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承蒙各位赏脸,前来映月山庄参加武林大会,我等不胜荣幸。自本门门主杜雪衣死讯传来后,银刀门和武林群龙无首,映月双刀亦流落江湖,引起了不小的风波,甚至我们门内也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好在如今事情已经解决,真相水落石出,因此我们这才匆匆邀各位前来,重开武林大会,共商大事,并推选出一位新盟主,重整武林秩序。”
“首先,我必须同各位说的一件事,那便是——我们杜门主是被人暗害而死,而暗害者之一老杨柳也已被门主自行清理门户。”
此话一出,整个会场登时沸反盈天,众人纷纷问到可有证据。
“杜门主的亲笔书信,银刀门众人均已确认无误。”织锦回道。
质疑之声依旧不绝,织锦从怀中取出杜雪衣当时在念青衣坊匆匆写下、并凭此轻易获得众人信任的书信,在空中扬了扬,从容道:“信件在此。”
“各位冷静——”钱老声音初听时没有任何威力,话音刚落却有如平地起风,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顿时笼罩整个会场,刹那间看台上已鸦雀无声,所有人均敢怒不敢言。
只听钱老在万籁俱寂中,不疾不徐续道:“这不是今日重点,我们且听织锦姑娘说完吧。”
果然这老头几年来没白练功,杜雪衣一边评价一边调节气息以免又被震吐血。她此刻心情大好,自己的死因总算向大众澄清,众人再不会以为自己是窝囊地殉情而死了。
“钱老说的在理!门主之仇,我们定当会报,但今日大家远道而来,乃是为了正事——只有推选出新的武林盟主,江湖才不会乱,整个武林才能重振旗鼓,保卫咱们大嘉朝的安定。”织锦慨然道,“同时,杜门主的映月双刀,我们也想借此机会,在大家的见证下寻得一个新归处,各位意下如何?”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虽说众人各怀鬼胎,也都纷纷附和。
人声鼎沸中,织锦朝身后招了招手,随即两名红衣侍者各捧一托盘走上比武场,其中一个放着杜雪衣的映月短刀,另一个装的是杜雪衣那方武林盟主的印章。
映月短刀本在沙狼手中,被织锦用计夺走后便一直由贺来秘密保管,杜雪衣自然是看都没资格看一眼。而今她远远瞧见昔日自己朝夕相伴、如战友一般的兵刃,不禁想到往日种种,又联想到它即将易主,悲凉、愤慨、不甘和无奈,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虽说自己曾夸下海口,要夺回映月双刀,统一江湖,但她自己确实没多少把握。织锦未同她讲述所有细节,但照目前已知需自己配合执行的计划里,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将它拿回,纵使她知道织锦向来足智多谋,但总不可能登天。
不过好在杜雪衣如今也不像以前那般执着和贪心,就如余玄度所说,能活着已是幸事,若还能找到凶手,为自己和李征鸿报|仇,把幕后黑手揪出来,解决天下的危机,这把再也用不上的刀,不要也罢。
置于另一托盘中的武林盟主印章,本是杜雪衣随身携带之物,但鉴于她常年不在门中理事,后来她也就随手交给织锦保管,故而尚未像映月双刀一样流落江湖。
“还请钱老将映月长刀请出。”织锦恭敬地朝钱老说道。
众目睽睽之下,银刀门如此坦诚,纵使钱老有诸多不愿,而今也只能和气地让钱斌将真正的长刀取出。
还得是织锦,杜雪衣心中暗自叫好,却见自己那把朴素又闪着寒光长刀,竟被置入一个花里胡哨的匣子里,实在格格不入。
“那织锦姑娘,规则如何?”钱老问道。
“还是沿袭之前杜门主的比武之法,诸位意下如何?”
