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毒辣,不断有人晕倒在地,被候在一旁的太监抬起送去医馆。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无数百姓围观, 而后得知此番长跪竟是因为陛下不上朝, 不面见臣子导致的。
河北大旱、南方水灾、西北战乱, 他们的皇帝陛下, 却只会窝在温柔乡中。
一时间, 群情激愤。
茶馆酒楼到处都是议论此事的人,从刁贵妃是妖妇开始, 到二皇子荒淫无道,再到太子殿下才是天命所归, 陛下不堪为帝, 不如早早退位让贤。
而后又有新的消息流出,陛下病重,已经被刁贵妃把持,她欲挟天子以令诸侯。
众人哗然。
宫外吵闹不堪,宫内一潭死水, 可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搅动的是人心、权利、角逐。
刁贵妃不知处置了多少个翊坤宫的宫女太监, 气得险些将宫殿都砸了,明明一切都在暗中秘密行事,可怎么就被传出去了,还人尽皆知!
她怒道:“去信给军队,让他们连夜赶路,赶紧抵达北平!”
可她这一封信,发出去没多久,襄王反了。
襄王打着清君侧,要斩妖妃、救皇兄的名义,率领三万人直入北平,而留在北平,听太子密令并未离开的锦衣卫,假意阻拦一番,任由他们冲进宫中。
宫中到处都是厮杀声,羽林卫是最先对上三万精兵的人,可这些不是父亲是某个官员,就是爷爷是朝中某位重臣的羽林卫们,根本不是在战场上厮杀拼过的强兵对手。
至于那些靠自己的努力进入羽林卫的勇士们,则默默放水,无人希望由二皇子继承帝位。
兵败如山倒,三万精兵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后宫中人心惶惶,沐雨慕的小院中却响着打纸牌的声音,丁尚功、安米洛、尹钰、沐雨慕,正好凑够四个人。
清风吹来,院中的桃树舒展着自己的枝丫,急匆匆赶来的秦尚服、尚宫局郑司簿、殷司药一进门,便冷静了下来。
秦尚服笑道:“亏郑司薄还担心你,合着外面都打乱套了,你们还悠闲打牌呢?”
曾经是贤妃最爱打发时间的纸牌,如今变成了沐雨慕手里的工具,她招呼她们自己找地方坐下,这才道:“我们正在用这种方式,来确定谁负责哪个宫。”
“哦?有些意思。”三人齐齐上前围观。
一向只会读书作诗,不懂玩乐的尹钰最先输了,而后是安米洛,最后就剩沐雨慕和丁尚功。
沐雨慕自然不是陪伴贤妃娘娘打了多年牌的丁尚功对手,丁尚功将手中最后一张牌扔出,以胜利者的姿态吩咐道:“淑妃娘娘最先输,那淑妃娘娘便负责你那地界的宫妃。”
“米洛你们尚食局啊,负责东北方向的宫妃,我则带着尚功局去翊坤宫,沐雨慕你率宫正司去皇后娘娘那里。”
沐雨慕刚想说话,秦尚服先道:“哎,等等!我们三个还没玩,好姐姐,可不能这么快就定下来啊。”
“这后宫啊,还有浣衣局、女官住所,这么多地方,没道理你们都去啃宫妃那些难啃的骨头。”
说完,她们三个赶走了已经输了的三人,同丁宫正再来了一轮。
任谁也没有想到,秦尚服竟将丁宫正给赢了,她笑道:“如此,翊坤宫便我们尚服局去。”
作为陛下所在的翊坤宫,将会是后宫中最危险的地方,沐雨慕上前,按住秦尚服手里的牌,“诸位便不要同我们宫正司抢了。”
“论在这后宫中的威慑力,哪个局也不如宫正司,不如就让我宫正司走这一趟,至于皇后娘娘那里,我倒是觉得可能需要两个局的人一起。”
已经从尚宫局的郑掌簿,升职到了司薄的郑司薄道:“沐宫正放心就是,还有我们尚宫局,我们会陪同一起去往皇后娘娘那里。”
沐雨慕昂首,而后众人三言两语挑了地方,齐齐起身,互相行礼。
她道:“成败在此一举,盼诸君行事顺利。”
“祝顺利!”
