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祝一时语塞。
羽林军效率很高,才过了不一会儿,就已经赶着让吴中友等人将车推到那所谓的“无风处”了。
有了前车之鉴,此后的开箱检查,士兵们手上动作也小心翼翼起来,但这也不意味着不认真。
“大人!有个可疑的袋子!”
头目瞪了老祝一眼:“拉出来!”
“大人!这个箱子里也有!”
众人把车上四个箱子都翻了一遍,发现每个箱子底部都装着一个麻袋,麻袋之大,足有一人大小,此时正整整齐齐地被摆在地上,像极了四具尸体。
头目眼神危险:“这是什么?”
“大人!沙子和石头块!”已有羽林军上前解麻袋,听到这么问,当即不假思索就接了话。
“没问你!”头目一声怒斥,旋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愣了一愣,“什么?”
“回禀大人,这是......”只见老祝欲言又止,竟还有些难为情起来,“在下有些难以启齿。”
“少废话!快说!”头目料定其中定有猫腻,态度又变得恶劣起来。
“好好好!我说!”老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举高,一副缴械投降模样,“这是我们道上的规矩,因为平日里送的货都稍稍会偷......不,轻一些,就拿些石子之类的东西垫一垫,也算阵阵邪......之前皇陵那些货也是......不信您问问老刘。”
“皇家的生意你也敢偷!”头目勃然大怒,整个人都散发出危险气息。
“不不不!这次我们绝对不敢!”老祝双腿一软,差点就给他跪下了,“这些数量绝对是够的,只不过道上这种规矩,这么多年了习惯了,不放个袋子总觉得不安!大人啊,我真没骗您哪,不信您点点数!”
老祝身后的吴中友此时内心跟敲锣打鼓一般热闹,心中想着,这现编的鬼话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怎么可能骗得了人家羽林军的头目。
正想着,却见头目似乎点了点头,指挥着把麻袋放回箱子里。
嗯?
竟然就信了?
吴中友心中一片茫然。
***
如此从早上折腾到了午后,羽林军最终还是没能搜出什么可疑之物,箱子里翻来翻去,无非都是些香烛、贡品、旗子之类的普通祭品。
查完最后一只箱子,头目终于松口:“先放着吧,等会我们让人抬进去。”
老祝此时一边指挥人将翻得乱糟糟的箱子整理好,一边跟羽林军们聊得甚欢,奉承话就没停下来过,隐隐好像听到头目说了类似于放行的话,顺口就道:“多麻烦啊!我们拿上去就好!”
头目脸色一沉:“听不明白?”
“啊!好好好!我们整理好就走,就走!立马就走!”老祝立即改口。
“何事喧哗?!!”山门后蓦地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气场之大,仿佛将周遭空气撕开了道口子。
老祝等人刚松了口气,心一瞬间就又提到了嗓子眼。
众人抬眼,见一气度不凡的军官从山门后走出,瞧他的铠甲规制,还比那个头目高上几等,其身上气质也与那位头目身上难掩的鲁莽之气截然不同。
“听巡山的人说,你们折腾了一早上?”那位军官阴恻恻地说着走过来。
头目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朝军官行了一礼:“中郎将,这是国师大人订的祭品,过几日祭祀大典上要用的。”
那中郎将看上去虽没有头目那般凶神恶煞,却更加不近人情。
只见他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又瞥了瞥地上一堆摆得乱七八糟的箱子,问道:“祭品?用得找这么多吗?”
“他们那有国师大人列的单子,都对过了。”头目一面说着一面给老祝使眼色。
“对对对!”老祝当即会意,又从怀中掏出了那本金箔册子,“这是礼单!刚才这位大人已经查过了!”
“拿来。”
中郎将不怒自威,全然不需要大嗓门来助势,仅用了两个字就让老祝等人背脊发寒。
老祝双手颤抖着将册子捧到中郎将手中,他接了也不看,随手递给头目:“赵参军,你对一下——”
“好的,中郎将。”
“嗯?你刚才没对吗?”中郎将双目陡然露出凶光。
“不不不!对过对过!中郎将这么说,小的当然要再对一遍!”
赵参军的气势全盘崩掉,手忙脚乱地让手下挨个点了一遍。
羽林卫的效率诚然名不虚传,不到半晌,赵参军便走到中郎将面前,行了个一礼:“禀中郎将,核对无误。”
“嗯。”
听到这个字,在场的包括羽林军和老祝一伙人在内,全都舒了一口气。
谁料这口气还没舒完,那中郎将蓦地又开口:“等等。”
所有人立时本能反应地屏气敛息,僵在当场。
万籁俱寂中,中郎将抬手指了指老祝:“你,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老祝擦了擦头上的汗,弯着腰走上前,双脚不住地抖。
“这些祭品和去年几次祭祀大典相比,怎么多出来这么多?”
