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论这淮州城,在座各位恐怕没人比我混得熟、待得久吧。”孙大重笑得奸诈,抬手抚着腰间的银刀刀柄,“就算杜雪衣今日站在这,也是插翅难逃。”
杜雪衣:“......”
原来这孙大重是上上一任门主,也就是杜雪衣的舅舅程进之的得力手下。十年前银刀门内乱,杜雪衣凭一对映月双刀强势执掌银刀门后,便把他纳入麾下,因而对他那些蛰伏于城中各处、甚至于整个江湖的暗线,自然也了如指掌。
杜雪衣死后,他以为天底下已无人知晓此事,做事也不禁嚣张起来。却不知织锦多年来,早已对此有所察觉,只不过如今银刀门内乱,她这才将此事告知春派众人。
眼见百花台下已厮杀起来,埋伏的锁春坊众人,同走水路的欧阳鹏所率的沉冬坊众人也闻声而动,柯为和将三人安顿在废弃灯楼上后也加入战局。
百花台虽简陋,但总归是银刀门总舵之处,机关重重,易守难攻。贺来早上便着了他们的道,失了先机损失惨重。如今织锦早已将早上见过的机关详细记录,众人有所准备,分为三个方向彼此照应,战线够长不至于被完全包围,登时人数、地形劣势也尽数化解。
百花台上,孙大重和伍楚云长刀对短匕,间或叮叮当当暗器撞上刀口之声。伍楚云擅用毒,武功却平平,而另一边孙大重所用刀法乃和杜雪衣一脉相承的银刀门正宗刀法,这套刀法博取天下刀法众长,变化多端,绵绵不绝,四方兼顾,登时高下立见。
眼见伍楚云手中短匕被震飞,腰间各种淬毒暗器也尽数被挡下,千钧一发之际,柯为和及时赶到,青锋出鞘,当即拦住长刀排山倒海的势头。长剑速度不及长刀,但配上柯为和深厚内力,却是威力无穷,点、挑、劈、砍等动作纯粹又利落,长刀之势与其对比下来略显繁冗,加上孙大重内力更逊一筹,长刀逐渐落于下风。
另一边,沙狼调息完毕,忽见欧阳鹏带着自己曾经的手下杀来,当即火冒三丈,呼呼拳风直朝欧阳鹏招呼,二人也战作一团。除此之外,邓宜阳、贺来等人也都战得正酣。
“这身法?”杜雪衣站在灯楼上凭栏而望,皱眉道。
原是孙大重眼见即将落败,竟放弃了得心应手的银刀门刀法,转而换了一套身法,以身形带动手中长刀。这身法诡谲无比,虽技巧不见得有多巧妙,但初见时却是难以判断其运动轨迹。柯为和本走的是稳健的路子,身形移动方位自然不难预料,被孙大重这一改变打得措手不及,连连后退,双方形势也当即逆转。
而这身法正是在抚仙镇见到卢宾所用的身法。
“贺喜?你怎么在这?”杜雪衣径自敲着太阳穴正陷入沉思,却听得夏橙在对着隔壁房顶问道。
杜雪衣转头,只见一个红色身影从屋脊后冒出。
贺喜见被发现,扭捏地跳到灯楼,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我爷爷说太危险,让我藏起来,我怕你们笑话我没用,就......”
“打架是大人的事,你来这里就已经很勇敢了。”杜雪衣笑着摸摸贺喜的头安慰道,忽的灵光一现,“对了贺喜,你是不是会密语传音,能传到柯大侠那里吗?”
“我试试。”贺喜双眼一亮,“那我告诉他,如果听到了就大喊一声。”
紧接着,只见贺喜深吸一口气,口中念念有词,继而腹部一涨一收。
“这是腹语吗?”夏橙满脸好奇。
却听得在百花台阁楼上,同叫花子战作一团的贺来大喝一声。
杜雪衣:“......”
