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和大太太一路哭着回府,到了家门口听闻长公主自刎,更是唬傻了,四太太愣在那里,大太太则摇摇欲坠,长公主可是长房的天,一旦长公主出事,段家的旧事恐被挖出来,长房还不知有没有活路,身子晃了晃,顿时昏厥在地。
大奶奶苗氏急急忙忙将人抬进去,哭得泣不成声,一面为谢云初的死而痛惜,一面为长公主失势而愁烦,一颗心如同风雨飘摇的舟,没有个安身之处,一家子一日去了两人,一重叠着一重,哭声里也添了几分宿命般的悲切。
王书琴不肯相信谢云初姐弟出了事,自听闻消息便骑马奔去了渡口,陪在明夫人和夏安等人在现场搜寻,
林嬷嬷病倒了,冬宁跟着王书琴去了渡口,两个孩子无人看管,被送来了琉璃厅。王书仪和王书雅均没有回自家,留在府上帮着看孩子。
珂姐儿冥冥中感觉到气氛不对,抱着她的小锦杌挪到王书雅身边,喃喃望着她,
“姑姑,天色已晚,我娘亲怎么还没回来…”
娘亲明明跟着四叔祖母一道出的门,怎么叔祖母回来了,娘亲没有回来?
王书雅看着天真烂漫的孩子,泪意一瞬间冲破眼眶,连忙把孩子搂入怀里,忍着哽咽道,“你外祖父病了…你娘照顾他去了…”
珂姐儿靠在她胸口问,“那外祖父什么时候能好?”
王书雅红着眼眶道,“可能需要一段时日…珂儿乖乖的在家里带着弟弟好不好?”
珂姐儿听出姑姑的哭腔,心想着外祖父一定病得很重,“我会乖乖的,不叫娘亲担心。”
王书雅搂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儿喜欢下棋,独自坐在一张小几前摆放棋子,u哥儿和h哥儿瞧见了,跑过来伸手将他的棋子给拂落在地,哥儿脸色一青,气得追着二人跑,王书仪看着不谙世事的孩子,悄悄揩了揩泪。
自朝中出事,三太太和二太太便坐在正厅主持大局。
比起长公主自刎,显然谢云初的死更让她们挂心。
三太太沉着脸坐在桌旁,来来回回思索几遍,还是觉得不对,信王失踪与云初出事的时机太巧合了,她怀疑信王穷途末路挟持谢云初姐弟,以来跟王书淮谈条件。
她拉住身侧已魂不守舍的四太太问,
“你是亲眼瞧见初儿落了崖?”
四太太脸上泪痕未干,哭道,“三嫂,我亲耳听见那声尖叫是从水面上空传来的,跟道雷似的在半空炸开,与岸上的声音迥异,我确信初儿是没了…”
三太太侥幸全无,搭在桌案上的手臂缓缓滑落,慢慢拿着绣帕拭了拭泪,
“这风光日子刚来…她便没了……两个孩子还这么小,该怎么办…”
三太太用帕子捂着额坐在那里哽咽。
人哪,图什么风光,图什么荣华富贵,安安稳稳活着便是最大的幸运。
这一夜之间惊天巨变,有人人头落地,有人流离失所,兴许也有人额手称庆,也不知书淮做上内阁首辅时,想起身陨的初儿心中是何滋味?
四太太昨夜经历凶险,对着谢云初本就存了几分感激,又亲眼目睹她落崖,对她的疼惜反而胜过对长公主的哀痛。
姜氏则被这个消息给砸蒙了。
前一瞬还在为儿子成为当朝首辅沾沾自喜,转身老天爷砸下一道闷雷。
儿媳妇没了?
