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小院另一角望去,则别有一番风味。那是一处用竹子围成的小空间,透过撑开一半的竹窗,杜雪衣瞧见了里面的棋盘,还有桌案、香炉、蒲团等陈设,虽略显简陋,但五脏俱全。艳阳之下,竹影摇曳,花香鸟语,诚为一方对弈的好去处。
宇文栩见杜雪衣注意到自己的作品,有些不好意思:“见笑了,那是我自己撘的棋室,简陋得很,漏雨还漏风。”
“陋室虽小,却别有洞天。”杜雪衣不吝夸赞。
二人跟着宇文栩到厅中坐下,却不见其他人,李征鸿问道:“宇文兄弟,你的家人呢?”
李征鸿上次来时,他爷爷、父亲在院里凿木头,他叔叔则在书房中描图,还有几个小辈在院中锯木头,好不热闹。
“他们啊,有几日没回来了。”宇文栩为二人端上两杯水,“过几天不是祭祀大典嘛,就怕出什么疏漏。”
“不瞒宇文兄弟,我们此次来,是想问问你们这有没有山月观的图纸,或者是山月观的大概布局。”杜雪衣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
宇文栩呛了一口水,咳了几声,满头疑惑道:“可能要找一找,你们要这些做什么?”
二人眼神交流了片刻,最终一致决定仍由深谙此道的杜雪衣出马。
她清了清嗓子,又坐直了身子,开始下套:“宇文兄弟,假如啊,我是说假如,如果大嘉朝有危险,有人想造反,而你又刚好有能力平定叛乱,你会怎么样?”
“自然是义不容辞啊。”宇文栩不假思索便答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1’,若是遇到这种情况,而我又有能力保卫一方太平,自当奋不顾身。”
按流程,杜雪衣下一步应该站起来赞叹他的大义,谁料她还没起身,就见宇文栩比她还激动,率先站了起来,两只手窸窸窣窣往他自己身上摸,最后颤抖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本的皱巴巴册子。
这册子还有些眼熟,杜雪衣和李征鸿定睛一看,不由得都默了默。
正是摆在鹿鸣书局最显眼处的《征鸿雪衣传》。
“吴少给我的书,李征鸿和杜雪衣的故事你们听过吧?”宇文栩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哪知道两个当事人就在面前,“他们的故事有家国大义有风月柔情,令人欲罢不能,尤其是家国部分,我看的心潮澎湃,刚练完棋还在读呢。”
“......”
杜雪衣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稀碎的气场重新拼回来:“宇文兄弟不仅是栋梁之才,还是赤胆忠心的爱国之士,在下十分佩服。”
宇文栩受到鼓舞,仿佛打开话匣子,眼睛都亮了:“我们家世代皆是皇匠,纵使朝代更迭已然落魄,但也算受了皇家的恩惠,得了民间的尊崇爱戴,若能尽我们的一份力,自然责无旁货。只可惜,匠人就只能给人修修房子,能力有限,无法实现此等抱负......”
“不!”杜雪衣一面起身一面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宇文栩登时被震懵了,李征鸿则低眸注视着她红肿的手,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杜雪衣大步走到宇文栩面前:“眼下就有机会实现抱负了!大嘉朝此时正处于危难之际,而你,可能是唯一能解此危局的人。”
宇文栩:“!!!”
于是,宇文栩在极度的震惊之中,听着两人一唱一和,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
宇文栩嘴巴越张越大,姿势也从站着,到一步步慢慢后退,直至最后几乎跌坐在藤椅之上。直到此时,他手上依旧紧紧捏着那本《征鸿雪衣传》。
杜雪衣讲罢已是精疲力尽,她缓缓坐下,饮了口水,学起张闻京的语气:“所以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事实却也如此,其他参加过山月观重建的匠人,如今都被困在观里了。
宇文栩就着跌坐的姿势缓了很久,才终于能够颤抖着开口:“我能做什么?”
他虽然是皇匠之后,却也没见过世面,许多事情纵使杜雪衣和李征鸿已然朝他解释了,他也仍旧似懂非懂,而且他此时也无法进行思考了。
“其实说难也不难,就是我们要混进山月观里,把圣上救出来。但外面都是兵马 ,所以我们必须知道山月观的具体布局,如果有地道可以直通到里面的是最好,不行的话,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混进去的方法。”
宇文栩:“......”
“宇文兄弟?”杜雪衣见他还在怔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好,你们随我到书房,一起找找。”宇文栩将册子胡乱塞到怀中,扶着椅背踉跄着进了书房。
杜雪衣和李征鸿跟在他身后,只见宇文栩绕过了书桌,径直走到屏风之后,原来书房之中还又嵌了个空间。
此处四周皆是白墙,中间却置着一个巨大的八边形木制书柜,底部也是八边形状,层层堆叠,共有九层之多,颇有种须弥座的意味,其上由八条朴实无华的细木撑起,顶上是个攒尖顶,与房梁以榫卯相接。书柜上下共三层,里外各有一层,乍一看像一个精巧的大宫灯一样。
宇文栩来到书柜一侧,用手轻轻拨弄,只听见底座和尖顶同时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而后“宫灯”上下里外同时都转动起来。
杜雪衣不禁感叹:“这是?机关?”