六局一司的女官们,昂首挺胸,以几位五品女官为首,棕褐色沉稳、棕红色厚重、蓝色大气、绿色明媚的女官服,成为这后宫中少有的一抹亮色。
在大家惊慌不已时,她们有条不紊行走在这后宫中,她们是这后宫中有品阶有任命的女官,她们有自己的骄傲。
她们,是女官。
她们出现在宫中各处,有的吩咐:“来人,封住此处院门,不准里面的人逃跑。”
又有根据距离长短安排的,“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收拾东西,所有人去坤宁宫。”
亦有人毫不客气,“宫变跟你们无关,你们只需要在自己的房间乖乖待着。”
棕色马面轻轻荡起,却连脚面都没露,沐雨慕携宫正司各女官至翊坤宫,“臣前来救驾。”
刁贵妃自然不会开门,沐雨慕索性带着女官们候在了不远处,喊杀声越来越近,有女官怕得浑身都在颤抖。
沐雨慕道:“若是怕,现在还可以走。”
“我们不走,我们是宫正司女官!”
沐雨慕回头深深看了宫正司女官们一眼,“那好,便让我们一同见证这一幕。”
有太子大开方便之门,襄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抵达了翊坤宫,他骑于高头大马之上,气宇轩昂,英姿勃发,也怪不得贤妃会动心。
他看了沐雨慕她们一眼,对身边军士道:“不用管她们。”
无数的将士越过宫正司女官们将翊坤宫团团围住,宫正司的女官们惊疑不定,诧异的看着沐雨慕。
沐雨慕却是平淡地穿过众士兵,走到了襄王身边,看的女官们的眼睛都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了。
什么情况?她们宫正怎么还和叛军有联系?
襄王只低头看了沐雨慕一眼,便道:“沐宫正还是退下的好,小心刀剑无眼。”
沐雨慕冷声道:“我要亲眼看着她死。”
“本王会亲手杀了她的。”话落,他振臂高呼,“与本王一起,斩妖妃、救陛下!”
“斩妖妃、救陛下!”
襄王所带精兵与天策卫打在了一起,襄王军队中有人喊道:“只要贵妃让陛下出来露一面,我们襄王就退兵!”
“只要陛下出来!”
陛下已死,当然是出不来的,便有人煽动,“天策卫是保卫陛下的,如今陛下被妖妇所擒,尔等还要执迷不悟同我们对抗不成?”
“放下武器!”
“尽早投降!”
天策卫本就心中打鼓,近段日子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渐渐展现不敌之太。
而沐雨慕则被张茜和雯雯一起强硬地拖了下去。
“宫正,前面太危险了,我们在后面躲躲,等他们打完了我们在过去。”
沐雨慕挣扎两下,挣扎不动,又看这些女官到底强自镇定,索性带着她们又后退了几步,站在过道处。
大门轰然破碎,襄王带队入了翊坤宫。
“妖妇,交出陛下!”
有刁贵妃强自镇定的声音:“襄王,你这是造反,你皇兄饶不了你!”
有二皇子的喝退说:“父皇已经传位给我,我才是大昭天子,襄王你还不速速退下。”
沐雨慕勾起唇角,梦里,是太子逼宫,现实,是襄王造反,她又成功转变了别人的命运。
厮杀声再起,一句浑厚的哭腔响在众人脑顶:“陛下薨!”
“陛下薨!”
“陛下薨!”
“刁贵妃害死了陛下,还隐瞒陛下薨的消息!”
沐雨慕眨眨眼,这回她往翊坤宫而去,无人拦她,所有的宫正司女官都跟在她身后往前走。
她们踏过鲜血和残肢,一路向里。
刁贵妃败了,败在了襄王的突然造反上,若不然待大军一到,谁输谁赢还不知道。
襄王一把剑横在刁贵妃脖颈处,他在等,等沐雨慕到。
一串的鲜血脚印留在了翊坤宫铺设的地毯上,刁贵妃发丝凌乱,她看着沐雨慕走进来,再看看襄王,不敢置信道:“沐宫正,本宫不过打了你一次,你竟联合襄王造反?”
沐雨慕道:“娘娘慎言,造反的是襄王,同臣毫无关联。”
刁贵妃气道:“那为何?!”
她猛地转向襄王,锋利的刀刃在她脖颈处留下一道血痕,“襄王你从不参与党派之争,别跟本宫说你造反的原因是你投靠了太子。”
“因为权诗芃。”
沐雨慕的声音让刁贵妃一下安静了下来,她反问:“谁?”
