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心带着大家往山势高的地方走去,选了一个视野开阔,背风安静的地方,摊开了了画板的架子。
“这些村民警惕性这么高,又明显有事相瞒,直接问肯定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了。我和陆泽言在这儿画画,从这个角度能看见村子的三分之一。云哲你带悠悠去村里打听下,就说我们是风城师范大学的学生,认识余栋师弟是这里人。问问他们余栋家在哪儿,师弟说了,可以让我们在他们家老屋里借宿一晚。”
宋悠悠说,“我看着这村里的人都是老弱病残,普通话应该也不太灵光,他们能告诉我们余栋的事吗?”
“这样一个村庄,能考一个余栋这样的大学生,那肯定是家喻户晓的事情,他们一定是认识这个人的。你们只管去打听,要是他们跟你们主动说起余栋,那自然是好。如果避而不谈,就更说明其中有鬼。”
陆泽言替霍子心解释道,又瞟了一眼云哲。“只是我们这儿有个人毫无查案经验,不要弄巧成拙才是。”
到了傍晚的时候,云哲才带着宋悠悠筋疲力尽地回来。宋悠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向霍子心展示着脚底的水泡。
“这个村里的人真的都像鬼。我和云师兄挨家挨户去问,十家有七家不开门,开门的三家里有两家不说话。差不多在村里问了百来户,才有个老太太告诉了我们余栋家的地址。”
“那老太太什么态度?”
“对余栋倒是没啥态度,只是问我们,余栋家里早就没人了,余栋也几年不回来了,我们怎么找过来的?我解释了下,她就没再多问,告诉了我们余栋家的位置。说是在这里再往前走一点儿的坡上,就那一栋他们家的房子,错过不了。别的就再没说什么。”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去余栋家的老屋看看。”
第51章 女鬼敲门
按照老太太的指示,大概步行了二十多分钟,霍子心他们就看见了余栋家的老屋。
灰黄的土坯平房,墙皮脱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竹子和木头,除了地理位置在山中更隐秘的地方,和村里其它房子别无二致。
多年无人居住看管,木门上的锁扣已经朽了,轻轻一拽就把锁头扯了下来,倒不用撬门而入惹人怀疑。陆泽言走在前面推门进去,迎面而来的堂屋里,挂着满满一墙发黄的奖状。
“三好学生”、“乡诗歌比赛一等奖”、“镇中学优秀学生干部”,奖状已经斑驳发脆,余栋的名字却还能分辨。从奖状上的落款和时间推断,余栋考上大学前,确实是住在了这里。
“看来今晚不用摸黑。”霍子心从隔壁的房间走进来,一拍手里的灰,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
村屋里的电线是私自接的,不存在电费的问题,她只是略动了些手脚,就让屋子恢复了通电。
“这四下就这一所房子,开灯的话多远的地方都能看见,不会太点眼吗?”宋悠悠问。
“就是要这样。”云哲这回抢在了陆泽言的前面,“我们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余家的房子里有人了。就看看等下会有会有谁上门来,敲余栋的门,或者关注余栋的事。”
凌晨时分,霍子心和宋悠悠睡在里屋的炕上,和衣而卧。陆泽言和云哲在堂屋里打地铺。四面漏风的土屋在深夜里格外寒冷,山中不知名的鸟类发出一阵阵地哀鸣,在空谷里回荡声声入耳,搅得大家都无法入睡。
半梦半醒之间,只听见一阵似有若无的敲门声隐隐传来,慢慢变得越来越响。一个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尖利女声,幽幽地传来,“救命啊……救命……”
——
土坑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染着,不时迸发出四溅的火星。
刚刚陆泽言挣表现,抢着要去开门。去掉门栓,把木门推开一条几厘米的缝儿,只见一个长发拂面,满脸血痕的女鬼趴在门口往里望,差点没把他的魂吓掉。
现在这个女鬼好好地坐在火坑边,哆哆嗦嗦地取暖。长发拨开露出面目,虽然伤痕累累,一只乌青的眼睛肿得如鸡蛋大,嘴角都是黑色的血壳,但看得出来是个五官清秀的年轻姑娘,不是鬼魅。
宋悠悠用随身携带的巧克力掰碎兑水冲成了热可可,递给女孩。她闻着保温杯里的香气,战栗了半天,结结巴巴地问,“哥哥姐姐,你们……真的是余栋的朋友?”
