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驸马爷?”杜雪衣不可置信地问枫华。
“嗯。”枫华脸上泛起红晕,走到比她还矮上些许的钟易身边,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手。
“所以,就是你资助的大梦棋社?”杜雪衣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
“是的。”钟易与枫华对上一眼,将她的手挽得更紧了。
“所以你就是传说中那个神秘的京城新首富?”
“正是在下。”钟易好脾气地笑着答道。
“那破驴车也是你的?”
“是,首富嘛,出门总要高调些。”
“......”
不知道他是不是怕杜雪衣还有所遗漏,竟然还开始自己补充起来:“这家鹿鸣书局、大梦棋馆对面的五里饭庄、去皇陵前张大人推荐你们去采买的铺子,这些都在我的名下,除此之外,我底下的生意五花八门,三教九流基本都有所涉及。”
难怪连京城第一纨绔高崎都对他发不起脾气。
公主驸马。京城首富。
有钱又有地位,换谁谁敢动?
“夫君低调点啦。”枫华笑着止住了钟易的话头,脸上红晕复又泛起,“见笑了,我这位驸马什么都没有,就在赚钱上有些造诣。”
“......”
原来,枫华自从去年听闻二人死讯和朝堂动荡后,知道其中肯定另有隐情,于是便与钟易二人搬到京城。到达京城后,他们一面派人调查,一面暗中收购银刀门的产业......
听到此处,杜雪衣脸色刷地阴了下来。
这勾起了她一些不好的记忆——银刀门京城分舵的产业所剩无几,整个分舵分崩离析,原本的首富魏叔尼也濒临破产......合着都是他们所为,甚至还因此成了新的首富。
钟易察言观色能力一绝,立刻看出了端倪,忙出言打住枫华的话头:“杜门主别误会,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枫华瞬间会意:“那时候官场里站在五哥这边尚且无一能够幸免,更别提银刀门了。”
没了兖王和杜雪衣这个江湖第一刀的庇佑,银刀门的产业,可能连被收购都不会遭到公平的待遇。
钟易又道:“收购时,钟某我都亲自把过关,价格都是最为公道的。”
杜雪衣一时无法反驳。
于是,原本在岭南富甲一方的驸马钟易很快成了京城的新首富,也渐渐在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中混开了,张闻京也正是在这时候来找二人合作的。
“后来就是大梦棋馆一事。”枫华续道,“夫君收购了那么多银刀门的产业,其中不少就是魏叔尼的,自然是对他的为人很是了解。但那天他突然一反常态,说要举办春日棋赛,无论出多少钱都行。我和夫君就都觉得此事十分蹊跷。”
杜雪衣问道:“所以仅凭这个,你们就认出我们来了?”
今天她接收了太多匪夷所思之事,疲惫得一直揉着太阳穴,好像这样能缓解一样。
枫华答道:“当然不是,说实话,还要感谢霁云楼的那几盘菜。”
“???”
这又是哪跟哪?
李征鸿不动声色把她按着额头的手轻轻拿开,亲自帮她揉着,慢慢将被她自己按出来的两个指印抚平。
杜雪衣虽说也不知道他的力道怎么样,但心里倒是实打实地感到舒服不少,眼睛不由得眯了眯。
枫华见状笑了笑,又继续讲道:“我出嫁前去过一次霁云楼,当时那里还不出名,我刚刚好就尝到了你亲自做的饭菜。自那之后,霁云楼名声大噪,但尝过的都知道,后来那些饭菜虽然极力在模仿你的手艺,味道却是全然不同了。”
柯为和那帮号称是顶尖的厨子,手艺难道有这般差吗?
钟易续道:“我们当时正搞不懂魏叔尼为何有这么大的转变,就听得霁云楼放出消息,说有了新菜色,我便立即带着公主去尝了尝。”
“果然,就是那个味道。”枫华接话接得天衣无缝。
她说到激动之处,蓦地站了起来:“你们一群人在淮州闹出那么大动静,来到京城很多人其实都知道了。所以那时我便猜到,可能是你们回来了。”
“但当时霁云楼外那么多人,你们吃上的,还真不一定是我做的。”
“我们有钱,只要有,就可以买到。”钟易嬉皮笑脸道。
也对,有钱嘛。
就算搞不定霁云楼的老板,搞得定那些食客,好像也行。
杜雪衣识趣地闭了嘴。
“所以我才让夫君助魏叔尼拿到春日棋赛的承办权,然后在大梦棋馆偏院的阁楼上观察了你们几天,这才确定了你们的身份。”
虽然公主驸马现在看上去没有恶意,但被监视的感觉依旧让杜雪衣十分不舒服。
“那师父他也知道是我?”许久未发一言的李征鸿终于开口,他神情复杂,好像还要说什么,但忍住了。
“应该还没有,至少他不完全确定。”枫华又坐回钟易边上,认真道,“你藏得很好,张大人又极为自负和谨慎,你自己想想,他如果认出你来,会是这个态度吗?”
