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专门管安米洛要了薏米粥,并能放得住,可以自己烤一烤的吃食给他备着。
除此之外,另向司药购买了药。
后宫中,女官与宫女,可以请尚食局下的司药司看病,而太监只能请太医来看病,但太医却一般不会给他们认为的低贱太监看。
因而他们生了病,要么出高价的钱买药,要么自己扛。
沐雨慕索性将药给他配了,轻轻扣了三下门,没有人应,伸手推了推,门没锁。
“凌凤宴?”
怕他昏厥在屋内,情急之下,她直接将门推开了。
此时凌凤宴刚从床榻上坐起,因昨夜起热,有太监为他擦拭身子,所以衣衫不整。
有些昏沉的头并没有分辨出沐雨慕的声音,正要应声稍等,门就被打开了,顿时锋利的目光刺去,刺得人肌肤生疼。
沐雨慕顿住,寒气往屋内涌去,形成大片的白雾,白雾中,脱了斗篷,不着斗牛服的凌凤宴看着更瘦了,堪称形销骨立。
黑发披散在半个肩头,暴露在空气中的腰腹却并没有凹陷下去,反而结实有力,她甚至能顺着腰间和里衣的空隙,窥探到后面的伤痕。
只露出一短节,丑陋地横贯在那。
然后不可避免的,目光又在他半暴露的胸膛和腰腹上掠过,黑发的阻挡几近余无。
距离不近,但沐雨慕总觉得自己仿佛都看见了,肌肤上被寒流侵袭,而泛起的疙瘩
丽嘉
。
她睫毛轻扇,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想到门开着,外面太冷怕他再次受寒,索性提着食盒直接迈了进去。
然后貌似镇定自若地去关门,手滑了两次,方才将门合拢。
背对着他道:“我过来给你送些吃食和药。”
凌凤宴经短暂地愣然后,便反应了过来,嗯了一声后,扫了自己身下一眼后,伸手将被子拢起,顺着腰腹盖好,整个过程,指尖都按白了。
而后才开始动作如常地收拢衣襟,穿好里衣后,他皱了下眉,他的外衫放在衣架上,离他颇远。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过去够一下的时候,沐雨慕转身了,他赶忙端坐,手掌仿佛不经意般按住了被角,非她强拽而拽不开。
沐雨慕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毕竟现在在她面前的凌凤宴,是个宦官。
可还是不敢直视他,目光回避着他,交代自己都带了什么东西过来,他低低嗯了一声,之后便又是良久的尴尬。
倏尔,在她实在有些站不住时,他开口了,鸦羽长睫掀起,看向站在门口没有往屋内多走一步的她,说道:“我又要向女史道谢了。”
他定定看着她,目光缱绻,却在她看来时,将所有情绪都遮掩了下去,不让她瞧见分毫,收敛着视线问道:“那日女史所说之言,是为我解围,亦或是发自肺腑?”
按照礼节沐雨慕应直视他的双眼回答,但眼下状况,她实在不敢与其对视,只好盯着自己脚尖道:“自是我也那样认为,想要活着没有任何错。”
“我不知你们读书人说的气节是何物,我只知道我认识的凌凤宴,永远不该弯下他的脊梁。”
“错的又如何,对的又如何,对错本没标准不是吗?为什么要为了虚无缥缈的君子之道放弃自己的生命,难道只有去死,方才叫君子,才有气节吗?”
凌凤宴情不自禁勾了勾唇,为有人能赞同他,而觉得没那么孤独,“女史说的是。”
沐雨慕点头,与他说了说话,没有了刚刚的拘谨,她一直站在门口,只觉凉风在背后阵阵袭来,人都有些冷了。
便将手从袖中伸出感受了一下说道:“你这屋里也太冷了些,惜薪司没给你发炭吗?”
人本就病着,屋里还这般寒凉,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身子。
便道:“我那里还有银炭,稍后叫人给你送来。”
凌凤宴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回道:“谢女史。”
惜薪司早就将碳送了过来,是他不愿屋中过热,方才没烧,刚听到沐雨慕的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便被沐雨慕误会了。
终究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太过别扭,沐雨慕道:“不必客气,既然你醒了,那我便先走了,宫正司那里还积压了不少工作,你记得吃药。”
“好。”凌凤宴目送着沐雨慕离去,这才起身批上衣裳打开食盒,吃了今日第一顿饱饭。
用过药后,他想着沐雨慕的话,主动在屋中加了个炭盆,温度上升,连指尖都有了暖意。
没过多一会儿,便有太监来送银炭,“凌秉笔,沐典正让我们给您送些银炭过来,您看给您放哪?”
凌凤宴一愣,“典正?”
“是啊,沐女史升了典正了。”
他表情倏而一变,“原来女史已经升典正了,今日是我多嘴了。”
“凌秉笔你说什么?”