“刀和武林盟主,怎么个比武法?”钱老又问。
“也不知道是谁在主持这会......”如如道人靠在柱子上,饮了口酒,醉醺醺地说着,话未说完便被若善止住。
“两两比试,最终胜者为武林盟主,第二名得映月双刀。各位觉得如何?”织锦缓缓道。
一时间群情激奋,贺来及时敲了一下手中铜锣,会场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各位稍安勿躁,且听我讲明原因。众所周知,武林盟主其实只是一个组织人,并非唯一的决策者,江湖是大家的江湖,所以江湖中的相关事宜,理所当然都应该由诸位共同决定。
而映月双刀,说白了只是一把刀,不外乎因为曾是杜门主的兵刃,因而才颇负盛名。它并不能代表什么,更不能同武林盟主的权利相提并论,依在下所见,得此刀者,最多也只能留个念想,你们说是不是?
但众所周知,这段时间因为此刀,江湖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对于这刀的归属,大家既然都争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和我们这次的比武一起,大家共同见证,岂不美哉?
规则暂定如下,只要在江湖风云册上有名字的门派,均可派出一人参加比试,以抽签方式两两配对进行比武,胜者进入下一轮,再进行两两比拼,以此类推。最后角逐出武功最强的二人进行终极对决,胜者为武林盟主,而败者得映月双刀,留作对杜门主的纪念,各位意下如何?”
“这不是赔本买卖吗?”吴中友听得一头雾水,“银刀门充其量只能派出一个,这不就注定不能同时得到武林盟主之位和拿回杜大姐的刀吗?”
“吴少赔本买卖还做得少吗?”夏橙几乎是脱口而出,怀无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好——”钱老洪亮的嗓音传遍整个会场,竟是不加考虑便同意了。
杜雪衣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要知道当年自己三招之内不留情面地将钱老打败之后,斩风堂就一直与银刀门不对付,而今日钱老居然如此配合,处处帮着银刀门说话,莫非这也是织锦计划的一部分?
钱老这一声,就算有异议的人也不敢作声。在场基本都是见风使舵之辈,从前忌惮杜雪衣的绝世武功和银刀门的势力,故而曲意逢迎,如今杜雪衣身死,银刀门受到重创,便都纷纷投靠了钱老做靠山,包括梅三姑、东山剑派,楚门剑派、曹家坪等等。在今日会场上亦可看出,也就佛门、道门和玄衫剑派暂时没刻意向他示好。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就请想要参加比试的英雄豪杰,前来台上锁春坊坊主贺来处登记,登记完后,再由我们宴秋坊坊主邓宜阳,抽签决定对决的分组。”织锦说道,“我们银刀门也将派出一人作为代表......”
“这几日看你和玉山练得那么勤快,不是要让你去吧。”吴中友暗暗朝夏橙挤眉弄眼,“虽然你武功平平,但可是用的杜门主的刀法。”
夏橙白了吴中友一眼,此时台下的织锦已经发话:“那便是我们百花台的吴中友吴班主!”
“???”吴中友愣在原地,右手握着项上的金锁尚未来得及反映,动作十分滑稽。
看台上也是一片哗然,杜雪衣所处的最角落最偏僻的平台,登时成了全场最瞩目的焦点。
——“吴少不是那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吗?除了胡闹和砸钱,他还干过什么正事?”
——“吴少何时成了银刀门的人?”
——“吴少不是吴义安吴老前辈之子吗?”
