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是何意?”
“我这、那、我不行,不是,我不是说我这个不行……”燕辉崩溃,感觉怎么解释都不太对。
柳绰努力从他语无伦次中辨别出他的意思,最终发现这确实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燕辉在柳绰思索打量的目光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啊,他是龙傲天,龙傲天做事讲什么逻辑。背靠木门让燕辉获得了一定的勇气,他广袖一甩,冷哼了一声。
“想要得到我吗?呵,我命由我不由你,我是你得不到的男人。”
“......”
说实在的,柳绰觉得燕辉可能脑子有病。
不过这样更好,能忍住恨意扮做正常新妇交谈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若是真要她委身于燕辉身下,她实在是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做出什么事情。
燕辉保持冷笑拉开房门,掀起衣摆就大步踏了出去。
就在柳绰以为燕辉已经走远了的时候,她听见屋外有人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了一道小缝,燕辉探了一个头进来,表情有些尴尬,又像是有些纠结。
柳绰心微微下沉,隐藏在袖中的断杆。
是要改变主意吗?
“那个,我如果一走了之,会不会影响你在府中,或者家里的处境什么之类的?”
柳绰愣住了,她着实没有想到燕辉特地回来会说这个。她和燕辉的婚事是她姑姑,也就是当今的皇后一手促成的,若新婚之夜夫君没能留宿,想也知道那些本就想要笑话的人会怎么想。再加上府中的下人都是看主子脸色行事的,若燕辉今晚出了这个门,日后她在三皇府的处境估计也不会太好。
但这些问题给她时间她都能慢慢解决,关键是......她抬头看向燕辉,这张脸她忘不了,是他持剑穿过了她母亲的心口......
就在柳绰忍住恨意不断给自己做心里建设的时候,燕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踏上抽出了一床被子。
“今晚我睡外间吧,等明儿我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柳绰再一次愣住了。
“对了,”燕辉再次探了个头进来,突然唱了出来,“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福大家新年好......”
柳绰:“???”
燕辉看见柳绰纹丝不动的表情,放弃了,他不相信现代社会有人没有受过元素周期表和每年购买年货时超市背景音的洗脑,如果没有——好吧,他真的会很羡慕。
柳绰看着再次被关上的门,大喜大悲后相比于平常本就有些延顿的思绪更加混乱了,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在唱什么?暗语吗?
柳绰兀自琢磨了半天,发现实在难以想通。她揉了揉鬓角,疲倦地在床上坐下,将燕辉反常的行为放置一边。她静静地坐着,担心会留下痕迹没有拿出纸笔,只是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想隐藏在重生之前的记忆中的蛛丝马迹。
皇后膝下无子,收养了生母早逝的燕辉,为了能让皇后之位能继续落在柳家,不顾皇上的不乐意,一力促成了她和燕辉的婚事。只是上一世皇后突发恶疾崩逝,所以她和燕辉的婚期才推迟了三年。当时听太医的话倒也没察觉出什么问题,如今再想,她姑姑身体一直不错,为什么会在她和燕辉即将大婚之前突然病逝?而大魏重文轻武,柳家能有如今的地位本是她姑姑一力扶持。上一世她姑姑病逝后柳家就开始渐渐没落,先是因为文官党争之言战前换帅,后又因新帅指挥不当导致她叔叔兄长等人战死沙场......如果再结合之后的灭门,会不会从她姑姑病逝这一步柳家就已经落入算计之中了?
柳绰压下心头像是被风雨欲来的黑云重重压盖的心惊,她姑姑身处中宫,对局势和危机肯定更加敏锐也更有见解,明日要进宫请安,她倒是可以先从她姑姑那边了解一下情况,看看如今的局势是否和上一世一致。
翌日,天刚蒙蒙亮,柳绰便已起身简单收拾好了。她望着外间的门,敲了敲,见没反应,便轻声推开。
外屋正对大门,平日是守夜的下人们睡的地方,虽也有炭盆,但温度却不比里屋。燕辉应该是冷,连外衣都没有脱,裹着被子就囫囵睡了过去。头发被睡得乱乱的,一半脸都被埋进了被子里。平日的那骨子狠辣劲消失得一干二净,看着倒有几分纵马长街的不羁少年感。
“殿下,按规矩今日得进宫拜见父皇母后。”
燕辉迷迷糊糊地睁眼,伸手在枕边摸索了半天,随后反应过来,有些遗憾。是哦,他穿了,但人生不可或缺之物——手机,却没有一起穿。
燕辉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一缕睡乱的头发宛若呆毛般竖竖地翘了起来,他在房中找一圈也没看到能看时间的东西,而窗外更是灰灰沉沉的,很难辨得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几点了?”
“差不多卯时了,若是去晚,只怕会惹得父皇不悦。”
子丑寅卯辰,卯时?
“五点???!!!”