“大人哪!小的就是个送货的!这小的怎么知道啊!礼单上怎么写的,我们就怎么送哪,哪敢多问!”老祝拍着大腿,极力想表现出哭天抢地的架势,奈何在旁人看来依旧是欢乐无比的模样。
“这至少得是之前的五倍,用不着那么多,留下一半吧。”中郎将也不多言,直接拍板。
“不可啊,等会国师怪罪下来......”老祝将要出口的话,硬生生被中郎将给盯得咽下了肚。
“好好好!就按大人说的办!”老祝赶忙转身张罗,“赶紧的,按大人的吩咐,留下一半!动作快点!”
“就放那!赵参军,你们去挑。”
“啊?哦哦哦!”赵参军立即手忙脚乱地指挥他那些效率极高的手下,飞快完成了任务。
“走吧。”
“是是是。”杵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老祝闻言,终于敢动了,他一手擦着满头大汗一手招呼着,“走了走了!”
“站住!”
这一声暴喝估计山上的人都能听的清楚,老祝觉得都要给这中郎将吓出毛病来了。
但他脸上仍旧重新堆起笑意,颤声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怎么少了个人?”
“啊?”老祝一时摸不着头脑,往车队里扫了一眼。
“那大高个呢?”
“咦?”老祝恍然大悟,朝周围大喊,“老五!”
“啊?在呢!”吴中友一手提着袍子,慌慌张张从大树背后跑出来,“抱歉抱歉,刚才内急,去解决了一下。”
赵参军心中巴不得快些送走这伙人,好让这尊大佛赶紧离开,趁中郎将还没有其他反应,赶紧挥手示意老祝:
“快点滚!快点滚!”
***
三月底,暮春初夏时节,京城中艳丽的春光已被浓郁苍翠的夏景所替代,但山月观上里的花却依旧在枝头灿烂着。丽日自午后就悄悄拨开了云层,卖弄起姿色来,照得这千年道观里的山花更加鲜妍动人。
其时,山月观的仓库里抬进了二十几口箱子,半个时辰后,一个装着祭品的箱子箱盖微开,从缝中露出一双大眼睛。
那双眼睛审视了周围一圈后,从箱里传出轻敲箱壁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
三长两短。
响声刚落,隔壁的箱子里也传出同样的暗号。
随即,第一个箱子自内而外被打开,一个穿着明黄色武服的少女跃了出来。
“闷死了。”夏橙一面帮着隔壁箱子里的杜雪衣出来,一面抱怨,“跟纸人待在一起真是瘆得慌。”
“平安混进来就行了,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杜雪衣吐了一大口浊气,随即朝周围看了看,有些疑惑,“就咱俩?”
“好像就只有你回应我......”
正说着,仓库更深处传来声响——
咚——咚——咚——咚咚
“宇文兄弟?”二人立即寻声而去。
他们事先约定好,若是藏在长条箱子里,暗号就是三长两短,至于藏在其他小箱子里的人,则暗号为两长三短。
“在这呢!”杜雪衣夜视能力极佳,很快便找到了压在两个小箱子底下的大长条箱子,“阿橙,搭把手。”
众人这几日定制了个“周祥”的计划,余飞景和宇文栩在板车底部和箱子中做了一套机关,人藏在板车底部,待到羽林军检查完毕,便打开机关,从板车上转移到箱子里。
杜雪衣、夏橙、宇文栩三人身形较小,刚好能和纸人挤在一起,同时重量也不会有太大出入,因此被安排在大长条箱子里。
至于其他人,经商议后众人决定在所有箱子里垫一麻袋砂石,一方面留足一人大小的空间,另一方面,置换的时候把麻袋换下车,前后重量便不会相差太大。
除此之外,众人还精心安排了许多虚招——先引起对方的怀疑,后又被证实没有问题,从而降低对方的警惕,最终提高对己方的信任。比如老祝从头到尾的一惊一乍,又比如吴少最后的临时离开。
然而这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在执行过程中却遇到不少问题,甚至几次差点崩盘:
其中有一次是魏叔尼躲在车底下时,不巧袍子一角从机关缝隙处露了出来,幸而老祝及时发现,故意摔下车底,总算有惊无险。
但而今最为严重的问题还是,千算万算,所有人硬是没算到那中郎将竟是个懂行的,直接下令将箱子的数量随机减半。
***
宇文栩虽瘦小,但身形相较于杜、夏两人也大了不少,故而在箱子里与纸人之间的空隙,远远比二人小得多,杜雪衣躲在里面时尚且觉得拥挤,何况......