——“听说他前几日为平定银刀门内乱立下汗马功劳,已经成为银刀门的重要成员了。”
见看台上又一次群情激昂,钱老果不其然再次出来讲话:“既然吴少的名字在银刀门的名录中,还是班主,那代表银刀门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各位还是先考虑自己门派要派出什么人吧。”
众人如此激动无非是出于一时震惊,但仔细一想,都觉得若吴中友作为银刀门中人参加比试,岂不是又少一个竞争对手。私心作祟,众人巴不得如此,转而纷纷附和起来。
杜雪衣走到呆若木鸡的吴中友身旁,悄声在他耳边说道:“昨日教你的招数可还记得?用的时机很关键,等下我会同你说。”
吴中友嘴张得老大,木然转头。
“我说过让你当武林盟主的,决不食言。”杜雪衣轻笑着说道,晨光洒在她脸上,如同铺了一层圣光。
原来杜雪衣和织锦早就商量好,织锦提前放出风声——武林盟主将继续沿用传统,通过比武的方式产生。前几日杜雪衣又佯装没日没夜地传授夏橙刀法,让众人皆以为银刀门将要派出的是夏橙,最终却出其不意杀出个吴中友来,有所准备的门派此刻方寸皆乱。
江湖风云册乃是在百年前大嘉朝建立时、武林中人集中编录的江湖门派名录,记录在册的门派共七七四十九个,如今仍活跃的剩下不到七成,甚至许多已经查无踪迹,今日到会的不到二十个。
贺来接过各门派递上的名字,依次报出,其中包括斩风堂钱老首徒钱斌,东山剑派卫晓峰的得意门生卫竹,傲寒山庄梅三姑等。
吴中友越听越心虚,双腿有些发软,这些人听起来哪一个都能随随便便将他打败。
“林家寨林泠——”
杜雪衣见吴中友魁梧的身躯又抖了一抖。
“佛门禅明寺怀无——”
“道门清泓观若善——”
杜雪衣、夏橙、吴中友三人齐齐转头。
却见如如道人两个出家的徒弟,一个正抬头摆弄挂在平台栏杆上的花灯,一个正低头欣赏摆在平台四周的菊花,闻言脸上毫无诧异之色,皆是摇摇头,似是对自家师傅的胡闹十分无奈又习以为常。
清泓观那晚,杜雪衣就知道若善虽心善,却不爱惹麻烦,怀无更是据说与银刀门有仇怨。他们同如如道人的到来,已让杜雪衣深感意外,如今居然还要参加比武,杜雪衣百思不得其解。
其时如如道人递完名单走上看台,路过怒目切齿的梅三姑和卫晓锋,顺带热情地同他们挥了挥手。而后他经过禅明寺同渡大师所在的平台,竟上前一把搭上同渡的肩膀攀谈起来,瞧着极其熟络的模样。
“怪不得......”杜雪衣豁然开朗。
夏橙问道:“怪不得什么?”
“难怪同渡肯趟这趟浑水。”杜雪衣冷笑,“他们佛门拉了怀无出来,就算到时有什么意外也跟他同渡没关系。这样一来,佛门也算是顾全了自己和银刀门的面子,还不会得罪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杜雪衣在连听了几个十分无聊的人名后,俶尔耳畔传来一个名字,有如平地惊雷直击她的天灵盖。
“剑南道抚仙镇余家余玄度——”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由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各位亲亲支持正版鸭~
本章有点长啊,下一章可能会更长,可能是二合一甚至三合一的长度(想章节名太难了,而且下一章的名字我很喜欢,剧透一下吧,叫“瞒天”)
江南篇高潮已起,下一章且看一刀和狗子如何装逼吧(也有可能装逼失败,敬请期待啦哈哈哈)
最近大家要注意身体健康啊~
第50章 瞒天
只见余玄度站在比武场一角眉眼带笑,与目露凶光的杜雪衣四目相对。
今日他弃了飘逸的宽袍大袖,着一身利落的短打,腰间配一把雁翎刀,较普通的雁翎刀更长更宽,整个人较平日里精神许多,也更衬出他身材的单薄瘦小。
在日光下,自信、坚定、阳光、天真、清澈,杜雪衣也搞不清楚,为何这些矛盾又复杂的情绪,会同时出现这个少年脸上,还好看得不像话。
但杜雪衣如今可顾不得他好不好看,她此刻只想跳下去他揍一顿而后拎回家,幸而夏橙尚存一丝理智,死死将她拉住。
“我只跟织锦说好让吴少去,关余玄度什么事?”杜雪衣稍稍冷静下来,眼神却仍死死剜着台下神采奕奕的余玄度,恶狠狠道,“玄度在发什么疯?他这小身板不是找死?”