姜氏一时没回过神。
难以想象,好好的人说没就没。
惊吓甚过难受。
直到听到三太太提起两个孩子,失去儿媳妇的痛感,才更加深刻,
“对啊,两个孩子怎么办?”眼底不知不觉滑出泪。
雨越下越大,姜氏与谢云初感情并不深,做不到痛哭流涕,心里却担心两个孩子,想到这么小的孩子没了娘,便扎了针似的疼。
一路噙着泪到了琉璃厅,亲自带着两个孙儿回了宁和堂。
她左手抱着珂姐儿,右手搂着哥儿,哥儿不喜欢她抱,避开她手肘坐在罗汉床发呆。
孩子虽小,却也懂察言观色,清澈的瞳仁盛满了疑惑和懵懂,望着窗外出神。
他的娘亲还没有回来。
窦可灵和许时薇二人听到谢云初跌落山崖,都唬了一跳,许时薇哭了一场,窦可灵也抹了抹泪,妯娌一场,原先那点龃龉在生死面前都不是事,二人凑在一处,细数谢云初的好,念着她刚当上首辅夫人便去了,替她惋惜难过。
“往后,咱们拿两个孩子当自己亲生的,替嫂嫂尽点心意。”许时薇哽咽道。
窦可灵颔首,“这是自然的…”
大雨瓢泼,风声鹤唳,听着人心里越发添了几分感伤。
窦可灵想得更为长远,叹气道,“二兄时任内阁首辅,又是王家宗子,二嫂这么去了,回头必定有新人进门,若是如同二嫂这般好相处,便是咱们福分,若是换个厉害的,日子可就难了…”
一提这茬,许时薇更难过了,“再也寻不到比云初嫂子更好的人,我竟是盼着她没死,哪日能回来便好。”
窦可灵也长吁短叹,往宁和堂方向指了指,
“咱们婆婆这会儿怕是要高兴坏了,过去二嫂不甚把她放在眼里,眼下人没了,婆婆必定要替二兄张罗续弦,新进门的媳妇第一要务便是讨好婆婆,婆婆好日子要来了。”
许时薇瘪了瘪嘴轻哼道,“若真有新嫂子过门,便让她去伺候婆婆,我是不去了。”
宁和堂。
二老爷回来了。
儿子立不世之功,儿媳妇被歹人杀害,两厢撞在一处,二老爷心里不是滋味。
回来瞧见两个孩子凑在祖母跟前闷声不吭的,就更难过了。
他摆摆手,示意明嬷嬷把两个孩子带去厢房歇着,他有话跟姜氏说。
珂姐儿却不肯,“祖母,我和弟弟要回春景堂去…”
“那不成!”姜氏脸色罩着严肃,“今夜风大雨大,你母亲去了外祖家没能回来,这几日你们歇在祖母这里。”
春景堂上下没了主母,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她不敢让两个孩子回去,怕受了惊吓。
姐弟俩都没离开过母亲,又从不曾在宁和堂过夜,一时不适应,均低落地垂下眸。
幸在关键时刻,冬宁赶了回来,明夫人担心孩子,遣她回来照看两个小的,她性子最是内敛,痛楚均呕在心口不轻易表现出来,这一出现,珂姐儿跟哥儿均高兴地扑过去。
两个孩子素日都是冬宁带的,跟着她亲近。
冬宁朝姜氏跟二老爷屈膝,牵着孩子去了厢房。
先把哥儿安置了,又来守着珂姐儿,亲自蹲下来给珂姐儿擦澡。
冬宁是谢云初从街上捡回来的孤儿,她一直视谢云初为命,她本该是最难受的那个,可奇怪的是冬宁心里并没有预想中的乱。
有的时候人的心灵感应很是奇妙,看着眉目肖似谢云初的珂姐儿,冬宁心里莫名有一股笃定,总觉得谢云初没有死。
冬宁一离开,姜氏唤随行而回的明贵进来问,
“可有消息了?”
指的是有没有捞到尸身。
明贵眼还肿着,摇头道,“还没呢。”
姜氏叹着气。
二老爷在一旁问,“那书淮呢,他还没回来吗?”