两人一打开箱盖,便发现十分诡异的一幕——宇文栩整个人紧紧抱着凶神恶煞的纸人,一副精神恍惚、生无可恋的模样。
宇文栩在仓库里缓了好久才恢复正常,也加入了翻看箱子的行列。
“糟了,他们......好像一个都没进来。”夏橙神色绝望地跌坐在最后一个小箱子上。
方才他们花了近两个时辰,在黑暗中将箱子挨个打开看了遍,甚至还将麻袋都拖出来检查了,却一无所获。
杜雪衣心如死灰,靠在箱子旁,喃喃道:“这么背吗?就一个都没有?”
“对了!你们当时听清了吗?最后到底抬进来几个箱子?”宇文栩双眼蓦地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希望一般,问道,“仓库里现在只有十六只小箱子。”
装着小箱子的是后面九辆车,李征鸿、余飞景、怀无、魏叔尼四人正是藏在那九辆车里,每辆车上各有四个箱子,按理说,减半应该是十八个。
少了两个。
夏橙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但是长条箱子多出来两个。”
“......”宇文栩登时泄了气,同二人一样,万念俱灰地靠在另一只箱子上,“所以就剩下我们三人了?”
原本七人,有文有武、有勇有谋,而今......
杜雪衣看了看眼前稚气未脱的夏橙,又瞧了眼拘拘儒儒的宇文栩......
片刻后,杜雪衣深了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来,朝二人说道:“不论如何,接下来的计划,就要靠我们三人完成了,天降大任哪!还不振作起来!”
“是啊,我能保护你们,还有之后的脏活累活就交给我吧。”三人之中,唯一有武功傍身的夏橙很快恢复了元气。
宇文栩则心虚地缩了缩脑袋,怯怯道:“可是,在营造、机关方面,我也只是个半吊子。平日里家里人叫我学,我就随便应付着......只顾着学完练棋去了......”
“不,你可以的,我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相信你自己。”杜雪衣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十分坚定。
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就给老祝颁个小金人吧,虚晃了这么多招,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一半的任务......(我写的时候都替他捏了不知道多少汗,尽力了尽力了)
一刀崩溃的内心:这个团队该怎么带啊啊啊啊!!!
欲知后事,且看下一章《换日》(希望我不会临时想改名Orz)
走过路过喜欢的就点个收藏叭~
第94章 换日
三月廿五日晨,山月观所在的孤山山脚一派热闹景象。今日前来参加祭祀大典的,不仅仅只有京城中的王公大臣,还有不少从各地而来的文臣武将,难得有机会齐聚一堂,他们有的拱手作揖,有的嘘寒问暖,口中喊着别来无恙、近来可好,山门附近一时间好不热闹。
然而另一边,山月观里斋院的景象却大不相同。
一阵咿呀呀呀的声响打破了僵持许久的局面,沉重又华丽大门从里缓缓打开。
大门外,一名头戴金冠的华服男子立于正中,被众多身着红色铠甲的羽林军簇拥着,只见他腰悬宝剑,双目炯炯,气度不凡,正是当今大嘉朝的太子李长治。而站在他身边的,正是前几日拦截众人的中郎将。
往门内望去,斋院里年轻的亲卫们已经全副武装,他们各占方位,手皆放在刀柄之上,随时准备拔刀出鞘。
再往里,斋院的大堂上一身玄黄色道袍端坐着的,正是大嘉朝天子李崇德。他面容虽有些憔悴,但目光却十分有神,他眉宇间不经意露出的威严便足够摄人了,难以想象,若是他真正发怒,会是何等雷霆场面。其时他已年过半百,两鬓华发已生,面上也有了不少沟壑,这些岁月留下的痕迹,在他的威严之上,又添了一丝从容。
皇帝身旁是国师甄衡,他如今年近八十,头发、须眉近乎全白,仪态风姿却仍旧一绝。只见他着一袭暗紫色道袍,手执一柄拂尘,于风中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宛若谪仙一般。
此外,堂中还有皇帝的贴身内室万公公与几名太监,以及十几名亲卫,这十几名亲卫亦穿着银色铠甲,戴着沉重头盔,他们负责近身防护,也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贴身近卫的头盔下,藏有一张极为俊俏的面孔,与国师一左一右,护在皇帝两侧。
此人正是李征鸿。
前几日,杜雪衣三人终究没能在祭祀大典前将皇帝救出,但他们临时有了新对策,且至今已经进行得十分顺利。
原本双方只是隔着门对峙,而今斋院大门一开,内外顷刻间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父皇,您这些亲卫,这几日可有冒犯到您啊?”太子李长治率先开口。
皇帝双目陡然一亮,沉声道:“李长治,你身为太子,竟然做此大逆不道之事,枉我之前还想过对你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您说的,可是把我囚禁在东宫之中?父皇,您看我们现今的处境也很像嘛。”太子仰天笑了一阵。
“我居然就相信了你这个逆子。”皇帝冷冷道,语气有些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