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消息总要比两人来得快些,她招呼宫女布菜,而后挥退所有人后,突地道:“凌秉笔昨日已经回来了,但因兹事体大,所以并未声张。”
一筷子莲藕掉落,上面还有沐雨慕咬出的缺口,丝丝细线盘旋其上,一如那个词“藕断丝连”。
尹钰紧张地看着太子妃,只见太子妃亲手为二人舀汤,似是完全没有发现沐雨慕的异样,继续道:“此番巡矿,凌秉笔查处了不少偷奸耍滑的太监,关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矿,但也为陛下寻回了数倍的矿税,是以陛下大喜。”
“太子常与我称赞凌秉笔,这回指不定要有多高兴,都许多年没见过了。”
食不知味地咽下藕片,沐雨慕微微笑了笑。
尹钰赶忙将话题扯远,“太子妃,此番选秀,可要充盈东宫?”
太子妃张氏想也未想道:“定是要的,我与殿下膝下就阿珠一个孩子,也太孤单了些。”
说完,席间气氛诡异的沉默,这又是一个不太合时宜的话题,三人尴尬吃完这顿饭,太子妃便着人将二人送了出去。
沐雨慕冷不丁对上尹钰担忧的目光,低声道:“我无事,倒是有些累,便先回去了。”
她又换地方住了,成宫正后,可以拥有自己的小院子,她在里面种了一颗桃树,栽下去的时候还是颗小树苗的样子,病恹恹,如今已经可以开花了。
桃花纷纷而落的时候,凌凤宴回宫的消息终于传出来了,这位一走就是两三年,都快被人遗忘的凌秉笔,以强硬之姿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东厂厂公陈直太监因年老而被陛下送出宫安享晚年,为陛下彻查矿税,并一举给陛下充盈了半个私库的凌凤宴,领旨接任陈直,成为新任的东厂厂公。
自此,便是凌厂公。
凌厂公回宫第一件事,便是协同司礼监彻查宫内与欺瞒、隐匿、贪污矿税之事有关的太监,折了高深许多人手。
后宫人心惶惶,饶是女官都要避其锋芒。
而成为宫正后,便没有再监督过提铃刑罚的沐雨慕,突然有了兴致亲自监刑,跟着宫女走了一圈,却并没有在乾清宫看见凌凤宴。
回去后,她便自嘲一笑,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明明已经选择分别了不是吗?
她又恢复成了往日沉稳冷静的模样,在宫正司坐镇,严抓后宫,解决女官们无法审问出来的案子。
咋咋呼呼的雯雯冲了进来,“沐宫正!凌、凌厂公带人来我们宫正司了,现在就在门口呢。”
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晚张茜一步成为司正的雯雯,性格依旧这么急躁。
沐雨慕心中随着她的话一跳,面上却还能冷得住,说道:“召集所有女官随我出门,让大家不要慌张。”
她一袭深棕色的琵琶袖上杉,着同样深棕,用金边封裙的马面裙,华贵又端庄的衣裙,没有掩盖她的半分美貌,反而衬托出她的沉稳大气。
那是在深宫中摸爬滚打才能历练出的独有气质。
凌凤宴微扬着下颚,欣赏她携众女史,款款而来,日夜思念的声音响在身前,“见过凌厂公,不知凌厂公兴师动众来我宫正司,所为何事?”
他动了,黑靴踏地,走得扎实有力,依旧穿着走前的大红飞鱼袍,人虽看着清清冷冷,但与之前在宫中比,多了一丝人气。
就这一丝人气,便让他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沐雨慕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嗯,还是很瘦削,但人也结识了不少,也不知在外有没有好好吃饭。
刚想到这,她便微微睁圆了眸子,身后女官齐齐发出吸气声,就连对面凌凤宴带来的太监们,都产生了骚动。
他一把将她抱进了怀中。
“没别的事,只是许久未见宫正,想念得紧,所以特来一见。”
“我很想宫正。”
第55章 疯了吧你
沐雨慕脸色骤然爆红, 大庭广众之下,凌凤宴在做什么?!
她奋力挣扎,他却抱得紧紧的, 将她整个人拢进怀中, 她喝道:“凌凤宴放手!”
凌凤宴不仅没听, 反而将下巴也戳在了她的肩窝上, 甚至大胆地蹭了蹭, 她都能听见女官们的窃窃私语,终是受不住,抽出一只手。
“啪!”
