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终究是孤陋寡闻。”谈凤轻蔑一笑,“不是吃,是让蛊虫顺利进入你的体内,不能有任何反抗。”
杜雪衣不耐烦道:“来吧。”
谈凤语气嘲讽:“果然是伉俪情深,还没过门就......”
“玉山!你干什么?”余飞景是真的急了,也难为他同时还不忘装着一副重伤的模样。
“放心。”杜雪衣回头,弯下腰与余飞景四目相对,嫣然一笑,“相信我,没事的。”
余飞景一愣,正想说什么,杜雪衣已转身走到谈凤面前:“来吧。”
谈凤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里头铺满了梅花瓣,她拈起一片放到杜雪衣的左手上。杜雪衣这才注意到花瓣上趴着一条褐色长虫,长虫因环境改变而醒来,顺着花瓣缓缓爬到杜雪衣手上,咬了一口便钻了进去。
“别动。”谈凤一把抓住杜雪衣想要放下的手,“需等它完全消失,你的手方可移动。”
杜雪衣一脸无所谓,任她抓着。
果然什么感觉都没有,没准这毒都不需要解,杜雪衣心中暗喜。
蛊虫完全没入杜雪衣的皮肉之中后,谈凤也放开了她的手。
钱老见杜雪衣全程面不改色,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怀疑地看了眼谈凤。
这也是谈凤第一次给人下“噬心”蛊,她自己也不大确定此反应是否正常。她虽有些心虚,但面上仍是信心十足的模样,钱老便也放心下来。
“还请钱老带我去见怀慎。”杜雪衣望了眼身后脸上神情复杂的余玄度,朝钱老冷声道,“若我回来,看到余玄度有什么三长两短,刀和心法就别想了。”
“好。”钱老爽朗答应。
第58章 脱缰
“师傅,林姑娘回来了。”
“这么快?”禅房中钱老正在练功,听到钱斌之言,诧异道,“不是说跟丢了?”
“她昨日把怀慎带回禅明寺后,就出了烟州城,但我们在城外树林中跟丢了。我猜她这么快回来,应该是没回淮州。”钱斌不敢擅自入内,隔着门回道,“林家和玄衫都在烟州城内住下了,禅明寺中这几日也都闭门谢客,总感觉他们在酝酿什么阴谋,但吴老和那个叫如如的道人却没有任何消息。”
钱老双眼一睁,说道:“叫上所有人去正厅,看这小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
“钱老,别来无恙。”杜雪衣昂首阔步踏入大厅,眼神往两边扫了一眼,佯装惊讶道,“这么大阵仗?”
“林姑娘和映月双刀都是宝贝,当然要重视一些。”钱老今日倒是客气得紧。
杜雪衣懒得客套,指指身后的刀匣,说:“玄度呢?”
钱老给钱牧使了个眼色,钱牧会意离开。
谈凤不知从哪蹦出来,冷不丁出现在杜雪衣面前。她笑得满面皱纹,激动热情地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你有什么感觉没有啊?蛊毒发作了没?身体可有不适?”
要是不清楚内情的,还以为是在嘘寒问暖。
杜雪衣将双手抽回,冷冷道:“谈门主当时不是说三天后才会发作?难道在骗我?”
“我只是关心一下嘛。”谈凤笑得花枝乱颤,眼神仍定在杜雪衣身上,倒像是真的在打量宝贝一般。
其时余飞景从后门而入,见到杜雪衣双眼一亮。
一日不见,余飞景今日看上去状态不错,身上的“伤”也重新包扎过,看来钱老确实没对他再下狠手。
“刀给在这,你们看好。”杜雪衣打开刀匣,映月双刀赫然在内,只不过刀鞘之前先交给钱老了。
被扔出的刀匣落到钱牧手中时,“虚弱”的余飞景也被推着踉跄来到杜雪衣身前。他原本双手要环住杜雪衣将她抱住,却蓦地在半空改为扶了扶杜雪衣的肩膀,并趁机在她耳旁低声说了句话。
杜雪衣双瞳微缩,表面却仍不动声色。
“钱牧,你带人送余公子下山。至于林姑娘,还请你在此小住几日,我们再探讨探讨功法。”钱老慢悠悠道。
杜雪衣说:“怎么?钱老又要出尔反尔?”