霍子心肯定地点点头,女孩把保温杯往地上一放,“扑通”一声就给他们跪下了。“哥哥姐姐,我叫朱诺,余栋他去风城上大学之前,说好了一定会回来救我的。我看见这里有了灯,以为是他回来了,没想到是你们……既然你们也认识余栋,就请你们救救我,带我出去吧!”
霍子心拉她起来,“别哭,有什么事你慢慢说,说清楚了我们才能想办法帮你。”
朱诺咬着嘴唇,又看了看那杯热气腾腾的可可,终于鼓足了勇气,端起保温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这个龟背村,是吃人的地方。外面来的女孩子到了这儿,没一个能活着走出去的。”
龟背村,因为坐落在状若龟壳的龟背山上而得名。这里山地宽广,降水充沛,土地也相对肥沃。但不知道为什么,几十年来村民种下去的庄稼,总是欠收或是绝收,不管种的是多好养活的土豆地瓜,一个春天过去,一亩地里长不出几根苗来。
比没有收成带来的贫穷更可怕的是,村里有一种诅咒。但凡是龟背村的男子,很多都不能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十六岁以前,这里的男孩会染上一种奇怪的疾病,先是食欲减退,生长速度放缓。然后变得虚弱无力,面黄肌瘦,逐渐消瘦下去。再拖上个半年一年,就变得头大如球,眼鼓似铃,浑身抽搐而死。
即便是侥幸能活到成年后的龟背村男子,寿命比起女人来也十分短暂。看着精壮能干的壮年男子,一旦过了三十岁,身体往往会迅速衰败下去。不久后丧失了劳动力,就只能瘫在床上让家里的女人伺候,直到和幼年的孩子们一样的症状,痛苦地死去。
物产贫瘠加上人丁单薄,龟背村不仅成了全县最穷的几个山村之一,还得了个“短命村”的外号。方圆百里的邻乡都不肯把姑娘嫁到龟背村来,本就香火飘摇的龟背村,剩下的健康男丁也多打几十年的光棍,让人口延续更是难上加难。
“为了让村里的男人娶上媳妇儿,生育人口,村里形成了一种习惯,就是到外面去买。”
朱诺所说的“买”,霍子心他们一听就知道,是到人贩子那里买走失妇女的意思。拐卖女性的案子,霍子心早几年也接触了不少,她瞬间明白过来,县公安局那个副局长,为什么一听说他们说要到龟背村来查案,就如惊弓之鸟。
这些年经济发达警力增加,拐卖妇女案的发案率有所减少,破案率更是逐年上涨。但在农村的妇女拐卖里,如何解救始终是个难以攻克的命题。走失妇女一旦被拐卖到深山,第一要务就是生育孩子。
等到警方到了,受害人已经在当地生活多年,儿女成群,本身就有了牵挂。而在龟背村这样的地方,购买一个成年女性得赔上全家值钱的东西,但凡要把这入网的羔羊买走,会有一个村子的人来围攻警方,百般阻挠。
在实际解救的过程中,最常见的就是受害者本人也不坚定,最后警方和村民对峙半天,受害者本人拿不定主意,一不小心就又回到这吃人的穷乡僻壤里去了。
县公安局支支吾吾,是以为他们去龟背村是要解救被拐卖妇女,担心他们无功而返,还要追究县公安局配合不力的责任,这才推三阻四的。
“我是十六岁那年,被卖到这里来的。我婆家给我找的丈夫是大儿子,我才刚来没几天就死了。他们家还有个小儿子,才十二岁,说既然钱都花了,那就等弟弟长大了再娶我,就把我当个童养媳一样养在村里,一步也没走出去过。这村里的女的要是想逃跑,只要是跑过的都挨过打,往死里打,好多人就这样被打残了。我这脸上的伤,也是我公公打的。”
“我到村里的第二年,余栋正在上高三,每周都会回来一趟。我知道他和这村里的人不一样,他读过书,有见识,有正义感。我想办法接近他,发现他虽然对村里的现状看似习以为常,心里却是深恶痛绝的。他总跟我说,他一定会离开龟背村,考出这个吃人的魔窟去,到大城市里找到更厉害的警察,回来救我,还有村里其它被拐卖的人。”