堂堂皇子,起得竟然要比社畜还早?!
他再也不会羡慕了!
燕辉悲伤地换好衣服,挂着生无可恋的表情洗漱完后跟着柳绰出了房门。就在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从未见过如此美的雪景,仿佛天地都被笼罩在皑皑之中,没有一丝杂质,家家白屋顶,树树都挂满了冰花。
从内院到府门这一路,燕辉就像是一个第一次看见新鲜事物的少年人一般,不动神色地四处张望。他忍了一路,最后实在没有忍住,在出府门前伸手捏了一团落在盆景上的雪。
嘶——好冰,他龇牙咧嘴地乐了出来。
柳绰落他一步,没有错过燕辉的每一个表情。他的眼神太明亮清澈了,也许气质真的会影响一个人给别人的印象,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柳绰真的很难把面前这个偷偷玩雪的少年和记忆中的那人联系起来。人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吗,还是说他只是故意在她面前装作如此?为什么?燕辉到底有什么目的?
就在柳绰颦眉沉思之际,燕辉突然地将手上雪团向上一抛,雪团砸进道边的松树,松树上的雪簌簌而下,落了柳绰满头。
“哎呀!这......”
身后的侍女们见状连忙上前替柳绰轻拍身上的落雪。
柳绰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围着,适才在思考什么再也想不起来了。她看见燕辉笑吟吟地钻进马车,躲打似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堂堂皇子,怎么如此幼稚!
“这样才对嘛,”燕辉靠坐在马车中,肘撑着窗,手支着脑袋,乐呵呵的,也不见有什么形象,“大清早的,别苦大仇深的,笑一笑多好。”
柳绰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漠然地看向窗外,虽然没说什么,但要表达的意思倒也很明显——无聊,况且我也没有笑!
燕辉好整以暇:“气笑也是笑。”
柳绰难以置信地瞅着他,这下子是真的被气笑了。
......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建德门外,两辆马车夹道相逢,明明谁也没让谁,却在即将撞上之际才显得刚看见对面有人似的。
“哎呀,这不是三皇兄的车吗,”燕祯不怎么走心地做出一副手足见面的欣喜样,随后又指着自家驾车的小厮指桑骂槐道,“没点眼力见的狗东西,看见三皇兄的车也不知道让一让。”
燕辉莫名其妙地挑开车帘,看见对方一身华服,极为倨傲,豆子大小的眼睛里满是虚情假意和对他居高临下的鄙夷。
哦?这难道就是龙傲天文里必有的炮灰反派?
燕祯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他清楚地在燕辉眼中看到了同情。
同情!燕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这个小时候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婢女之子,一朝攀附上皇后竟然也敢同情他?!
怎么好好的还火了呢?燕辉看见燕祯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觉得十分神奇。
不过作为龙傲天,他倒也不能平白无故认输。
“四殿下。”
就在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用眼神对轰之际,柳绰随后一步从马车中出来了。她披着一件绘寒梅的丹红披风,银白色的毛围在她细长的脖子上,在她本就雍容的气质上添加了一抹艳色,就像是傲立在雪中的红梅。
虽然见过很多次,但燕祯看见柳绰的瞬间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惊艳。
这就让燕辉有点不爽了,若只是普通看到美景美物美人时的欣赏也就罢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同为男人,他自然也没有错过燕祯眼中的那一抹淫逸猥琐。好歹名义上他们昨日才大婚,当着他的面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呵,”燕辉气势做得很足,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燕祯,“原来是四皇弟啊,最近过得可好?”
燕祯一听这话脸就青了,这段时间他被牵扯进户部贪污之案,焦头烂额不说还不得不断臂自保,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尚可,”燕祯冷冷地道,“三皇兄想必要去拜见父皇,按理来说我应当相让,但......”
“哦,那你让吧。”
燕辉把柳绰推回车里,自己也坐了回去,就这么理所因当地等着燕祯令人挪车。
???
我话还没说完,而且我说的是按理!按理!燕祯气得心口都痛了。
“别磨蹭了,抓紧时间啊,”燕辉笑吟吟地看着他,“还是说我理解错了,你这番兄友弟恭的谦让只是为了做做样子?”
这话谁敢接啊,他母妃刚被好事的言官参了僭越中宫,虽然父皇没有责罚,但这种时候,自然更得谨言慎行。
“皇兄说笑了,”燕祯用能把后槽牙咬碎的力气挤出了一个扭曲的微笑,他甩手上车,似乎是再看燕辉一眼就会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去挠他,“让三皇兄先过去!”
马车再次驶上正轨,燕辉放下车帘都一秒都没有忍住,立马乐了出来,“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看到没有,他刚刚的脸都被气绿了。”
柳绰看着他,眼神有点复杂。
emmm,好像ooc了。
燕辉收起笑容,咳了一声,冷冷地表情中挂着不可一世,“弱者,是没有资格要求强者给他让行的。”
“......”