“咱之前可是说好了,心法和你的蛊......”
杜雪衣不耐烦道:“不对吧?下蛊只是让我回来,我既然回来了,自然没有不解蛊的道理。心法好说,我早已写了一本册子,可能不如‘观风’高明,但是天下功法皆有共通之处,对于钱老已经足够了,没准还能悟出其他内功的法门。钱老若不信,可以先看上卷。”
杜雪衣言罢,从怀中掏出一本装订极为草率的书,名字也起得随意又通俗,扉页上写着《天下心法总论》。她随手将书页分成厚薄不太相同的两份,刷的一声悍然撕开。
在撕下的那一刻,钱老双手一紧,面上虽波澜不惊,但心中定已掀起不小波涛。而此时满座也俱是震惊之色,许是从没见过这么简单粗暴一女的。
杜雪衣理所当然将较薄的一半扔向钱老,另一半收入怀中,末了还得意地拍了拍。她上前一步,莞尔一笑:“若是生不如死,那还不如书毁人亡来得痛快,钱老您说呢?”
“谈凤。”钱老双眼紧紧盯着那残本,心不在焉地朝谈凤点点头。他仅仅将心法草草过了一眼,便已有许多收获,心中急切想撇下所有琐事进行修炼。
“钱老,不如我们直接抓了这小丫头。她对我们俩来说可都是宝贝,你就不想将她带在身边?”谈凤走近钱老,眼中光波流转,顶着一张半老的脸还能如此,也是难为她了。
钱老抬眼,手指蜷了蜷。
谈凤也实在嚣张,毫不顾忌直戳钱老心门。钱老向来不在乎什么信义道义,只是顾及杜雪衣不肯心甘情愿透露出心法内容。修习功法尤其是心法可非小事,若是练到一半再发现有差池,就为时已晚了。因此他盘算了一下,纵使只得到杜雪衣手上那全本的心法,就已经不算是赔本买卖。而如今双刀已经到手,余玄度也教训了,不再节外生枝似乎才是明智之选。
但经谈凤这么一撩拨,钱老不由得心中一动,贪念又起:这小姑娘没准还有其他的,掌法呢?其他功法呢?
见钱老半天没反应,谈凤嗤笑一声:“不会说钱老您还要跟他们讲什么信义、规矩吧?都是谁的拳头更硬,手段更毒罢了。信不信,我能让这小姑娘心甘情愿地将知道的全吐出来?”
谈凤一语说罢,钱老并未出言阻止,谈凤知他有默许之意,便朝杜雪衣走来,眼中毫无方才半点温存。
杜雪衣正要出言回怼,却被余飞景拉住。她登时会意,看来靠谈判是行不通了。
杜雪衣冷笑道:“钱老,你就不怕我带的刀也是假的?”
钱斌恍然想起适才只是在拿过来前确认了一眼,自己这头拿到后还未开匣验货,他赶忙着人取出刀匣。
打开刀匣的瞬间一声爆响响彻天地,继而整个刀匣炸开,双刀也被震得飞出,火焰冲天而起。钱斌眼疾手快一掌将罪魁祸首——还未全部燃尽的火药拍到一旁,而后又是一声巨响,整座山都为之一颤,头顶的瓦片掉了不少,烟雾充斥满整个正厅。
那是锁春坊贺来办喜事时用的火药,烟雾弥漫中,杜雪衣弯腰拾起恰巧落在脚边的短刀,还来不及感叹今日这非凡的气运,鬓边碎发就蓦地飞起,身旁人影早已不知所踪。
余飞景借着浓烟掩护,一掌直取钱老。钱斌耳朵一动正要出手,却对上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怀无。
余飞景在浓烟之中和钱老硬碰硬地对上一掌,整座山又颤了颤,满山梅花飘飞,方才摇摇欲坠的瓦片已是再撑不住纷纷掉落,门窗也都被气浪震得七零八落,在场众人更是被震得体内翻江倒海。
这一掌攻得钱老猝不及防,震惊之余,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前日还被自己的人重伤的小子,功力竟然精进若此,而且还撇下那套蹩脚的刀法,换成了一套绝世掌法,这掌法配上这身根骨与内功更是锦上添花。
钱老目眦欲裂,怒道:“好啊,又被你小子给耍了!”