空气仿佛安静了下来,被大力推开的凌凤宴侧着头, 脸上还有她刚刚打上去的巴掌印。
回首对上她即将喷发出怒火的眸子, 他伸手摸了摸唇角, 竟还再想上前一步。
沐雨慕踉跄后退, 喝道:“凌厂公, 你做什么?”
凌凤宴看着她,突地笑了, “沐宫正看不明白?本厂公在告诉所有人,沐宫正, 是本厂公的人。”
这叫什么话, 这哪里是那个清冷的凌凤宴能说出的话。
沐雨慕气急,指着外面宫道,喝道:“你给我滚!”
凌凤宴点头,转身带着一众东厂太监往外走,沐雨慕刚松了一口气。
就见他即将踏出院门时, 微微回头,说道:“今日下值后, 本厂公在沐宫正的住处候着。”
轰得一声,全身血液直冲脑顶,沐雨慕沉稳的面容破了功,她狠狠咬着下唇软肉,气得胸脯都在不断起伏。
这时候雯雯倒是体贴起来了,凑上来问道:“沐宫正,你还好吗?”
“我无事,”她挥手,“大家该干什么该什么去。”
有新进宫正司,并不清楚几年前沐雨慕和凌凤宴事情的女史小声议论,“沐宫正也太惨了,竟然被东厂公公看上了。”
“那,天啊,沐宫正不会被逼迫……我听说,那些阉人私底下玩得都很残忍的。”
沐雨慕扶额,招呼想要躲得远远的雯雯回来,“你去警告她们一下,别乱说,凌,凌厂公不是那种人。”
雯雯小鸡啄米似点头,“是是是,我的好宫正,那我们的凌秉笔,不对,凌厂公,之前在宫里的时候,都是被小宫女们狂追的。”
“雯司正!”
“不说了不说了,那宫正,你今日要早点下值吗?”
沐雨慕一记眼刀过去,雯雯飞快跑了,呵斥那些小女史道:“活都干完了?”
女官们散去,沐雨慕头疼地在宫正司消磨时间,直到快到宫禁时辰了,才磨磨蹭蹭往回走。
一路上,想过种种遇见他该说什么的场景,可却并没有在院门前发现他的身影。
心中失落感徒然上升,紧紧抿住唇,打开门锁走了进去,又在院中桃树前站了半晌,嘲讽一笑。
她都在想什么。
进屋后,刚准备点燃蜡烛,下一秒就被人揽腰抱住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低语:“宫正刚刚的表情,是没见到我,失落了?”
不可否认,他接触过来的这一刹那,沐雨慕是愉悦的,可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你怎么回事?今日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黑暗中,她的纤腰在他掌中被翻转,整个人转了个个,余下的话,悉数被他吞噬待尽。
撑在他肩膀处的手用劲推他,却怎么都推不开。
这个吻急切又暴躁,沐雨慕咬了他下唇一下,微痛,但他不管不顾,有血腥味蔓延,她舌尖发麻。
没有熟悉的陌生感,没有长时间不见的局促,他用热烈的方式抵消了这些。
“凌凤宴,你疯了?唔……”
他道:“七百三十二天。”
“什、什么?”
“我与宫正一共分别了七百三十二天,”他松开她,鼻尖相抵,“宫正可有想我?”
沐雨慕震惊于他精准记得两人分开的日子,唇舌重新被夺,她反抗挣扎的力度都变轻了。
而后猛然惊醒,她还记得两人分别的原因,她艰难道:“别、你冷静下,怎么出去一趟,像变了个人?”
鸦羽睫毛蹭在她眼眉上,他眸中一片晦涩,“宫正也应听说过我家中的事情,这次巡矿,我回了趟洛阳。”
“我本是抱着艰难追查线索,恐而绝望的心去的,却没想到……”
“在那里,看见了乡亲父老为我父立得碑、雕得像。”
“他人虽被陷害致死,可他为百姓所做的一切,均被记录在碑上,甚至有人替我祭拜他,宫正你懂那种感觉吗?”
“原本对我怕到不敢说话的乡亲们,当得知我乃父亲之子,获罪牵连成为宦官,一个个对我关怀备至,用最直白的语言,极尽宽慰。”
那一刻,他那颗冰冻万里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搂紧沐雨慕,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惫,“我,自家中获罪后,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个人。”
所以,宫正,我对你那些卑劣到见不得人的心思,也是第一次按捺不住地浮现出来。
“宫正,你当初怕牵连我,可如今不用怕了,我已是厂公,该轮到她们怕我了……便别推开我了……”
沐雨慕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与他静静相拥,而后便察觉他抱着她,似是睡着了。
她小声道:“凌凤宴?”
