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变幻出折扇戳了戳岑今若的肩膀：“小丫头，醒一醒。”
岑今若十分不开心地打着哈欠醒过来，迟钝的大脑慢慢反应过来，“掌门——”
她站起来就要行礼，又被明河真人按下，“不必行这些虚礼，你怎么在这里？”
岑今若刚醒来有点呆，懵懂答道：“我过不去悬崖。”
明明是要杜若送的，她却说她过不去，明河看得出她没有说谎，大概也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但岑今若没有说，他便没有点名，“这么晚了，还有夜禁，你……”
夜禁？！
岑今若彻底清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完了！”
明河真人闲闲感叹：“真好啊，我已经是掌门了，夜禁管不到我了。”
岑今若闻言怒瞪他一眼，想到对方是掌门，又委委屈屈把目光收回来，惹得明河真人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他按着岑今若的头顶说：“别怕，你已经是我师侄了，就说你去莲花峰了。况且今天比较特殊，执事不会和你计较的。”
岑今若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问：“特殊？今天是舒眉特殊日子？和东门的钟声有关吗？”
“嗯，是有关。”明河真人顿了一下，“今若，你知道为什么听到你过了不渡河，我们会这么惊讶吗？”
岑今若没觉得他有多惊讶，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明河真人坐在她旁边，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情：“三千年前，六界之间界碑破碎，妖魔鬼怪凡人神仙再无阻隔，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失控……”
岑今若接上了他后面的话：“然后人们发现神族早已陨落，是人族通过遗留下来的神策修炼，又联合妖族将魔族赶回，重新立下界碑……这些我都知道。”
怎么说到这里了？掌门不会在校考她吧？可这些都是夫子们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东西了，岑今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明河真人看着她天真得样子，笑了出来。
被他欺负了几次，岑今若对他的敬畏也少了许多，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我没有说错吧？”
“没有，没有啊。”明河真人感慨，“只是觉得我们的努力，是有成果的，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就这么被保护着好好长大，也就够了。”
岑今若竟然有些不太习惯掌门正经的样子，不自在地问：“那和不渡河有什么关系呢？”
明河真人收起了笑容，同她解释：“这世上能经过不渡河而安然无恙的，只有界碑。界碑破碎后，散入人间，携着界碑出生的孩子，受到弱水影响很小。”
岑今若第一反应是他弄错了，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是掌门也不会骗她，而且……岑今若知道，自己并非父母亲生，难道自己真的和这个世界有关系？
明河真人见她神情奇怪，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你有不同的见解？”
岑今若当日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自己来自哪里，于是摇了摇头，心虚地转移话题：“没、没有，我只是好奇，这样的体质有什么用呢？”
明河真人并未追根究底，“作用很大，界碑是用来划定界限地，自然哪里都能去，龙渊也不在话下。”
龙渊，岑今若也学过。重新划定界限，将魔族赶回老家，并且从里面关门的修士就姓龙，因此界限所在之地，便叫龙渊。这样一来，留在世间的魔族虽然也有，但至少可以与之抗衡。
龙渊，就在昆仑连绵的群山之后。
但那对从九华峰到莲花峰都觉得远的岑今若来说，也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了。
岑今若问他：“龙渊背面就是魔族领地了对吗？”
明河真人点点头：“不错，当初留下的阵法是从里面锁的，因此我们每次加固阵法，也都是要从里面。”
岑今若肃然起敬。
“这也太难了，要是带着界碑碎片出生的人不懂阵法可怎么办？”
明河真人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聚灵阵，虽有又像冰晶一样破碎，“这倒不难，阵法都是布好的，只要让那个人下去龙渊就好了，阵法会主动契合。”
“那就好……等等，那送阵法去龙渊的人呢？岂不是很危险，要修炼很久，变得很厉害才能下去吧。”
明河真人淡淡道：“没有那么多时间。”
岑今若悚然，寒意从心底蔓延。
明河真人向来好开些玩笑插科打诨，正经要安慰的时候突然有些词穷：“别怕，我……我和你师尊师叔都会好好保护你的，已经有了一次悲剧发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岑今若一愣：“已经有了一次？”