余飞景并未多言,双掌未停下半刻,他的武功在抚仙镇人人畏惧,但而今的对手可是全武林首屈一指的武学大家,自是不可大意。
杜雪衣眉头紧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钱老已经修到第五重,照着自己正确的路子走不应该只有这等实力,但而今看来还不如从前。另一头的余飞景却是功力突飞猛进,即使是练了自己那逆行功法,也定然不至于此。
她还来不及细想,谈凤一双留着长指甲的手已到三步之内,只听又是一声爆响,而后一股烧焦味在厅中散开。这番威力虽不及刚才那阵仗,但谈凤也不得不退后几步。
这也是贺来用来放炮仗的玩意,这类被自己斥为奇技淫巧的东西,杜雪衣平日里也不常耍,扔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将自己宽大的左袖烧着了,此时正慌忙用短刀裁去一截。
还是袖箭来得方便,杜雪衣正懊恼,忽见兵荒马乱之中,有一人拦在自己与谈凤之间,将要再次上前的谈凤逼退。
竟然是钱牧。
正厅中各处也厮杀起来,埋伏在暗处的人一拥而上,其打扮与旁人无异,将钱老的人杀得措手不及。杜雪衣瞧了瞧,有百花台的人,也有剑南道的余家人。纵使曾是银刀门高层的沙狼,也决计认不出隐藏于市井多年的百花台众人和远在剑南道的余家人。
不知何时,山中阴风四起,整座山庄也被烟雾所笼罩,唢呐之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声音由远及近,听不出来处。初时乐声豪迈又带着无尽苍凉之意,渐渐地调子越发高亢悲怆,一路推到情绪顶点时调子又转,有如凤凰涅槃引得九天同悲,令人闻之心中悲恸万分,伤心往事悉数涌上心头。
铺天盖地的唢呐声引得厅中酣战之人心绪更乱,而曲调中暗含的内力,也让钱老这方的人在运功时遭到重创,与此同时银刀门的人却并未受太大影响——不用问也知道这是锁春坊的白主事贺别亲自前来,江湖传闻红白主事亲自操办丧葬之事,必会大开杀戒。但这种有选择地影响,杜雪衣却从未见过——莫非是贺小鬼新练成的?
“谈绍,你小子也敢来送死!”
谈凤一声怒骂将杜雪衣的思绪唤回,其时谈绍已经替了钱牧与谈凤战作一团。
“谈凤!今日我必杀你!”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谈绍一手短刀,一手暗器,与谈凤一面拆招,一面洒毒解毒,较常人的比武场面,内容丰富了不少。
只见谈凤佯装退后,引得谈绍乘胜追击,忽的她从袖中甩出许多五颜六色的小虫,直奔谈绍而去。电光火石之间,谈绍亦从袖中挥洒出淡紫色粉末,半空中的蛊虫顷刻间尽数炸裂,刹那间尸骨无存。
有谈绍顶着,钱牧总算找到机会将杜雪衣带到厅外,出门时正撞上长刀带血、一路厮杀进来的余玄度,钱牧朝他甩了句“交给你了”转头又重新加入战局。
余玄度手中刀光闪闪,拦路之人纷纷被挑下,继而他一手攀上房梁,带着杜雪衣轻巧上了房顶。其时原来的琉璃瓦片已经所剩无几,不少地方只留光秃秃的骨架——倒是个不错的观战之地,众人自顾不暇,自然也无人注意到屋顶上的二人。
“伤好了?”杜雪衣落定之后,便一直盯着余玄度的右手,上面缠着的白布实在是惹眼,“我回去的时候,他们说林离正在给你疗伤。”
“嗯,你呢?毒解了?”余玄度知她在看什么,暗自将右手背到身后。
杜雪衣随口回道:“谈凤反悔,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动手。”
余玄度低声骂了一句,转瞬间却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紧张问道,“你是不是有伍门主给你的麒麟护心丹?服下了吗?”