夏橙还是第一次瞧见杜雪衣露出这种杀气腾腾的眼神,心中有些害怕,嗫喏道:“他会不会是飞景哥?”
“他不是。”杜雪衣说得斩钉截铁。
夏橙圆眼眨了眨:“也对,飞景哥人在剑南道,要赶来非十天半个月不可,而且抚仙镇余家现在也不能没有人。”
其时,吴中友、怀无、若善已离开看台去往比武场作准备,最角落的两个平台只剩下杜雪衣、夏橙和如如道人,许是太过无聊,如如道人晃晃悠悠来到二人身边,用酒坛指着余玄度道:“玄度这小子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啊。”
杜雪衣适才方寸大乱,如今经如如道人这么一说,这才察觉出问题。余玄度向来同别人都十分疏离,即使面对吴中友这个大太阳和他的亲弟弟余飞景,他都是一副冷漠神情,也就对杜雪衣时脸色好看一些。但就算是平日里同她拌嘴或是心情极好之时,他脸上的笑也是一闪而过。
“难道这人真不是余玄度?”杜雪衣望着台下笑得灿若桃花的少年,突然也有些怀疑。
不可能,自己绝对不会看错。
俶尔前几日于清泓观里的场景在脑中闪过,杜雪衣猛然记起那晚余玄度莫名其妙来问自己,他有没有练武的可能性。
但自己明明说的是毫无可能啊?
所以,这人是......疯了?
话说回来,没点底气换谁都不会这么直白的找死吧?
杜雪衣正百般思索不得其解,台下一声铜锣震天响,又把杜雪衣震回现实。
“抽签开始!”贺来放下铜锣,走到邓宜阳身旁的暗箱前。
他弯下佝偻的身躯,伸手从中取出两张刚放进去、写有各人姓名的帖子,而后朗声喊道:“第一场比试,抚仙镇余家余玄度对阵东山剑派卫竹——”
杜雪衣只觉脑子嗡的一声,这声音比方才的铜锣声刺耳得多。
“玉山姐,这怎么办?”夏橙手足无措道。
杜雪衣万万没想到,最后一个递上报名帖的余玄度,竟会被抽中第一个出场,而且对手还是与二人有过节的卫晓锋之徒卫竹,卫晓锋不仅女儿和门人被银刀门人所杀,还被如如道人打断几条肋骨、羞辱了一番。如今风水轮流转,不会武功的余玄度碰上他的爱徒,结果杜雪衣全然不敢再想下去。
然而木已成舟,要挽回已是不及。杜雪衣低眸调了调隐在宽袍之中沾满冷汗的袖箭,她心中大致估算了距离和角度,若真遇险境,倒有不小的几率可以保命。但袖箭本就只在辅助和偷袭时能发挥作用,真正直面强敌时并无多大用处。再者,这袖箭在剑南道时之所以能多次借此力挽狂澜,皆是因为出其不意,况且当时遇上的高手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今现场几乎人人都是高手,众目睽睽之下,要借此成功救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什么怎么办?看着办呗,没准人家余玄度真会武呢。”如如道人十分随意地安慰道。
电光火石之间,杜雪衣蓦然抬头,果真碰上织锦隔着茫茫人海向她投来的目光,杜雪衣看出那是让自己安心。
安心?怎么可能安心?
看来织锦定是瞒了她什么重要的事,而且还是和余玄度一起瞒的。话虽如此,她确实感到心下稍安,毕竟织锦的话一直都是说到做到的,杜雪衣无条件信她。
就这么一愣神,比试的主角已然带着自信的笑容上场了,杜雪衣的心又悬了起来。
“开始——”贺来高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