明河真人终于讲到了重点：“正是你的师姐，舒眉，她就是上一位以身殉道，带着阵法独自去龙渊之人，去龙渊之时，也只是比你现在大上五六岁罢了，她的眉心……也有一颗朱砂痣。虽然被魔族偷袭流落它处，阵法好歹是附着上了。”
岑今若心中一震，还未见面，已经对这位师姐十分敬佩，顿觉与有荣焉。
明河真人道：“舒眉师侄殉道之后，你师尊也郁郁寡欢。”
岑今若也跟着揪心，“换做是我也会难以释怀。”
“不过现在好多了，因为你师姐回来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明河真人见她脸上的笑容不似做伪，心中也放松许多，“你不要为此不高兴就好。”
“我怎么会不高兴？”岑今若奇怪地反问，“师尊、掌门能为我们抵挡妖魔，我自然也是可以的！虽然我现在还很弱，但我一定会努力修炼，下次放置阵法就交给我吧。”
她虽年幼，却因为年幼而显露出一种更加可贵的赤诚。
岑今若所言皆是发自真心，掌门和师尊保护过她，她自然也会保护他们。当年刚来这个世界，确确实实是被明霄真人救回来的，这两年也是在昆仑的庇护之下，哟啊是有朝一日需要她挺身而出来保护他们，岑今若自然不会退后。
明河真人久久无言，最后弹了一下她的眉心，“小小年纪，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我知道或许会死，但也不是一定嘛，师姐就回来了不是吗？”岑今若也有些脸红，掌门会不会觉得她是在说大话啊？也对，现在的她弱到御剑也不会，确实不怎么能让人信服。
不过她既然拜明霄真人为师，就绝不会有辱师门，明天开始一定加倍努力修炼！
“师尊……师尊是因为我或许是携界碑出生才收我为徒，那也没关系，反倒解开了我的疑惑。虽然夫子也夸过我聪明，可是我看起来也别的聪明的同学没什么区别，现在终于知道原因，我也放下心来，能帮上大家就好！”岑今若开开心心地说。
明河真人突然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好像会错意了，她以为师弟是为了让她送死才收她为徒的。明河正要解释，却忽然顿住。
舒眉是他的师侄，今若也是，难道真的要告诉她，你师尊是因为你长得像你师姐，才收你为徒的吗？不为你的才华、不为你的努力，不为你的救命之恩，仅仅是因为一张脸？
明河真人忽然后悔，早知道、早知道——
一道清丽婉约的声音传来，“拜见掌门师伯。”
第5章
岑今若循声望去，一个穿着青碧宫装的女子含笑看着他们，长身玉立，袅袅婷婷，仿佛一枝带着晨露的玉兰。
“怎么不好好休息休息？”
明河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岑今若也跟着起身，听到对方喊掌门师伯，便叫了对方一句“师姐”。
“我来取师尊的药。”她微微蹙眉，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心疼，“这位是掌门新收的徒弟？好可爱的小姑娘。”
岑今若被夸的脸一红，知道应该学着恭维两句师姐，何况她本来就是那么厉害，还那么漂亮。之时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明河真人抢先。
“我倒是想呢，谁料被你师尊抢了先。”明河真人轻轻推了一下岑今若，“这是你师尊今天刚收的徒弟，岑今若，今若，这位就是我同你说过的舒眉。”
他说完转身去拿药，舒眉脸上笑意瞬间消失，提灯的手用力到发白。
岑今若见她如此，还以为是在担心明霄真人的伤势，于是主动询问：“师姐，师尊他还好吗？”
舒眉半垂着眼帘看向她，“师尊他好得很。”
岑今若向她走进几步，看见舒眉的额头中央也有一颗浅浅的痣，开始套近乎尬聊：“师姐，你也有一颗观音痣呢。”
她在现代并没有兄弟姐妹，只在过年和表亲堂亲能说上几句话，掌门在的时候还好，现在着实有点尴尬。
舒眉笑了笑：“是呢。”
拿到药之后，岑今若犹豫了一下，“掌门，我应该去莲花峰吗？”
话音刚落，舒眉便立刻问：“怎么，你不愿意？”
岑今若摇摇头：“不，我很想去，但是我不会御剑，来去很不方便，明天还要上早课，况且……”
她心里有点难受，见到这位哪里都好的师姐时候，才从被明霄真人收徒的喜悦之中醒来，她连御剑都不会，实在是差的太多。
“……要不还是等我学会御剑之后再去吧。”岑今若恳求地看着他们。
其实她还想说希望舒眉能送她一程，但是师尊的药比较重要，岑今若不想耽误。
明河真人确实也不在乎这点小事，挥挥手转身就走，“你们自家的事情，自己决定就是。”
舒眉心里也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真不跟我一起走？”
岑今若隐隐能察觉到师姐语气中的不耐烦，心里忽然有些疑惑：师姐升起了，是不是应该顺着她说的改口？
没等她想出来结果，舒眉也走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必在这里自作多情了。”
岑今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月上中天，照得大地落霜一般明亮，折了一旁的树枝，径直走向悬崖边。
知道口诀，记得夫子讲过的每一处诀窍，多练练应该没问题吧？
她也没有傻到直接就跳下去扔剑，拿了树枝反复地练习。