明贵将泪一擦,吸着鼻子道,“二爷白日将葫芦山搜了个遍,傍晚又骑马去了西郊。”
姜氏不解问,“去西郊作甚?”燕雀湖在东郊,王书淮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去西郊追信王。”
信王虽兵败,西北方向的萧关还有他的旧部,如果信王离京,最可能去的地方便是西北。
姜氏闻言愣住了。
媳妇没了,他竟然一门心思去追穷寇?
“朝中那么多将士,哪个去追不成,他非得亲自去?再说了,也得尽快捞起媳妇的身子…”一想到尸身要被水流冲走,或许入了哪个鱼腹,姜氏浑身直打哆嗦,好歹婆媳一场,越想越对谢云初添了几分怜惜。
明贵可不敢告诉姜氏真相,任她唠叨垂眸不语。
二老爷也眉头轻皱,
“朝中没了他不成,还得尽快入宫主持大局才是。”
这话明贵更不知道如何回,干脆耷拉着脑袋,将头埋得更低。
二老爷摆摆手让他离去。
屋子里一空,只剩下夫妇二人。
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树影倾斜在窗外交织出一片阴影,姜氏愣神看着,忽然吓得浑身发抖,她连忙往二老爷身边凑,
二老爷见状问道,“怎么了?”
姜氏觑着窗口,心里发慌,“我在想…我过去是不是对淮哥儿媳妇不太好,她会不会…化成厉鬼来报复我…”
二老爷觉得姜氏没事找事,皱着眉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又没好气道,“既是怕,你越加要替她照顾好两个孩子,没准她在天之灵看着安心,放过你……”
姜氏:“……”
愣了一会儿,气得锤了二老爷一拳,“那是我孙子,我能待他们不好吗?”
于是气势汹汹起身往厢房折去,路过廊庑时,往院前角落里的芭蕉树瞥了一眼,又打了几个寒颤,吩咐明嬷嬷,
“明日着人去河边祭拜,送送她…”
李承基陪着王书淮追查了一日一夜,至夜里子时方回府,他已两日不眠不休,十分疲惫,见沈颐裹着件白衫倚着拔步床闪丢魂失魄,心疼地坐在她跟前的锦杌,拉住她的柔荑,
“夫人…”
灯盏的光芒投在她白皙的面颊,映出那一片水渍渍的泪,
李承基不忍见她伤心,便宽慰道,
“王大人断定是信王将人劫走了,那被推下山崖的人影,是做给你们看的,是信王金蝉脱壳之计,你别这么难过,你要相信王大人,他一定会把王夫人寻回来。”
沈颐闻言泪水横陈,不住地摇头,
“不是的,你们都错了…”
她哭了一日嗓音已经沙哑,“今日卯时,天蒙蒙亮,我是第一个推开后门的人…初儿的声音不在岸上,是在半空…你明白吗?”
沈颐拽着李承基的胳膊,眼眶的泪绵绵地往外涌,“她铁定落水无疑,你去告诉王书淮,叫他别费功夫了,让他好好着人打捞尸身,早日让初儿入土为安吧…”
她覆在李承基肩上大哭不止。
冷杉查到兵变那一晚有人杀了皇宫东北角望楼的将士,从那里跳下护城河,王书淮断定那个人是信王,由此,越发肯定信王把云初掳走了。
整整三日,王书淮不眠不休,亲自将附近百里的关卡全部盘查过,过关记录全部阅过,葫芦山方圆十里的山坡也来回翻了几遍,可惜依旧没有信王的踪影。
越没有结果,心越慌,甚至无所不用其极,吩咐兵马司和武都卫,挨家挨户搜查京城每一处角落。
从长途奔袭回京,至搜寻谢云初的下落,整整五日,王书淮没有阖过眼。
七月初五的午时,阳光炽烈。
王书淮回到内阁,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紫檀长案后,那一身绯红的官袍已被荆棘划破几处,平日一丝不苟的鬓发湿漉漉地黏在鬓角,隐隐间了几根白丝,玉冠是斜的,眼眶凹陷进去,瞳仁干涩猩红,就像是两个可怖的血窟窿嵌在那瘦脱形的面颊上。
这几日除了喝几口羊乳,他什么都不曾咽下,两颊的肉全部褪去,深深往里凹陷着,面色由最先的黑青转为煞白,跟个从地狱爬回的厉鬼似的,没有半分生气。
他修长的脊梁微躬贴在圈椅背搭,双目无神望着洞开的门庭。
他已经竭尽所能,铺下天罗地网,拦截信王。
只要信王还活着,就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可事实上是,信王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似的,杳无痕迹。
信王逃脱不要紧,
云初呢?