朱诺的脸颊在热可可的作用下变得红润,“因为余栋的妈妈,本来是大城市的大学生。她也是被卖到龟背村来的,后来生下了余栋。余婶婶还给余栋生了两个弟弟,都没活下来。听余栋说,他小的时候,余婶婶逮着一丝机会就想带着他往外跑,每次都被村里人抓回来了,都得好一顿棍棒伺候。久而久之,身体坏了,余栋也越长越大了,她就放弃了逃跑。”
宋悠悠有所感触,“他答应救你出去,是因为他想救的人里面,还有他的妈妈?”
朱诺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余栋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余婶婶一个人带着他,村里的人帮了很多忙,但对余婶婶的看管也更加严格。大家都知道余婶婶是念过书的人,怕她到了外面,会揭露更多龟背村里的秘密。”
“我记得老村长说,哪怕就是死,也要让余婶婶死在龟背村。后来余栋拿到了大学通知书,由于余栋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老村长他们考虑了很久,同意他去上学。我以为,余栋会变得很兴奋,他终于可以走出这里,去寻找他和余婶婶的新生了。但没想到,余栋却并不开心,心事还一天比一天重。”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余栋的妈妈,又是怎么死的?”
朱诺摇头,“余婶婶没有死,她只是失踪了。”
在县公安局里,霍子心他们调阅过余栋家的户口记录,上面登记着,余栋的父母都是死亡销户状态。照时间推断,余栋的母亲失踪没几年,不可能申报死亡,这不仅让四人感到疑惑。
霍子心问,“可是在学校登记的时候,余栋填写的父母情况,都是亡故呢。”
“我记得那是九月份开学前一周,我去老村长家送东西,看见余栋就跪在村长的堂屋里。这才听说,余婶婶受够了孤儿寡母的日子,心情本就抑郁,眼看就要开学了却凑不齐余栋的学费,整日里唉声叹气的。那天余栋一觉醒来,余婶婶人已经不在家里了,不知道是想不开走了绝路,还是找机会跑出去借钱了。
老村长不敢声张,派了人去找又毫无头绪,就伪造了余婶婶的死亡证明,对外只说余栋父母双亡,到乡里帮他申请了低保,各家凑了些学费送他出去上学了。”
“原来如此。”霍子心沉吟着,余栋的身世比想象中还要悲惨,但似乎与杀人分尸还要做成腊肉的恶魔联系起来,又觉得很勉强。
“余栋没跟你们说吗?他真的很可怜的。他放假回来,经常到我砍柴的那个山坡上去对着山谷读书。我有时会去那附近陪他,其实就是想让他考出去了之后有了本事,不要忘了我,还能找人回来救我。有一次我失足滚下山坡,他为了拉我也一起掉了下去,我们一头的泥土。我们到了山下一处水池里清。我看见他脱下衣服的时候,背上都是叠加的伤痕,没一块完好的地方……”
朱诺的声音哽咽了,脸上的红晕泛起,流露出她对余栋不一般的感情。“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县中学的学习压力很大,他经常觉得力不从心。学累了,或者考差了,他就用鞭子抽自己,用自虐的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牢记耻辱。就是靠这样,他才考上大学的。他知道他一定要考上,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也是龟背村每一个人的出路。”
“那些伤痕在背上?”宋悠悠抓住的点有些奇怪。“一个人自己打自己,一般伤痕都是在胸前。如果是打在背上,你还记得那些伤痕的样子吗?你能不能画一个我看看?”
