料,云哲教授路过,说觉得饶敏的行为有些奇怪。我对视频做了放大处理,云哲教授认为,饶敏在路边遇到的那个人,应该不是熟人,所以可以排除徐能作案的可能。”
“都看不见脸,可以判断是熟人还是生人吗?可是从视频上看,饶敏和这个人的接触情况,十分平和,交流也没任何障碍,不像是不认识的样子啊?”颜筱晴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无休止的加班折磨得灰头土脸,随时随地都哈欠连天。
“你们慢动作看。饶敏和那个看不见的人,在路口相遇,她第一反应是顿了一下。说明这个人的出现,对她来说是,比较突然的。然后十几秒以后,饶敏转身,从姿势判断,他们是并肩而行的。但有一个细节,一般我们都会忽略了……”
马克凑过来,“什么细节?”
云哲指着饶敏的面部。“自始至终,女死者的脸部都是转向对方的。乍一看,可能以为他们是在正常交谈,所以认为是熟人可能性更高。但放大了看,她的嘴巴应该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
“这说明什么?”
“说明如果这个偶遇她的人就是凶手,那么,他使用了某种手段,让受害人自始至终被她吸引了专注力。而且,在饶敏面向这个人以后,她的手脚变得不那么协调,步履也变得机械缓慢,一帧一帧地看的话,就像是机器人走路一样。”
大家回味着云哲的描述,颜筱晴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她为什么乖乖跟着这个人走,因为,她被催眠了!如果是熟人,大可不必这么做。这个催眠了饶敏的人,多半是个陌生人。”
“云教授说的这个陌生人,大家也都认识。”
陆泽言的声音从办公室外冷冷地传来,身边跟着霍子心。两个人似乎忙了一夜,眼睛里有同款红血丝,但精神确实高涨的。
陆泽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整理周源的遗物时发现的。作为房产中介,他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拍摄房源的照片,这也就包括小区周边的环境。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看,应该就是在周源被我们发现前,住的阁楼下面的那套房子的阳台上拍摄的。照片是俯拍的,目的是为了照到中庭的视野。这个旧小区,只有七层楼高,下面的行人放大后能看得清楚。”
马克眯起了眼睛,眼珠子在照片上滑动了一阵,突然指着那个小小的黑点,“这不是他吗!”
白净的面部,考究的衣着,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看上去有几分书生气。这个人颜筱晴看了也眼熟,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卓…伟…”
一行人抵达卓凡的侦探社的时候,他似乎早已有所准备。办公室里纤尘不染,油光锃亮。他端坐在老板桌前,双手在胸前交叠,笑意弥散。
眼见明晃晃的手铐照着自己,卓凡做了个遮挡的动作,漫不经心地说。“霍队长,陆少爷,这个回合你们花的时间有点多,我都等了你们好久了。居然到了这个时候,你们才找到我这里来,倒让我有些失望呢。”
卓凡解开了衬衣的袖口,从手腕的位置出,露出一小块殷殷的红色。不用拨开他们也辨认得出来,那是属于昼魇的那朵玫瑰花印记。
“为什么要杀了饶敏?还有那阁楼里死的其他人,都是些什么人?”
卓凡弯起嘴角,细声细气地说,“那你又是为什么,一直抓住徐能不放呢?时隔二十年了,你打算在徐能身上挖掘的,又是什么真相?”
陆泽言有些急躁,“这和你做的这几起案子,有什么关联?”
卓凡哈哈一笑,“你既然这么坚定地要在徐能身上下功夫,自然是能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人,又为什么要把他们做成腊肉,送到这个城市不知道哪家的餐桌上。所以你不该来问我,对吗?”