“不是......”杜雪衣不可思议地望向余玄度,“那晚不是?”
“那晚什么?”余玄度见她此番神情,虽隐约猜到什么,却不愿细想。他硬着头皮同杜雪衣解释道,“那晚你走后,梅大就带着飞景进来了。但飞景来时,可能是因为这瘴气,一直昏迷不醒,我们只能将他装扮一番,并把衣服都换上。怎么了?你......”他越说越没底气。
不久前,杜雪衣还开玩笑说,没准以后就认不出他们兄弟俩来,他当时还打趣了杜雪衣一番。
佛珠,蝴蝶结,昏迷不醒,而今想来确实疑点重重。杜雪衣心不在焉地听着,半晌说不出话来,俶尔自嘲一笑:“没什么,把谈凤抓了也是一样的。”
余玄度心头一紧,几乎是大叫起来:“你认出了飞景,但以为吃了护心丹的是我,所以才自告奋勇拿自己喂毒,是吗?!”
杜雪衣被喊得有些愣神,恍然间竟是觉得有些理亏,小声含糊道:“别担心,又不是没得救。”
“你——”余玄度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但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终没舍得再大声冲她说话。他重重叹了口气,心中愤怒却仍难以平复,他也不知是在气自己还是杜雪衣还是命运。
杜雪衣见状,上前善解人意地轻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地宽慰道:“会没事的,而且谈凤说,那不是毒,是蛊,不一样的。”
余玄度:“......”
突然底下砰的一声巨响,二人身下的瓦片被掀起来,余玄度熟练地揽住有下坠之势的杜雪衣。
原是柯为和加入战局,与余飞景一齐对阵钱老,方才便是三人内力硬碰硬的结果。
“怎么今日钱老的人运起功来,好像都受到阻碍一样,但我们这边的人,功力倒是似乎不减反增?贺小......贺别的手笔?”杜雪衣一手扶着余玄度的肩膀,早忘了刚才的事情。
“我也是刚知道的,世人都以为梅大擅做机关,却不知他其实是用毒调香的好手,机关只是会用而已,并有多大研究。”余玄度指指漫山的梅花,续道,“他在山中的梅树加入了一种香,最初几日闻着会使得功力大涨,但几日之后,会因之前透支过多,而导致内力所剩无几。钱老的人盘踞山庄多日,如今内力已经几近枯竭,但我们的人刚来,此香正好有助于我们的人功力大涨。”
杜雪衣啧啧称奇之余,不忘提出问题:“梅大为什么帮我们?他这种怪人向来不管江湖事的。”
“他没说,但真是怪人。”余玄度适才一边关注底下战况,一边护住杜雪衣,一边同她解释,一心多用忙得不亦乐乎,而今瞧见她又是一副不安分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她身上的蛊毒,面上不禁再次流露出担忧之色。
正厅中,钱老、余飞景和柯为和三人,战得天昏地暗,无人敢靠近。而另一头钱斌与他的手下败将怀无,两双肉掌对上,亦是难解难分。有了上次的经验,加上杜雪衣的指点和梅大的毒,怀无而今已经能够不落下风。
“若是如如道人能亲眼见到此场景,估计得十分欣慰。”杜雪衣满脸兴奋地赞道。
余玄度:“......”
其他地方,钱牧加入谈绍和谈凤的战局,沙狼对上百花台前来为孙大重复仇的众人,邓宜阳则同擅使暗器的白练战在一处,夏橙也来了,她的对手是东山剑派。
忽然之间,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席卷整个傲寒山庄,而后慢慢汇聚于此处又在顷刻之间全数荡开。气浪全无当日在映月山庄时的威慑力,却更加纯粹,满山梅花簌簌地响,笼罩山间的雾霾立时全部消散,唢呐之声亦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