没有人回答她,她叹了口气,晃了晃他,他睁开朦胧的眼,听她似有些害羞道:“进屋睡吧。”
他蜷缩了下指尖,在她牵手下进到内室,人刚躺下,便不松手的道:“宫正与我一起。”
沐雨慕几乎是顺从的,顺着他的力道同他躺在了同一张床榻上,他从背后拥着她,没有多余的乱动作,只是单纯的拥抱,便足以让她心跳如鼓。
双手交叠,她摩挲着他修长的手指,也跟着沉沉睡去,不可避免再次进了梦境。
寂静的深宫,杀喊声震天,二皇子一身龙袍站在最前方喝到:“父皇已经传位给我,你竟敢反?来人,拿下他们!”
第56章 不是太监
一缕阳光调皮地穿过窗棱打在沐雨慕脸上, 双目被灼,她伸手挡脸而醒。
身后已经没有凌凤宴的身影,她坐起来, 蹙眉细想, 二皇子若是登基, 能造反的唯有太子殿下, 而她是通过凌凤宴进入的梦境。
凌凤宴, 你果然是东宫太子的人。
下床洗漱穿衣,她头脑从没像现在般这样清醒。
梦境中造反的那一日,阴云蔽日,大雨滂沱, 二皇子手拿传位圣旨, 身上的龙袍宽宽大大并不合身, 仿佛是临时寻到陛下的衣裳穿了上去。
如此说来, 恐怕事情就发生在陛下薨的时候。
她插好头上金钗, 直接去了尹钰的永寿宫,尹钰刚起没多久, 一张脸不施粉黛,看着清秀傲然, 让沐雨慕一时恍惚, 贤妃娘娘也不喜抹粉。
尹钰招呼她一道用膳,“凌秉笔,瞧我这张嘴,凌厂公都回来了,你不去陪他, 来我这作甚?”
沐雨慕看了她身边的宫婢一眼,回道:“娘娘就别与我开玩笑了, 凌厂公是记恨他走前我对他的态度,故意捉弄我罢了。”
等桌上的菜全部上完,尹钰示意所有人出去,问道:“你们两人还没和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宫里惦记着他,他一回宫便去寻你,互相都惦记着,何必浪费时间。”
“虽说如此,但终究还是不想牵连他,”沐雨慕夹了一只透明虾饺,“敌明我暗,在外还是装不熟的好。”
“我今日有正事寻你,你有多久没见过陛下了?”
尹钰被问得一愣,“自我上次求他要尚服局,确实过了约半月,怎么?”
沐雨慕侧身在她耳畔道:“我怀疑陛下病得更重了,想让你去试探一下。”
陛下除了凌凤宴归来,给他的私库充盈一番露了个面,已经很久没有没有出现过,就连上朝都免了。
当然,有内阁操持,陛下在与不在,都无甚区别,但大家都只以为陛下是害了暑病,热得不愿意出现,可在梦中,陛下却是病重致死。
如此,要是能提早确定这点,她们就能抢占先机。
她与尹钰,或者说,这后宫诸多女官与宫女,都并不想让二皇子登基,若有这么一位荒淫无度的残暴国君,当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如何过了。
尹钰的试探非常简单,她是淑妃娘娘,用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便能将陛下勾来。
陛下也确实撑着来了,可夜半时分,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尹钰透过烛光悄然观察,只见他眼周全是糊糊,呼吸更是粗.重,嗓中仿佛有痰卡着。
她假装睡着,什么都没发现,陛下熬到清晨,同她说了会儿话,便又赶回了刁贵妃的翊坤宫。
尹钰同沐雨慕形容,“就如同苟延残喘的老人,慕慕,你说的没错,陛下确实病重了,回翊坤宫后,陛下就不再出来了。”
“反倒是翊坤宫,用刁贵妃身体不适的原因,叫了几次太医。”
沐雨慕点头,叮嘱她不要声张,自己则去寻了凌凤宴,她得把这个消息透漏给凌凤宴,太子要是想造反,最好提前做准备。
凌凤宴回来后,住得还是自己之前的直房,直房被鱼浩看得很好,从没进过外人,就连床榻下的药炉都尚在。
当了厂公比之以往更加忙碌的凌凤宴,在夜半时分迎来了沐雨慕。
他站起身,似是不经意地就熟练地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屋里去,说道:“宫正要是想见我,派人知会一声就是,我去找宫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