“权诗芃,曾经的贤妃娘娘,被你关到冷宫中,活生生饿死渴死的那个贤妃娘娘。”沐雨慕想笑一下,但失败了。
她说:“你瞧,你杀了她,竟然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刁贵妃缓缓睁大了眸子,“你们都是为了贤妃?竟然是为了区区贤妃?襄王你竟和贤妃暗……”
襄王一剑划过,刁贵妃捂着自己脖子摔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她手指缝中喷涌而出,溅到了他的鞋上。
他提剑看向沐雨慕,沐雨慕则低头看着贤妃身上流出的血慢慢抵达她的脚边,直至自己站立之处满是她的血痕,她方才看向他。
从袖中掏出青簪递过去,“便给你罢,它该回到它原本的主人手上了。”
襄王下意识在自己盔甲上蹭了蹭手,却反蹭了一手血,沐雨慕见状拿出自己手帕,将青簪包起,放在了他的手心。
第59章 陪葬出宫
阴云密布、狂风大作, 沐雨慕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一身血腥气的凌凤宴自院门外踏入。
在翊坤宫被围困时,他亦带着东厂太监抓捕和扣押司礼监宦官, 维持宫内秩序。
黑靴踩在血泊中, 他越过一地残肢断臂向沐雨慕走来, 他手中的浮尘, 白的仿佛透了明, 丝丝随风飘扬。
白丝拂过红得似要滴血的红色斗鱼袍,仿佛这片天地,唯他一抹颜色。
浮尘扬起,他冷漠的声音响彻院内:“收拾干净。”
一切都像是场景重现, 那以血色为背景的梦境, 真切的出现在了沐雨慕的眼前。
兴许梦境与现实存在些许差别, 毕竟在她提醒下, 逼宫的人都从太子变成了襄王。
而最大的不同, 则是她也参与其中。
她还曾因那个梦境而疏远凌凤宴,如今想来, 世事无常。
有雨滴落下,凌凤宴接过小太监为他递来的伞, 伸手撑在沐雨慕头顶, 这一次换他来为她撑伞。
“宫正,别哭。”
沐雨慕仰起脸,眼中晶莹一片,她嗓子发哽,嘴硬道:“没哭, 都是雨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仇得报, 她却感受不到一点快乐,她的心空洞洞的。
雨水冲刷着满地的鲜血,红色的雨水越积越多。
太子踏雨过来接手被制住的二皇子,打着清君侧名号的襄王,直接拥护太子为帝,众人跟随跪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命所归,太子登基,被称仁帝,年号泰昌,大赦天下。
其父昭慧宗,葬丧陵,七日后发丧。
而根据大昭祖制,其后宫女子,一并陪葬,一时间后宫中满满都是宫妃哭声。
自蓬丽国而来的韩贤妃,意欲挑逗仁帝,被仁帝下令,第一个赴死陪同。
一条又一条生命消逝,便连皇后娘娘也不能例外,她不是仁帝亲母,自身又没有孩子傍身,赴死是她最好的选择。
不管她们之前是如何争抢的,随着陛下薨,一切都如镜花水月。
而这些人里,只剩下一人还没有死,那人便是参与了襄王叛乱的淑妃娘娘——尹钰。
作为有功之臣,仁帝本想秘密将她送出宫,让她在宫外可以颐养天年,她却放弃了。
她同沐雨慕道:“我得死。”
窗户开着,雨后的清晰空气争先涌入,沐雨慕陪她站在窗边愣神。
尹钰看她一脸凝重,抬手轻轻戳了她一下,“不知临死之际,沐宫正可否给我一个拥抱。”
越与沐雨慕熟悉,便越知沐雨慕不喜别人触碰,以往她从不会提这样的要求,沐雨慕险些没控制住落下泪来,上前狠狠拥抱住她。
她好瘦,几乎就剩一把骨头了,她道:“出宫不好吗?”
尹钰呢喃:“去哪呢?你知道的,我家投靠的二皇子,也就是我有功,求陛下为家中留下了血脉子嗣,不然我都要没家了。”
“何况就算出去又如何,仰人鼻息的日子我不过,且我也不能声张,有条命活着就不错了,受了委屈、欺负,无人可以助我。”
“最重要的是……”
她瞥头看见窗外,突地激灵,推开沐雨慕上前将窗子抵住了。
沐雨慕从刚刚的窗缝中看见了新上任的皇后娘娘张氏,和被封为太子的小殿下阿珠过来了。
尹钰靠在窗户上,同沐雨慕对视,又说了一遍:“我得死。”
两人谁也没有明说,但都猜到了,阿珠就是当年尹钰生过的那个孩子。
沐雨慕是问了凌凤宴,得到了沉默的回应,而尹钰,则是母子连心,何况,他长得太像她了,眉眼几乎是一模一样。
如今阿珠已经被封为太子,尹钰要是活着一天,对他来讲都是一个威胁,谁知道当年那些人,有朝一日,会不会通过蛛丝马迹想到阿珠身上呢。
她也亦不想让阿珠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