柳绰转头看向窗外,累了,毁灭吧。
第三章
燕辉不明白柳绰为何就突然不说话了,但若是让他自己给刚刚的表现打分,他觉得可以打九分,嗯,少一分是为了给未来的自己一个超越的机会。
慈元殿内,刚从小朝会下来的魏帝正在和皇后争讨都城防务军改制一事。柳绰按照皇室礼仪三拜九叩后向魏帝和皇后分别敬茶。魏帝名燕琪睿,五十过半,大腹便便,身材圆润,一身玄朱色龙袍给他和善的气质增添了几分威严,他和皇后坐在正榻的一左一右。上一世柳绰虽因皇后之故出入过不少次皇宫,但见魏帝的机会却很少,仅有的几次也是远远跪拜。
他接过柳绰敬的茶后并没有立马喝,而是一下一下地用茶杯盖拨弄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像是沉浸在茶香之中,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只是不想让柳绰和燕辉起来罢了。
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低下了头,尽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池鱼之殃,就连呼吸声都遮掩了起来。殿内寂静得令人心惊,只有计时的沙漏不断下流。
魏帝不喝,皇后就不能接茶。
柳绰端捧着另一杯茶,按照规矩,举过头顶,低头跪在殿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柳绰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高举茶杯的动作而渐渐酸麻,滚烫的茶汤流溅在她的手背上,点点斑红在白皙的手上格外刺眼。
皇后柳筠心一身朱色玄边宽袖绕襟深衣,凤仪万千,端坐在右榻,她没有看柳绰,也没有开口,就这样和魏帝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
燕辉有些看不下去了,但他起得太早,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人物关系和恩怨情仇,又担心贸然开口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然而身处于风暴中心的柳绰却很平静,她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没有过多的反应。她知道自己只是被当做靶子,魏帝想要的是逼皇后让步。元平十七年发生了什么?能让皇后和魏帝如此相争不下的势必和柳家、和储君之争有关,柳绰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上一世发生在这一年的事情,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都城防务军改制。
如今安京城的城防主要分为皇城和都城两部分。前者主要负责皇宫,由皇帝直属的御林军负责。后者主要负责安京城内外的防务,包括城防、都城门禁、城内治安等等,由徼循京师负责,而掌徼循京师的则是她父亲,柳堰廷。
她父亲为人谨慎,又有不少军功在身,无故削职必定会引得人心浮动,所以上一世魏帝的做法是先分再削。维持她父亲的官职不变,但将城内治安和都城门禁一步步分出来。
如果她记得没错,上一世魏帝改制后是想将分出来的权利交给四皇子的舅舅上官榷。
“绰儿,”魏帝看见柳绰手背上越来越多的烫伤,终于慢悠悠地放下了茶杯,开口道,“适才朕和皇后在讨论都城防务改制一事。”
柳绰:果然。
“正好你和辉儿来了,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柳绰放下端着茶高举的手,抬头时脸上恰当地露出几分懵懂不解。
“城防和巡防之事本就相差甚大,朕想要将其分开,让他们各司其职。但皇后却觉得分开管理容易产生责任纠纷,互相推诿。你也出身柳家,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城防和城内巡防之职看似关系不大,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却又处处关联,上一世分开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边处处掣肘抢功,一遇到麻烦事情就互相推诿。
但……柳绰抬头看着魏帝似笑非笑的表情,皇帝之所以是天下之主,就是因为在这个国家中,他们认为对的,才是真理,他们想要的,不会得不到。
上一世,皇后联络武将反对的结果是被寻着错处禁足了三个月,而反对的武将也有几人被贬冷落。
柳绰心中有了计量,然而面上却故意露出几分迟疑和惶恐,“儿臣久居深闺,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更别说是军防制度。”
“无妨,军务你不懂,管家你总该学过。”
“若是管家,”柳绰颦眉思索,故作无知,“责任细分、分权制衡自然能够更好御下。”
柳绰的话直接讲到了魏帝的心坎里,他大笑了一声,对柳绰的态度也缓和上了几分。他笑着看向皇后柳荺心,眼神寓意颇深,“看看,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柳荺心脸上阴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一餐饭除了魏帝谁也没吃好。
早膳后,魏帝回去处理政务,叫走了燕辉。待二人离开之后,柳荺心再也忍不住了,她抓起茶杯重重地摔在柳绰的脚边,瓷片四溅,在柳绰的裙摆上刮出了一道划痕。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巡防之职一分,下一步就是九门门禁,到时候你父亲这中尉卿之职就是位同虚设。你父亲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不敢行差踏错分毫,这才让皇上一直没有找到借口撤换。你倒好,当做人情顺手就送出去了,你昏头了吗。嫁给燕辉才一晚,你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