“玉山姐等等,我好像领悟到了,我再试试。”贺喜急忙拉住杜雪衣。
杜雪衣本不再存有希望,但见贺喜真诚的眼神,终是不忍:“那再给你次机会。”
“哈!”这次是同沙狼战得天旋地转的欧阳鹏大喊,“沙狼你骗我!”
杜雪衣兀自叹了口气,正想着自己喊。
“小兄弟,我听到了!”却见柯为和一手将孙大重的长刀架开,趁着这片刻喘息喊道。
孙大重见他莫名喊起来,起初还格外警惕,但见没有下文,很快也就不放在心上。
“好样的,贺喜。”杜雪衣不吝夸赞,随即滔滔不绝道,“同他说,孙大重这身法虽诡谲,但亦有规律可寻。其重在下盘,上盘虚空,尤其是左侧肋骨处,莫要注意他移动的方向和刀法,跟着他的身形而动,重点进攻其薄弱处......”
“等等,玉山姐。说太多我记不住。”
杜雪衣:“......”
只见孙大重与柯为和之间的形势再度逆转,长刀节节败退,而负伤的沙狼在欧阳鹏处也讨不到半分便宜,一退再退,四人不知不觉间竟是杀到一处。
电光火石之间,孙大重左肩又被柯为和长剑刺伤,只见他猛地大喝一声,将长刀威力发挥到极致,拼劲全身力气朝柯为和砍去,对上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柯为和只得闪身往旁一避。趁着这当口,孙大重左脚往地面木板搭接处一小块方形凹陷处一勾,啪一声巨响,整块木板弹起,露出地下暗道口。
柯为和赶紧一步踏上前,以防他逃走,却见他一手撑着木板,一手挥舞着长刀,朝已再度负伤、只剩招架之力的沙狼喊道:“沙狼兄弟,莫要恋战,快从这离开,你有伤先走!”
“休想走!”见沙狼转身欲逃,欧阳鹏穷追不舍,他身形快如闪电,须臾间便拦住他去路,忽然斜里跳出一人影将长剑架开,不是别人,正是唐平。
然而唐平哪里是老杀手独行侠欧阳鹏的对手,没过两招剑锋便已擦过唐平脖颈,但长剑却在最后一刻收住去势。只见欧阳鹏改刺为踹,一把将碍事的唐平踢翻,虽然力道极大,却也是没下死手。
另一边沙狼孙大重与柯为和形成合围之势,二人俱是强弩之末,柯为和手上渐感吃力,眼看二人快要跃入地道中却无能为力之时,欧阳鹏终于赶至,只见他呼啸而过,眨眼间一剑已刺向半身进入地道的沙狼后心。
蓦地变故陡生,只见沙狼身驱一侧,抬手用蛮力直接扯住一旁守住地道口的孙大重双腿,孙大重全然未想到沙狼竟如此忘恩负义,登时重心不稳往后仰去,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迎上欧阳鹏的剑锋,一剑穿心而过。
柯为和和欧阳鹏怔愣在原地,孙大重也是满脸不可思议,怒目圆睁,跌落在地道口,已然气绝。
“沙狼你做什么!”待到欧阳鹏反应过来大喊,沙狼早已消失在地道口,不知逃往何处。
欧阳鹏当日在清泓观中诚然心狠手辣,但孙大重毕竟是他多年兄弟,而且此时他已被杜雪衣唤出了阔别已久的人性,连方才对唐平在最后关头都及时收手。他从未想过将孙大重杀害,就算是沙狼,也只想抓住他问个清楚而已。
孙大重身躯庞大,加上长剑穿胸,登时将本就只容一人的地道口卡主,欧阳鹏到底还是存有兄弟情义,朝孙大重鞠了一躬这才把长剑抽出,孙大重尸体也得以解脱。
欧阳鹏将尸体挪出地道口,柯为和正欲跳下去追,却被终于杀出重围的伍楚云拦住:“柯大侠不懂这其中道路,我带人去追这畜生。”
***
见此场景,灯台上四人皆瞠目结舌。
“好你个丁旭,我当时是疯了才会......”杜雪衣怒道。
好在织锦及时发出咳嗽声,才不至于给贺喜听了去,她面上虽冷冷的,但也看得出眼底燃着怒火。
“孙大重一死,怎么众人还不住手?”夏橙见众人不顾欧阳鹏和贺来等人喊道孙大重已死,还在拼命厮杀,不禁焦急万分。
“这群蠢货,要不是如今我人微言轻,全部揍一顿。”杜雪衣气得一拳砸向栏杆,登时摇摇欲坠的的灯楼剧烈地颤了颤,几个残存的破旧灯笼应声掉到众人脚边。
“人人皆有私愤,早上才经历了大战的众人,如今再次见面就跟见仇家一样。”织锦腹部伤口已裂开许久,如今一说话,又扯动了,只见她冷汗直流咬着牙关,已经说不出话来。
“织锦——”杜雪衣急忙蹲下,织锦却摆手示意先处理眼前之事。
却见杜雪衣三两下扯下裙摆,将碍事的灯笼踢开,往织锦腰上染满鲜血的伤口处又缠了几圈,自言自语道:“你说得对,而且近千人的叫花子,可不是只有百来人的宴秋坊那么容易处理。而且他们向来只听从孙班主和......”