比起和他人相处时的局促，一个人在悬崖边反倒从容起来。她本来就是一个学生，除了乖乖听父母、听老师的话，别的什么也不懂，小小的社交圈也是一样天真的同龄人，不懂那些人情世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天性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学会御剑，比让她求助这些根本称不上熟悉的人简单多了。
拂晓时分，岑今若颤颤巍巍走上树枝，一边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边在心中默念着法诀，这一次树枝没有再把她摔下去，清晨的风托举着她，岑今若感觉到自己和风融为一体，克制的微笑逐渐变成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我会御剑了！我会飞了！”岑今若大笑着收起“剑”，迫不及待想跳下悬崖。
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笨蛋，你在找死吗？”
杜若吓了一跳，赶忙把岑今若拉了回来。
“师兄，我会御剑了！”岑今若浑身尘土，露出的肌肤青紫一片，手肘脸颊隐隐还有擦伤，衣服也划破了不少，整个人狼狈不堪，唯独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杜若一愣，随即再次恼了起来：“笨蛋！御剑是让你现在学的吗？你们这些小孩子，学了御剑心都野了，到处飞去找死，夫子教个口诀就够了，什么时候教过你实际怎么做了……”
岑今若忽然收起了微笑，“所以师兄知道我不会御剑？”
她明明目光清澈，言辞温和，毫无杀伤力，杜若却突然不敢直视。他眼神有些退缩，嘴上却没有：“那又怎么样？你都能过不渡河，还不会飞过悬崖？”
其实原本杜若对此是有些存疑的，但看到她一身狼狈的伤痕，知道她这一晚上都在学习，心中已经相信。
“我知道了。”岑今若平静地说，“师兄讨厌我，那我野不喜欢师兄，我已经会飞了，不用师兄拉住我。”
杜若被她的态度激怒：“谁要管你？要不是你像掌门告状，害我被师尊责罚，还要亲自来接你，谁想见到你！”
岑今若红了眼眶，她感到委屈，可也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一着急更是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只能硬邦邦道：“我没有告状！”
她才不是告状精！
杜若见她要哭不哭，心里也有点慌了。
“师妹，杜师弟，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熟悉的温柔声音，杜若精神一振，管不了岑今若哭什么，越过她快步走向来人，声音里掩不住的惊喜：“师姐！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接师妹的，不想杜师弟也在这里。”舒眉依旧温柔款款，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惫，“今若，我没有来晚吧？”
见岑今若呆在那里，本想帮她擦擦眼泪，看见她浑身的伤痕和尘土，又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手帕，亲昵笑道：“看看你，都成了小花猫了！”
岑今若抹掉眼泪，看着干净整洁、美丽大方的师姐，再看看狼狈的自己，顿感自卑。
她摇摇头：“没有，师尊的伤比较重要，师姐你别过来，我身上很脏呢。”
舒眉本就没有要过去的意思，于是便点了点头，拿出自己的剑，“上来，师姐带你回去，师尊都还等着你呢，你的房间我都为你准备好了，不用再回去取，着人送来就好了。”
岑今若已经拒绝过她一次，这一次不好意思再开口，可况师姐都帮她准备好了一切，再不答应就太不识好歹了。
她看了一眼明河真人所在的殿宇，“师姐，我们不用和掌门说一声吗？”
舒眉微笑道：“不必，掌门师伯平日最不喜欢有人打扰，也不讲究这些虚礼，你昆仑的时日少，久了也就知道了。杜师弟，我们先走了。”
杜若看着她，只会点头称是，忽然想起师尊让他给岑今若的药，正要开口，却又咽了下去。
自己真是个傻瓜，现在说干什么，等到师姐回莲花峰之后再亲自送过去啊，还能再见到师姐一次。至于岑今若……杜若犹豫了一下，随即说服自己：那丫头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九华峰上神光遗照，待个一晚上说不定早好了！
“师姐慢走。”
舒眉点点头，岑今若直接撇过头当作没看见他。
自己御剑和站在别人的剑上总是不一样的，剑身一个转弯，她下意识想要抓住面前的师姐，却在看见自己不甚干净的双手时停下，反而是舒眉轻轻扶住了她。
舒眉轻轻笑了出来，“看着你想起了我小时候，那个时候我也不太会御剑，学了半个月还是不行，师尊用他的剑带着我一遍遍熟悉这种感觉，后来才慢慢学会的。”
这样啊，岑今若沾沾自喜地想，那她一个晚上学会，还是可以的嘛！
舒眉看了一眼傻乐的岑今若，慢慢收回了目光。
到了莲花峰，像是从深秋走到了春天，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
“这是正殿，平日待客就在这里，左右分别是书房与静室，库房在后面，你要是需要什么东西，和我说就是，这点小事不必劳烦师尊。……我和师尊住在紫竹林，你就住在书房旁边的庭院吧，年纪小，多看些书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