“没什么?”凌凤宴摇头,将放在炭盆上的手收回,人又恢复成了以往那般清冷疏离的模样,“随便放吧。”
几个太监可不敢随便去放,寻到他平日里堆放银炭的地方,看着满满登登的银炭,不敢吱声,轻声轻脚摞了上去。
又按沐雨慕吩咐,给他的门上定了个厚帘,方才离去。
待人一出,凌凤宴便难耐地闭上了眸子,女史升典正,就像是当头一棒将他敲醒,所有幻想悉数破碎。
今日是他,病得太重,所以口不择言了,是他忘了,沐雨慕是前程一片大好的女官。
而他,只是一个卑劣的宦官罢了。
一夜无眠,他按着头,脸色苍白。
窗外有人影不断闪过,几个小脑袋瓜排成一排,争抢着想往里偷看。
“哎呀,你说老师起了吗?”
“你起来,你让我看看。”
“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啊。”
他们推搡着,窗突然打开,吓了一跳,看见窗后的人,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顿时安静下来,齐道:“老师。”
这一声老师叫得凌凤宴瞬间想起韩驰熙,脸色愈发惨白,他披着斗篷,冷漠的眸子挨个扫过小太监们,看得他们脖子凉嗖嗖的。
“进来吧。”
小太监们下意识想通过窗子往里爬,凌凤宴叹了口气,“啪”地将窗子关上,“走门。”
内书堂放假,小太监也撒欢了,将课业完成后,就惦记着凌凤宴商量要一起过来看望他,还不忘带上自己没听懂的地方讨教。
给内书堂授课的都是朝中大臣,对他们多鄙夷,或无视、或照本宣科,唯凌凤宴悉心教导,纵使他总冷着一张脸,小太监们也爱往他身上贴。
一个给他端茶,“老师,你身子好些了吗?”
一个不畏他冰冷神色,帮他系好斗篷系带,“听闻老师昏厥在了雪地中,我们都可担心了。”
一个给炭盆里添炭,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忙得团团转,干活利索,脸上却还带着稚气。
还都是些孩子,凌凤宴总是对他们心软,便让他们都停下来,询问他们想讨教的问题。
他们喏喏地窥他脸色,遥遥头,不愿他费力,他伸手揉了揉其中一个的头,说道:“问我吧。”
被揉头的小太监懵了,其他小太监们嫉妒了,眼巴巴看着他,他残酷地没理,他们便蔫了吧唧地垂了下头。
等所有人的问题都解答了,凌凤宴让他们在他屋中吃糕点休息,这些小太监们你一言我一嘴聊得好不欢快。
凌凤宴坐在书桌后批改他们的课件,抬手可见他们叽叽喳喳的聊天,有他们在直房内都没有那么冷清了。
突的,有个小太监道:“我今年刚入宫,我同屋的太监说每年年末都要检查身体?怎么检查啊?”
他话一落,刚刚还热闹欢乐小太监们,倏地住了嘴,各个脸色难看起来。
小太监左右看看,感觉自己做错了事,将手中糕点放了回去,“怎、怎么了?”
宫中每年都要开展一次针对太监的检查,为的是维护宫纪,若有太监当初割的不干净,还会再割一次。
此次被检查的太监,需得脱衣赤.身.裸.体,接受检查。
因而每一次检查身体对太监们来说,都是一次身体和心里的双重折磨。
对凌凤宴来说,便更是。
每一次检查都是生死考验。
因为他,并未净身。
第21章 检查身体
《宦官折娇颜》/ 南珣著
月色下,小太监们垂头丧气,因未知而恐惧,因已知而害怕。
凌凤宴道:“届时我领你们去。”
他用最冷漠的声音,说着最温暖的话,小太监们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谢老师!”
“嗯,”他叮嘱,“那日莫要饮水吃食。”
小太监们齐声:“知道了老师!”