宇文栩声音仍有些沙哑:“这是小型的转轮藏,常见于前朝的寺庙、道观的藏书阁中,山月观的藏书阁就有一个两层高的巨型轮转藏。这种机关在当今世上,估计也只剩下我们宇文家懂得修造了。”
不一会儿,三人抱着许多从转轮藏中找到的相关卷轴到了院中,铺得满地都是。
宇文栩开始同二人介绍:“世人常说山月观在京城外,其实那是前朝的事情了。大嘉朝建立之后扩大了京城的范围,将原本位于外城的山月观纳入城中,所以如今的山月观,是在京城的西北方的孤山之上。”
“所以要进山月观,就必须上山?”杜雪衣指着地图上的山问道。
宇文栩时而仔细端详图纸,时而拿起几张互相比对,时而又回去书柜中取来书册翻阅,而后深吸一口气,似是坚定了自己原本的想法:“现在看来,上山共有三条道:一,从山门进去;二,从山的侧边进去。但你们说这两条路都被封了,所以就只剩下这一条。”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二人看到了山的北面,也就是大殿后的一处悬崖。
“悬崖?”李征鸿问道。
“对,孤山的地形十分奇特,三面缓坡,北边却是一处极高的悬崖,像是一把刀从天上垂直砍下,而且壁面十分光滑,基本不可能从下面攀爬上去。”宇文栩解释道。
“崖底是大嘉朝最大的水道——开明运河,在建造山月观时,从蜀地来的木材,便是通过运河先运达崖底,然后在山上建造一个巨大机关,直接将木材吊上山的。”
“那我们能从这上去?”
“不能。”宇文栩摇摇头,“建完时,这个机关就被毁掉了。”
“......”杜雪衣暗叹,倒不如没说。
李征鸿:“那有没有什么地道可以通到外面?”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宇文栩答道。
***
两人丧着脸,远远就见到夏橙在小院门口等着了,看上去十分焦急的模样。
“你们可回来了,刚才有人来,说有贵客请你们去趟鹿鸣书局。”夏橙见二人,赶紧冲上前来。
“贵客?鹿鸣书局?”杜雪衣摸不着头脑,“是张闻京?”
“看打扮应该不是张府的人。”余飞景寻声出来,“宇文栩那边怎么样?”
李征鸿摇摇头:“看了地图,从外面根本不可能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1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引自曹植《白马篇》
一刀又开始发挥江湖大姐大的cpu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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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首富
二人进了鹿鸣书局,店里伙计还认得杜雪衣,当即殷勤地迎上前来:“姑娘和公子又来啦!这次是来买书还是来找......何......胡......恒大哥啊?”
“阿土,放肆了啊!他们可是东家的贵客!”
原本站在柜台旁的掌柜扔下算盘快步上前,一面骂走那位名叫阿土的伙计,一面笑容可掬地朝二人打躬作揖:“小姐、公子,刚才是本店招待不周,还请二位海涵。”
“我们东家就在里面,还请二位屈尊跟着这位小兄弟到后院。”
杜雪衣抬眸,顺着掌柜的手势,看到了在角落里站着打扮极为讲究的小厮。
这身装扮确实不是张府的人,二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之前二人均只跟着周恒到过最外圈的柴房,其他地方只在屋顶上草草瞥了一眼,而今亲自走上一遭,才知道此处规模,竟不输京城那些大户人家。
正想着,后院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驴叫。
二人几乎是同时紧了紧十指相扣的手。
果然不久后,杜雪衣便在内院中见到了那辆熟悉的驴车。
之前她便推测驴车车主很可能就是那位神秘的首富,现在看来,莫非这书局也是那个神秘富商的产业?