忽然杜雪衣脑中灵光一现,抬眼看向百花来阁楼处,此时那里已被贺来带领的锁春坊众人占领。
***
咚咚咚!
三声鼓响将混战中的众人注意力吸引到阁楼上,一块红色夜轻纱不知何时挂于百花台阁楼上,红纱之后一盏灯亮起,一个巨大影子投射在红纱之上。
“还不停手?”人影声如洪钟,似是整个百花台都为之震颤。
——“门主?”一个叫花子喊道。
——“门......门主显灵?”
——“不对门主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另一个声音斥责道。
——“这口气一模一样啊。”这人声音已有些颤抖。
“我这才走了多久,你们就这么不让我省心?”人影继续说道,声音不似人声,且听不出来处,仿佛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怎么?不信?”只听人影一声冷笑,“你们看看这是不是我的刀法?”
随即人影从腰间取出一柄短刀,在空中转了个极为刁钻的角度。
——“映月短刀的刀法门主从不传人,连织锦都不曾学会,你真是?!!”叫花子们似乎有些动摇,而四坊的人见此也都不禁失声叫起来。
“诸位,老杨柳害我身死,而沙狼等人欲用我的映月双刀挑起门中内乱,如今我回赖正是找他算账的。”人影缓缓说道,百花台中已有兵刃掉落之声。
“银刀门本为一体,岂容他人挑拨。往后大家定要放下芥蒂,相亲相爱,相互信任,继承门主遗志。”只听人影顿了顿,又续道,“如今孙大重已死,百花台的班主,就由她来接任。”
众目睽睽之下,巨大人影微微抬手。
没来由刮起一阵风,将红纱吹起,人影也跟着慢慢转了个角度。
“还不见过新班主?”影子幽幽说道。
——“新班主好。”
——“这不是吴少吗?”
——“吴班主好!”
——“见过吴班主!”
杜雪衣:“???”
杜雪衣抱着个铜钵从柱子后探出脑袋,发现拜这一阵“妖风”所赐,人影指的方向已不是织锦,而是在百花台侧边楼顶上,一脸茫然的吴中友。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清俊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终于终于终于回归了!!!(不用剧透也能猜到叭哈哈哈)
此情此景,让我联想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诗经·郑风·风雨》)还有各种BGM,希望各位也有同感叭。
下章开始节奏放缓,搞事业暂告一段落,一波糖也已经在路上啦~
走过路过收个藏按个爪呗(打滚~)
第39章 妹夫
杜雪衣奔到余玄度面前时,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弄清跑过来到底是做什么,于是猛地停下脚步。
跑时带起的风依旧扑向余玄度,吹得他衣袂飘飘,只见他眸中闪着光,嘴角微微翘起,逆风而行,径直将有些懵的杜雪衣揽入怀中。
吴中友莫名被安上个“班主”的头衔,本就没见过世面又颇为自负的他,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天选班主”的称号,甩了句“大家今天累了,先休息吧”就将众人打发走了。
他见杜雪衣飞奔而来,不禁心神一荡,热情张开怀抱,却见蓝衣少女正眼都没瞧上他一眼,就越过他往身后少年而去。他切了一声,而后看到紧随而来的夏橙,登时又眉开眼笑,张开双臂热络道:“阿橙妹妹,你可想死我了。”
毫无意外,又扑了个空。见夏橙一脸嫌弃,吴中友也不恼,笑嘻嘻地放下双手,朝相拥在一起的余、杜二人道:“玉山表妹,你和妹夫这不早上才分开,就想念成这样,正可谓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1’。阿橙妹妹,我用得是不是很贴切?”