卓凡打着哑谜,让陆泽言心里最躁动的那根神经被不断跳动。他心里不好的感觉越来越重,隐隐觉得有更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却又无力阻止。
就在刹那之间,“扑哧”一声,卓凡本来不大的眼睛像青蛙样鼓起,不断膨胀,变成了血红色。几秒钟后,他的身体在椅子上端端地软了下去,两道白色的液体混合着红色的血,从鼻腔里、耳朵里、嘴巴里流了出来。
霍子心一个箭步上去,查看卓凡的情况。那红红白白的东西,是人的脑浆。
卓凡死了。
霍子心凑到他后脑勺的位置看了一会儿,伸手到天花板的吊顶夹层里摸了下,又弯腰在老板桌下检查了下,无力地垂下了手。
“他在这里安了个自动装置,按钮在桌子底下。按下开关后,一枚超大号的钢钉从后脑直接射入,死亡就是瞬间的事情,没有可能阻止,也没有机会抢救。”
“他一直等着我们来,就是打算死给我们看的。”
——
在没有发现受害人尸体,只有凶手畏罪自尽的情况下,是否要把这起“死人腊肉案”做结案处理,在公安局内部引起了新一轮的激烈辩论。
“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是有很多疑点。卓凡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只有饶敏一个人的尸体被发现做成了腊肉流入市场,而且也只是身体的一部分。其余的部分去哪儿了?其它受害者的尸体又是怎么处理的?还有,卓凡是通过什么途径,让饶敏尸体做成的腊肉,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社会流通的?这些都是我们还没有解决的问题。”霍子心率先发言,她始终认为,如果这个案子要在这里结案,那就是一碗夹生的米饭,如鲠在喉,咽不下去。
宋悠悠说,“其他三个人受害人的身份已经确认了。均为女性,年纪都在30-40岁之间。都有过婚史和孩子,这些都是和饶敏共通的。但是要说为了这个杀人,好像,又有点没有说服力。”
“可是卓凡曾经出现在凶案现场,他认识饶敏,其职业也具备作案的能力。再加上最重要的是,他在临死前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还不够吗?关于他的杀人动机,他处理尸体的方式,只有问他才知道。凶手已经落网,再去寻找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有意义吗?”
经历了这一个月的折磨,老夏和马克两个大男人,都在崩溃的边缘,他们和颜筱晴的想法差不多,赶快结案了可以放个假。反正昼魇没有抓到,他们可能还要穷一生之力去与这个恶魔做斗争,不差这一点半点。
云哲淡淡一笑,“关于破案,我就不是专业的了,没有发言权,但是我看,言少一直没有说话。他是我们这群人里面最聪明的,我觉得,我们应该听听他的意思。”
这段时间因为重案压身,陆泽言也顾不上和云哲争风吃醋了。现在云哲腾出手来,倒像故意要找他碰瓷,和自己较劲一般。
此时此刻,陆泽言的心力,全都放在了这个案子的结论上,也不理云哲的挑衅。他合上电脑,徐徐说道,“在这么多的未解之谜里面,我最关心的这个——他为什么要杀另外三个人。”
“这三名女死者,都曾经是社会新闻中的主角。”
听到陆泽言这样说,颜筱晴有些慌张。宋悠悠负责排查出DNA所对应的死者,背景调查的工作,之前都是由颜筱晴来负责的。但因为卓凡已经死了,颜筱晴没有特别把这收尾工作放在心上,自然也没取得什么调查上的突破。
“第一个死者A,曾经因为嗑药,长达十几天不回家。而她家中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只有她一人照顾。她在外不归,导致孩子在家里活活饿死,被发现的时候都成了干尸了。她本人由于故意杀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又因为再度怀孕被监外执行,并在监外执行期间失踪。”
“第二个死者B,去年在众筹平台发起过筹款。起因是她三岁半的女儿,被自己的同居男友虐待殴打成重度颅脑损伤,成为了植物人。她男友现在在监狱服刑,她在医院照顾孩子。筹款发起后,有很多人都质疑她,其实一直对男友虐待自己亲生女儿的事情知情,但是放任自如不管不顾,现在筹款也只是打着孩子的名号圈钱。”
“第三个死者C。两年前她十二岁的女儿控告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死者C的丈夫,对自己实行了长达一年的性侵。在调查过程中,死者C为了维护丈夫,威胁自己的女儿更改口供,让女儿改称性侵的指控是由自己捏造的,通过这种方式来帮丈夫脱罪。”
陆泽言关掉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照片。“我记得徐能也说过,饶敏在性情大变后,经常虐待儿子小跳。那么加上前四个死者,我们可以发现一个共同之处,就是这四个死者,都有过虐童的行为。那么,卓凡是童年有什么不幸的遭遇吗?为什么会把作案对象锁定在有过虐童史的目标物身上?这是我们必须弄清楚的,否则这个结案,就是稀里糊涂的……”
陆泽言的这番分析,霍子心之前并不知道。她正要表示赞同,在家停职的钟思渺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因为剧烈运动加心情焦急,满面通红。
“他们给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接就打到的手机了,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开会呢!”钟思渺摸着额头的汗。
“食品监督局今天又接到了新的投诉,死人腊肉,又出现了……”
第49章 焚尸炉里的真相
这一次发现的死人腊肉,经过DNA对比,是属于三名死者中的死者A的。
相较于第一起饶敏案中的肉块,这一次的肉制品颜色更深,水分更少,显然是经过了更长时间的腌制晾晒。
不管这样的结果对于大家而言有多么沮丧,有一个事实是无法否认的——这起案件中的真凶并没有落网。那个变态至极的罪犯还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还会有更多“惊喜”在等待着他们。
尽管案情紧迫,霍子心还是坚持送徐能回家。
在这起案件中,徐能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受害者。和曾经的出轨算计比起来,饶敏这种可怕的死法,是任何理智的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
本来只是快要谢顶的徐能,好像真的就成了一个秃头。
徐能没有回家,而是选择去找他的儿子徐小跳。师范大学门口,余栋正牵着徐小跳的手在等着他们。
见到了几日未见的爸爸,花猫样的徐小跳哭得更厉害了。他像一只小兽般飞扑到徐能的怀里。“爸爸,基基病死了……”
这是霍子心这样的爱狗人士目不忍睹的画面,但徐能却显得十分麻木。和妻子死亡的方式相比,这些小生命的逝去,又算得上什么。
他只是礼节性地问,“小狗的后事,处理好了吗?”