问题刚出口宋悠悠就有些后悔。朱诺的目光从回忆里抽离出来,逐渐变得疑惑,掺杂着不解。
“你这问题问得好奇怪。龟背村从不让外人进来,又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地,余栋为什么会介绍你们来这儿采风?既然来了,还让你们住在家里,肯定是很好的关系了吧。可我觉得,你们并不了解余栋……”
朱诺不是个笨丫头,有着常年在非人魔窟里生活得来的警醒。她突然明白了过来,“啊,你们是警察!是不是余栋……”
话音未落,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从远处而来。摇摇欲坠的白色窗户上,无数的火把闪动着,像坟地里飘忽不定的鬼火。“砰砰砰”地锤门声从入户的地方响起,震落房梁上厚厚的灰尘。
“里面的人出来!不然我们就直接进来了!”听声音外面来的人不少,起码有几十个人。
朱诺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霍子心,差不多要哭出来了。“警察姐姐,是老村长的声音……他们发现我了!你们一定要救我啊!”
霍子心快速地在这家徒四壁的土屋里打量,“屋里有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朱诺想想,磕磕绊绊地说,“有……村里家家都有腌肉的肉窖,应该在……在后面的屋里。但是地方不大,藏不了我们这么多人。”
霍子心掏出枪,上膛拉开保险,指指陆泽言,“你把她带到地窖里,其它的人,找好有利位置。”
第52章 肉窖里的干尸
“砰砰砰”连续的三声枪响,响彻了整个龟背山,震得深夜的大地,都抖动了几秒。
围攻霍子心他们几个的村民一窝蜂地散开,有人被这几声枪响吓得尿了裤子,空气里弥漫出不好的气味。
老村长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地,几乎是扯着喉咙说,“我们人多,不会怕你!你把朱丫头交出来,龟背村不是你想来就来的!”
这帮村民刚刚撞开了门,不由分说就把他们四个团团围住。村里的男人都是白天得了消息,连夜从附近赶回来的。懒得听霍子心说什么只是来画画写生的鬼话,直接就要动手拿人,霍子心当机立断,鸣枪示警。
霍子心回身跳上堂屋里仅剩的一张木桌,居高临下,枪指天上。“我实话实说,人在我这儿,但你们不要想带走。而且你们要这姑娘也没什么用,因为明天,就会有人来村里,解救所有被拐卖的妇女。龟背村过了今晚,就不再是‘吃人村’了。”
老村长捻须一笑,目露凶光。“姑娘,看您这精神头,是公安里的好手。但你来之前应该打听打听,这方圆百里,无数茬警察来了这么多遭,哪一个是从我们这里带走了人的?”
“其他人为什么失败的我不管,我要救人,那就没人管得了。反正这不是我的辖区,你们怎么闹都行,就算是追警车追到县城里了,横竖烂摊子不归我管,我领了人回原籍你们能挨个追回去?老人家,我也不怕你们以死相逼闹出人命,我要担责任啥的。你可以回我的地盘打听下,风城公安局的霍子心,怕过谁?”
村长一看这女人看似斯文,却是个无赖,有些气恼,挥挥手,“别听她瞎吹,把她摁了,然后搜屋……”
“我已经鸣枪示警三次了,再有人往前走一步,但凡谁碰到我一点皮,就以袭警处理。”霍子心拍拍两边裤兜鼓鼓的弹夹,“这个距离开枪,打死不论,我子弹可是够的,你们想好了。”
刚刚吓得尿裤子的两个人见了这阵仗,哇地一声,吓破了胆往回跑。本就瘦弱不堪的这些龟背村的男人们,也是面面相觑,不敢再按照老村长的话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