又是资助棋馆,又是经营书局,还常常出入各处豪华酒肆,如此看来,这富商插手的行业定然不止这些,除此之外,这个神秘人还与张闻京等官场之人关系密切。能做到如此,还能保持神秘,不知是何等人物。
杜雪衣早就对这位神秘的富豪感兴趣了,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会一会。
驴车所在院子里,有一座精巧玲珑的二层小楼阁,几乎抢走了院子里所有的风头。
小厮带二人至楼阁下的楼梯旁,恭敬道:“东家就在楼上,二位请。”
杜雪衣一手被李征鸿牵着,一手提着裙边拾级而上,心里还在设想那富商的模样,究竟是个精明的老头子呢,还是个风流的青年才俊,或许也有可能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
房外站着两个衣着华丽的侍女,她们朝二人盈盈行了一礼,然后轻轻推门,领着他们绕过屏风,继而优雅撩起帘子。
杜雪衣愣了一愣,没曾想那神秘人竟是个女子。
那女子作贵妇打扮,面容姣好,气质绝佳,笑起来有如霁月一般,高贵风雅却又温暖迷人。她面上粉黛亦是施得恰到好处,寥寥几笔点缀,气韵就又升华了不少。
她原本坐在主位上,瞧见二人入内,便带着笑意缓缓站起,只见她身形高挑,举止雍容闲雅,身段婀娜,只是腹部微微隆起,乃身怀六甲之相。
惊讶之情很快被疑惑冲淡了,杜雪衣发现这女子和张闻京一样,身形瞧着十分眼熟,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的脸,自己此前从未见过。
直到女子站起身时,杜雪衣这才陡然一惊,记忆碎片在脑中一块块迅速拼凑完整,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
这女子正是自己第一次离魂时,见到的那位放河灯的少妇,当时她身边还有个小女孩。
顺带着杜雪衣也终于想起,为何总觉得好像见过张闻京的身影了,因为在那一次,同她父亲在她墓前聊天的人,就是张闻京。
只不过当时一切都模糊不清,她也就仅仅记住了大概身形而已。
震惊之余,杜雪衣斜眼瞥了瞥李征鸿,透过那常年水波不惊的表情下,她轻而易举就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惊涛骇浪。
他又因何而震惊?
这贵妇究竟又是谁?
“今日请二位来,是见你们气度不凡,想交个朋友。”贵妇走到二人面前,优雅气质几乎是充斥满举手投足的每一处细节,好似浑然天成,毫无矫揉造作的成分。
“还请余公子上前一步。”贵妇朝稍稍挡在杜雪衣身前的李征鸿招了招手,旋即绰约身姿便移至身侧的桌案前。
杜雪衣虽错愕,但仍下意识地跟上,却见李征鸿回头来轻轻拍她的肩,示意她先留在原地。
她只好悻悻做罢。
却见那贵妇一手端起茶盏,另一手伸出玉指,轻轻在茶水上点了点,继而蘸着茶水在案上写了起来。
杜雪衣的视线恰巧被贵妇挡住,看不到所写的内容,等她往旁边腾挪了几步,贵妇却已抬手优雅地将水渍一拂,什么都不剩下。
杜雪衣:“......”
“姑娘这是何意?”李征鸿的声音冷得可怕。
贵妇也不答,转过头打量了他半晌,俶尔好似忍不住一样笑了出来:“算了,不逗你了,看来真的是你啊,征鸿。”
“......”
贵妇撇下还在怔愣的李征鸿,笑着往杜雪衣处走来,表情极为热络,像是多年挚友一般:“你就是雪衣吧?”
杜雪衣霎时间警铃大作,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却已被贵妇拉起。
杜雪衣:“......”
见杜雪衣一脸惊愕看着自己,李征鸿却无动于衷,贵妇佯装不满地朝他丢了句话:“你还是这般不懂人情世故,不跟她介绍一下?”
李征鸿才刚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正夹在两个美人危险的目光中。
他清咳了一声,极不自然地开口:“雪衣,这位是枫华公主。”
“!!!”
皇三女枫华公主李菁容,兖王李长治的亲姐姐,几年前下嫁岭南富商,之后京城便鲜少听到她的消息。
这就解释得通为何她与李征鸿这么熟悉了,李征鸿本就有皇族血脉,又是兖王挚友,自然是打小就认识的。
但是......
“公主,你见过我?我们之前好像没什么交情吧?”杜雪衣很清醒,李征鸿跟公主是故人,但她杜雪衣可从没见过这位枫华公主。
撇开自己从小就离开京城不说,在她当上盟主没多久,枫华公主就远嫁到了岭南。二人唯一的联系只有李征鸿和兖王,自己和兖王最多只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李征鸿也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私密之事往外说的人,而且人家公主远在岭南......
所以为什么枫华好像一副十分了解自己的样子?
杜雪衣百思不得其解,也顾不上与枫华寒暄。
听得杜雪衣一番直率之言,枫华只是稍稍一顿,随即又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背:“瞧这神态这神气,不是雪衣还能是谁啊。”
杜雪衣从没见过如此自来熟的女子,一时有些无措,恍惚间已经被热情似火的枫华拉着往窗边走了几步,差点就要被带倒,幸好李征鸿手快,一把上前扶住她另一侧。
“小金!让夫君上来吧。”枫华冲着外面高喊,回头便见到这一幕,随即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二人之间瞥来瞥去。
话音落下没多久,便听得院中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继而那脚步踩在了楼梯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沿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上。
不一会儿,一条矮小的身影便蹦跶着来到房中。
“大将军,杜门主,在下钟易,久仰大名。”
“......”
这人市井气十足,一身粗布麻衣,全身朴素得连一点装饰都没有,正是卢府婚宴时,杜雪衣注意到的那个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