徐能这冷冰冰的语调,激得徐小跳更伤心了。“诗诗姐姐说,会把基基拿到医院后面的炉子里火化。但是炉子坏掉了,要等两天才能修好。等修好了,我就可以接基基回家了。”
徐能木木地从余栋手里接过儿子,淡漠地向对方表示了感谢。父子俩在警车的护送下回到了家里,从头到尾徐能都一言不发。
霍子心从徐能家出来,脑海里始终循环出现着,那些狰狞恐怖的腊肉,还有徐小跳凄切的哭声。
不知不觉地,霍子心走到了发现第一起恐怖腊肉的那个菜市场。人头攒动的店铺门口。毫不知情的人们络绎不绝,丝毫不知在这个看起来光明敞亮的城市,还有这么恶心残忍的事情发生。
那个姓伍店老板只是受了惊吓,病了一场,现在又能够起来继续打理他的生意。霍子心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加快了步伐往外走。
走出菜市场的大门,一辆小货车正在往里开,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偷来吆喝,“伍老板,送货了!晚上没空,今天送得早嘞!”
霍子心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眼那个小货车。蓝白相间的车身上,红漆喷着四个字,“宏峰货运。”
送货,送货,这两个字好像近期也听谁提起过。霍子心呆呆地望着那辆货车,各种交织的思绪在脑海中扭转交缠。
霍子心突然想了起来,是他。肾上腺素哦瞬间飙升到了极值,她拨通了陆泽言的电话,劈头盖脸地问道,“之前去拿施诗的口供,她说余栋还有第二份兼职,是晚上帮人送货。你还记得,那家货运公司叫什么吗?”
陆泽言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里,他只停顿了一秒,就答了出来,“宏峰,宏峰货运。”
徐小跳稚嫩的哭声又在霍子心耳畔响了起来。“诗诗姐姐说,会把基基拿到医院后面的炉子里火化。但是炉子坏掉了,要等两天才能修好……”
这个城市里的宠物殡葬服务才刚刚兴起,把宠物送到专门的机构火化并不流行,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业务量,把焚烧炉都烧坏了呢?
除非,烧的不是小型动物的遗体,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一道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接爬到了霍子心的心脏。“快,去那个余栋女朋友实习的那家医院……”
霍子心早所有人一步,先赶到医院后面的焚烧室。修理工人刚要揭开厚重的炉盖,被霍子心叫住。
她小心翼翼地把外壳反转过来,在两侧燃烧不太充分的地方,还有一些肉体组织没有完全炭化的痕迹。
小小的宠物医院,被四面八方而来的警笛声团团围住。无数穿着藏青色制服的人一拥而上,走在最后的是陆泽言。
“一个小时前,施诗在农大门外的大街上,突然冲出马路,撞上了一辆大货车,当场身亡。悠悠现在去医院取她的血样了,如果没有意外,毒死闫莉莉的那只口红上,另外一个人的DNA,应该就是施诗的。”
霍子心看着那个沉默的宠物焚尸炉。她忍不住去想象,那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子,往焚尸炉里塞尸块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余栋,余栋呢?”情急之下,霍子心紧紧地抓住了陆泽言的手,嘴唇快要亲上他的下巴。
“施诗出车祸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我们的人到了,他还在救护车旁站着。给他戴上手铐的时候,他——面带微笑,没有反抗。”
——
经过身体检查,在余栋的股沟位置,发现了与前面所有人一样的昼魇专属的玫瑰花印记。
对于这个纹身,余栋的解释是,“好玩而已,这不犯法吧?”
明知道此人就是凶手无疑,余栋脸上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些享受的笑容,让所有参与审讯的人都恨得咬牙切齿。
“卓凡和你一样,都是昼魇的信徒。他认罪自杀,本来就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你们组建了一个小型的作案团伙,首脑是你,参与人有你的女朋友施诗、卓凡、董强和闫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