他颔首赶人,“问完问题就回去歇息吧,不要在宫中随意乱走。”
内书堂的小太监们都很听话,结伴而归。
凌凤宴关上房门落好门拴,浑身力气仿佛都被吹走一般,疲惫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认命地走到床榻前蹲下。
在床榻木板下,钉着一个隐秘的木筐,他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有一个被层层包裹的药包,以及小到两个巴掌大的药壶。
熟练地清洗药壶,拿出一包药倒入熬煮,同时用另一个炭盆烘烤肉干,激发肉干香气,让肉干香气遮掩药味。
而后将熬煮到黑色浓稠,能苦到人丧失味觉的汤药一饮而尽。
这药能叫男子那物件疲软,每次检查前,需连喝五日。
他擦去唇边药渍,从胃里反上的药汁味另他脸色愈发惨白。
本就不康健的身子,用上这刚猛刺激之药,愈发孱弱难好,待到五日后,更是让人觉得风一吹就能倒。
负责组织检查的司礼监太监原本还板着一张脸,见到他领着内书堂的小太监们过来,赶忙丢下手中的活迎了过来。
“凌秉笔,您过来了,都准备好了,直接就能去检查。”
凌凤宴颔首道谢,让小太监们跟着引领太监去检查身体,自己则被带到一间单独检查的房间。
在这宫中,每一个阉人都需要检查,谁都不例外。
屋中炭火烧得充足,内里共两名太医并三名宦官,两名太医从桌案上抬头,同他道:“凌秉笔请脱。”
凌凤宴站在屋中光源最充足的地方,面无表情褪去身上衣裳一位宦官恭恭敬敬接过他身上的斗篷将其放在衣架上,另一位宦官排在其后接过下一件衣裳。
很快,他便脱得一干二净。
其中一位太医起身,凌凤宴在其手触摸到自己皮肤前闭上了眸子。
太医从上至下,连他身上有几颗痣在什么位置,身上有多少伤疤,都同另一个太医手中的记录对了一遍,最后来到了最需要核对的地方。
他蹲下身伸出了手,凌凤宴慢慢咬住了牙,忍耐着。
只听他道:“凌秉笔未切根啊,还是完整的。”
屋中的光芒仿佛一下就变得灼热起来,凌凤宴依旧闭着眸子未理,反倒是侯在二位太医身后的太监闻言道:“凌秉笔是由胡爷亲手割的,胡爷手利,只切了两侧。”
太医亲手摆弄,肯定道:“确实,两侧各有一道刀口,十分隐蔽。”
说完他同另一个太医对视一眼说:“但刀口已经长好,我二人需得核对一下当初切下的东西,凌秉笔你看?”
凌凤宴缓缓睁开了眸子,“当然。”
他伸手,太监们赶忙递给他衣裳,层层衣衫将背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遮掩了下去。
太监们切下的东西有专门统一存放的地方,因近日是检查太监身体的日子,所以存放之地经常会有人来取物件看,他们顺利登记进去了。
屋内昏暗阴凉,墙壁上烛光闪烁,阴森森的令人窒息。
近处一看,屋内遍布红木架子,每一个高至屋顶上的架子上,都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小盒,每一个小盒上都贴着太监的姓名,和入宫年月。
有太监恭敬问道:“不知凌秉笔是何时入的宫?”
“承隆二十一年。”
太监在承隆二十一年的架子上查找,很快抽出一个盒子,“找到了。”
盒子被交到太医手上,太医掀开上面字条,手指落在锁扣上……
凌凤宴鸦羽长睫垂下,指尖冰凉。
承隆二十一年,他手脚具拷镣铐,被压进北平太监所。
当年宦官就已经权柄滔天,无数活不下来的男子,都愿意主动进宫,甚至衍生出了专门阉人的产业。
如刀子刘的私人场,他们收取钱财替人阉割,以刀稳平快技术好著称,打通了太监所通道,往里送人。
而北平太监所是官方开设的机构,里面挥刀之人不定,环境恶劣,生死有命,但只要活下来,就能被挑选入宫。
和凌凤宴同屋等待阉割的男子,都是去不起刀子刘那,将自己卖进太监所,想赌一个滔天富贵的。
唯有他,是戴罪之身,被迫净身。
被扔入拉撒全在一个屋中三天,禁水禁食,他就被一路拖行带走准备阉割。
身下是草垫子,鼻尖满是石灰味,他躺在其上,睁着眼睛虚看屋顶。
屋外太监们自顾自交谈着,“不是说他是个文人,怎不见他老师、同窗之类的人过来打点?真真一点油水没让我捞着。”
“他家犯了事,那些人自然避之不及,怎么可能过来塞钱给你,何况,今日之后,他便是阉人,那些文人,不是最恨我们阉人,天天说‘宦官误国’。
如今,让他们自己成为阉人,只怕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凌凤宴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嘘,胡爷来了。”“胡爷,今儿是你开刀?凌凤宴有福气,谁不知胡爷刀最快了,还能给人留个形。”
被称做胡爷的太监,一人踹了一脚,喝道:“滚!”
小太监跑得飞快,在门开之际,凌凤宴重新闭着眸,听着胡爷磨刀倒酒点火的声音。
倏尔,被掐住了下巴,猛地睁开眼,却什么都没瞧见,一条白布覆眼。
胡爷一边给他灌麻药,一边道:“咱家不耐烦看你们的眼,生死有命,若是死了,阴曹地府尽管逛,就是莫要来寻咱家。”
久不进食的身体,哪怕有一点水的滋养,都在拼命吸收,没多久,凌凤宴便感觉自己变得迟钝了,本就酸软的手脚,现下一点劲儿都没有。
身下一凉,唯一的一块遮羞布被扔走,他的身下之物被抹上了冰凉的麻药药膏。
他自是不知,其他人被阉割,别说喝麻药,抹命根子的麻药也是没有的,是死是活,自己扛。
可饶是如此,剧痛袭来那一刹那,他依旧受不住地如粘板上的鱼,剧烈蹦了一下。
一切尽是他的感觉,在胡爷看来,他只是非常轻微地挣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