难道他错了吗?
就在这时,门前一晃,一道身影垮了进来。
明贵看着王书淮这模样,泪如雨下,小心翼翼问,
“二爷…二老爷遣小的来请示您,这几日京城官宦女眷均上门询问,何时给二奶奶办丧,她们都要来祭拜,感念二奶奶救命之恩…”
明贵也不知道自己那个字刺激了王书淮,圈椅上的那个人像突然活过来似的,飞快从长几绕出,绷着最后一口气冲出去,疾驰回府,铁骑从王家东面巷子口一跃而入。
入目的是门庭上挂满的丧幡。
刺目的白令人目眩,扎的他浑身抽搐。
胸口郁结的那团痛楚化作怒气直窜眉梢,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飞快地扑上去,将那挂着的白幡全部扯下来,腰间软剑随之抽出,将那些白幡给剁了粉碎,
“谁挂的?出来受死!”
门庭内正在忙碌的仆人被他恶魔一般的模样吓出了魂,纷纷跪在地上直打颤,
王书淮提着剑,携着一身磅礴的杀气,脚步千钧般往正厅迈去,剑尖在烈阳下泛着森冷的寒芒,仆人均吓得四处闪躲尖叫连连,
正厅台矶上立着一人,正是吩咐管事采买丧仪之物的二老爷,他偏首瞧着一人双目狰狞,浑身淬了毒似的杀进来,瞳仁震撼,
“书…书淮…”他差点没认出儿子来。
王书淮诡异地笑了一下,抬剑往他耳边削了过去,嗖的一声,剑锋径直插在正北国公爷亲自题写的对联之上,
这一剑虽然没伤到二老爷,却彻底将他吓坏了,他身子剧烈地抖动,人便这么跌坐在圈椅里,“你……”
他不敢相信一向重规矩的儿子做出大逆不道的举动来。
王书淮阴鸷的脸这么压下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谁办丧,我杀了谁!”
仆从们纷纷惊恐万分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将方挂好的白幡全部给收下。
第111章
又是一日过去了,王书淮回到内阁,面对下属的询问,还是一个字,
“查!”
信王尚有旧部在萧关,王书淮遣了两位心腹去萧关接手信王的兵力,更是为了搜查信王的下落。
还是一无所获。
高詹几人进来时,见他沉默地坐在圈椅里,那身官服褪下了,换了一件月白的广袖宽衫,胸膛半露着,还有些不曾擦干净的水珠,浑浑噩噩坐在那里,模样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僧,精神气却如同一片游魂。
几人瞧在眼里,十分痛心。
陆陆续续从外头进了衙署内,有锦衣卫都指挥使秦信,羽林卫都指挥使高詹,南军副都督李承基,冷杉及身受重伤勉强救过来的齐伟。
在他们看来,王书淮这是在做无用功,
他只是不肯接受谢云初已逝去的事实。
再这么查下去,朝廷都要乱套了。
江山是王书淮给打下的,很多事还得他来拿主意。
虽说这几日百忙当中,他已抽空将各部堂官人选给定下,可新朝初立,还有太多事等着操持,新皇念着谢云初功勋卓著,又看着王书淮的面子,已经将登基典礼推迟,算是缅怀这位首辅夫人,但是,也不能再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