夏橙:“......”
杜雪衣未及细想就被余玄度一手拥入怀中,愣了会神后竟鬼使神差地觉得在余玄度怀里很是温暖,纵使自己冷暖皆不知。
更甚者自己好像有些沉浸其中。
不行,征鸿可还在地府里等着我给他报|仇呢,杜雪衣内心挣扎道,却不知何时竟又湿了眼眶。
“堂妹。”杜雪衣透过一片朦胧,注意到余玄度身后的黑暗中,有几个模糊的人影,说话者正向二人走来,语气中充满了不自然,“没想到你同妹夫这关系......竟如此......深厚。”
听得出来这番措辞那人斟酌了许久。
“林溟?”杜雪衣对人过目不忘的本领可不是盖的,虽然只能依稀瞧见轮廓,但加上声音,以及在此地能叫自己堂妹的,也仅有宁州林家的少主林溟了。
“妹夫?玉山,他是谁啊?”邓宜阳不知何时跟着来到此处。
邓宜阳此番同贺来配合默契,带头杀上阁楼,为打下百花台立下汗马功劳。待到一切风平浪静,他来寻杜雪衣,欲得到她几句夸赞,未料到却见到曾经不可一世的门主,竟然和一个毛头小子抱在一起,不由得大惊,心中没来由燃起一团怒火。
话音刚落,邓宜阳便对上了余玄度凌厉的眼神,他将怀中的杜雪衣揽得更紧了。
对此毫不知情的杜雪衣如梦初醒,当即有些尴尬地挣脱余玄度,顺手扫掉碍眼的泪珠,指着余玄度朝邓宜阳说道:“老......宜阳,下午不是让你找人吗?这就是让你找的人。”
邓宜阳已站到二人中间,阴沉地上下打量余玄度,冷冷道:“你就是那余公子?”
余玄度瞥了一眼邓宜阳,随即眼神又回到杜雪衣身上:“玉山,他是?”
“我知道,这是银刀门的人。”吴中友挂着金银珠宝的魁梧身躯霸道得闯进这诡异的氛围,径直将余玄度和杜雪衣撞开。
只见他插着腰对上瘦小且面上毫无棱角的的邓宜阳,俨然一副仗势欺人的蛮横模样,喊道,“哎你是谁?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这位余公子是谁吗?知道玉山和这位是什么关系吗?他们可是夫妻,夫妻!我们不叫妹夫叫什么?”
众人:“......”
“吴中友,你再胡说八道——”杜雪衣恶狠狠地瞪了吴中友一眼,正准备揍人。
“吴少,好久不见。”织锦被柯为和搀着走来,腹上的伤口已被处理妥当。杜雪衣刚发一半的脾气登时烟消云散,赶忙上去扶住织锦。
“宁州林氏林溟。”被晾在角落的林溟终于寻得时机加入众人,只见他身着一袭藏青色衣袍,腰悬长刀,长相平平,但举手投足间却仍有大家气派,一双桃花眼同林未期如出一辙,却全然无他的半分冷漠,反倒是沾惹上了许多世俗气。
林溟朝暗处招了招手,黑影也走近前。他指了指一穿着朴素慈眉善目的老者,介绍道:“这位是林离林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