李征鸿难得露出一笑:“倒是‘旁观者清’了。”
杜雪衣问道:“你们也不信他?”
“他对父皇、对朝廷忠心耿耿,这是毋庸置疑的。至于你们俩的死、我哥的冤情,他就算伤心、有所怀疑,也绝对不会去查清真相的,他只忠于父皇。”枫华眼里掠过一丝不屑,“而且京城的人,我一个也不信,除了你们两个,还有五哥。”
杜雪衣抬眸看向李征鸿,他朝自己点了点头。
枫华公主为何对自己如此了解,又如此信任?杜雪衣实在是想不通,但李征鸿对此好像并没有太意外。
她感觉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知内情,就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又精彩的内容一样。
“所以这次,是师父他让您来帮我们的?”李征鸿又回到了正题。
“是啊,他本来可没想我跟你扯上关系,但这次应该是实在没辙了。”枫华抖了抖裙摆,挺直了身子,霎时间皇室威仪尽显,“朝堂之事我不会管,但是大哥既然做得如此决绝,那就算我只是大嘉朝的一介平民,并非皇室公主,也必当拼尽全力阻止他。”
预想中,杜雪衣本来还指望张闻京能派出一队人马,再不济也派来些能人异事,结果竟请来了身怀六甲的公主和空有钱财的首富。指望他们一起混进去大抵是没指望了,她心里也没底,想着毕竟有钱,能帮一点也是一点,便问道:“那二位具体能怎么帮忙我们?”
哪知道钟易一开口便惊天动地:“不就是混进去嘛,这简单!包在我身上!”
“???”杜雪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枫华笑道:“别说我们还真有办法。这次国师在祭祀大典上预定的所有祭品,都是在我们这下的单子。”
“......”
这京城首富的业务范围,也太广泛了些。
当然最让二人感慨的,还是——
这件看似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就这么解决了?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
四日后,山月观下的孤山中,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推着十几辆车,慢悠悠往山门方向走去。
队伍中有两个身材较高的身影,正是吴中友和柯为和。
吴中友难得摘下了他那一身沉重又碍事的金银首饰,柯为和则剃掉了他那标志性的五柳须,再加上和众人一样的穿着打扮,全然认不出来一个是著名纨绔吴少,一个是霁云楼老板。
“为和兄啊,你说飞景和宇文兄弟造的这些箱子靠谱吗?”吴中友这一路都在柯为和耳边喋喋不休。
“这用的可都是驸马家上好的材料,当然靠谱了。”柯为和知道吴中友是太过紧张所致,便也耐心地同他聊着。
“可今天都二十了,只剩下五天,来得及吗?”
“我们应该相信门主和大将军他们。快到了,咱们小声点。”
“我紧张嘛,你再跟我聊会。要不是咱们太高大了躲不进去......”
“站住!”
山门处传来一声暴喝,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二人自是不敢再说话了。
“干什么的?”只见从山门里霎时间涌出一队兵马,衣着光鲜,应该就是张闻京口中的羽林军。
“大人大人!”走在队伍最前头的老祝当即冲上前去,迎上方才高喊的那人。
那人看着人高马大,衣着也与其他人稍有不同,不难猜出此人应该就是山门这一片的头目。
“禀告大人,这些是国师在我们东家那边订的货,说是过几天祭祀大典上的祭品。”老祝面上笑逐颜开,却默默将一手的汗蹭到衣服上。
那头目一脸不耐烦,看着正要发作。
却见老祝慌里慌张从怀中取出一本金帛册子,整个脸上的笑容都快溢了出来:“大人您看!这是单子,还有印呢!这!对!就这!要不您问问,或是找找平日里和我们对接的老刘?就是国师手下的那个!”
那头目接过册子,极为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就扔回老祝手中,朝后头的队伍喊道:“一个个都打开来检查一遍!”
说罢,头目后面十几个人便风风火火地往车队最前的几辆车而去。
车队总共有十五辆车,前六辆车上装的俱是又大又长的箱子,有点像棺材,但却足足有普通人家棺材的两倍那般大,看上去确实最为可疑。
“使不得使不得!大人啊!这可都是宝贝啊!”老祝欢天喜地笑着跳着叫着,想要拦住那些人。
而后他就被头目蛮横地推到一边:“急什么,让开!”
“这什么?”两个士兵掀开盖子后,不由得都退了一步,面上带着恐惧。
“这可是金贵纸人啊!可别给圣上弄坏了!祭祀大典上的东西吼!可不能出错!”
老祝扶着刚才被推得“扭”着了的腰,一瘸一拐走到那个被强行打开的大箱子旁边,装模作样检查了一遍,确认完好无损后才开始解释起来。
“这是国师特地找我们定制的,要求可高了,说什么要与众不同,我们设计了好几款,直到这款国师才满意的。”老祝说着,面上喜悦之余还带了几分神气。
只见那纸人足有两人高,头又同水缸一般大,在瘦小身体的衬托下显得极不协调。加之其面上的表情,据说是参考了门神,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确实是渗人得紧。
“废物!区区纸人,都吓成什么样了!”头目指着二人破口大骂,“赶紧的,抬出来看看!”
“使不得使不得啊!”老祝又跳了起来。
柯为和与吴中友站在车旁低着头,后背已经湿透了。
第93章 暗渡
“哎哟!头!头头头!快扶着,赶紧帮大人们扶着啊!”
老祝无论在何时脸上表情都欢快得很,只见他一会对着羽林军们点头哈腰说好话,一会对吴中友等人指手画脚,本就个矮的他,在一群虎背熊腰的士兵中上窜下跳着,简直跟只猴似的。
“大人,没看出什么问题!”方才那两名被吓到的羽林卫将高大的纸人抬了出来,又是反复掂量轻重,又是翻来覆去地研究,实在找不出任何问题。
“哟!耳朵耳朵!两位大人,可要当心些啊!我的老天爷啊!您看看,都皱了!”老祝不知何时已经窜到二人面前,只瞥了一眼纸人便急得原地打转。
两个“罪魁祸首”面上皆露出怯色,手上动作也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老祝嘴里念念有词,几步跨到头目面前,指着那尊“大门神”,表情扭曲,捶胸顿足道:“大人哪,您看我这可怎么交代啊!我们也都是做小本生意的老实人,怎么可能会有问题的嘛!”
在旁低着头的吴中友差点被呛到——皇家生意还是小本生意。
“要不您能不能就抽几个箱子看看,后面那些可都是......”
“少废话!”那头目怒喝一声,一手指指同辆车上的另一箱子命令道,“开!”
经此一次,其他人已然知晓了箱子里东西的重要性,若擅自动手不小心弄坏些什么,没准到时候国师追究起来,就全是自己的责任了。
于是士兵们纷纷停下手头的开箱动作,默默跟在头目后面,他指到哪才开哪。机灵点的,早早抢占了后排位置,试图远离这趟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如此检查了六辆车,共十二个长条大箱子,羽林军皆未寻出任何问题。
“后面这些,装的是什么?”头目问老祝。
后面还剩九辆车,每辆上皆放有四个大箱子,箱子大小相同,但有几种不同颜色。虽比那些长条箱子小了不少,然若要藏上两三人进去,应该也非难事,羽林军自然也不会放过。
“回禀大人,都是些祭品、纸钱什么的......”老祝正要闪身挡在箱子前,被头目眼疾手快地拽住了手臂,然后强横地往后拖开,痛得他直嚷嚷。
“开!”头目指了指离它最近的黄色箱子。
“使不得啊!里面可都是纸钱哪!”老祝一面揉着自己被扭得快脱臼的手臂,一面撕心裂肺喊道。
话音刚落,箱盖便被粗暴打开了,两个士兵身强力壮也没控制好力道,径直带起了一阵风。
只听得刷的一声,箱子里的纸钱霎时间飘了出来。
色彩艳丽的纸钱有如落叶繁花一般撒向众人头顶,飞过高耸又寒意森森的山门,飘到树木繁盛的山中,加上今日乌云蔽日,场面立时变得诡异万分。
吴中友暗自感叹,这气氛,同初到锁春坊时遇上贺来办红事那场面相比,实在是有的一拼,就差个唢呐了。
“晦气。”士兵们纷纷抱怨着将沾到身上的纸钱拍落,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能当上羽林卫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功绩,刀下自然也有不少亡魂,故而打心底还是会忌讳这些阴气森森的东西的。
趁这空档,老祝早就灵活地跑到箱子前,砰的一声便将箱子合上。
“还没查呢,你着急什么?”头目反应过来,勃然大喝,“起来!”
老祝被喝得整个人一哆嗦,见头带着人目来势汹汹,咬了咬牙,踉跄着往上一跃......
只听得“哎哟——”一声,下一刻老祝整个人已经麻利地摔到车下。
“......”
却见老祝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不顾一切攀着车轮又艰难站起。这次他长了记性,先踩上车轮作为借力点,只听又是啪的一声,他的整个身躯登时惨兮兮地躺在箱子上,一手还不忘扒拉着箱子边缘。
他边喘气边说着话,语调十分轻松,表情万分兴奋,内容却绝望至极:“这些纸钱的数量,我们都是一张一张数好的,再开就都飞走了啊!”
士兵们见这般滑稽场面,脚步都不约而同地顿了顿,全想着看他出丑,不然哪有给他躺上去的机会。
暗地里,老祝和柯为和却是松了口气。
头目有些好笑,面上神情也跟着缓和了少许,但仍旧尽心尽责:“纸钱是吧?那边风小,再让几个人挡着就行了!你赶紧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