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同他们去过逸州,知晓冯凭的事,太子可能有谋反意他自然知道,杜雪衣也不瞒他,只隐去了二人身份,将此行目的和私兵一事同他说了。
这回轮到周恒激动不已了。
这处破院与外面大街仅有一墙之隔,有内功之人耳力更佳,不难听出外面的动静,是个绝佳的等待和监视之地。
三人便如此在后院中等到日落西山,等到月上中天,周恒面上虽未有什么起伏,但自打更夫打更后,他就抄起地上斧头干起活来。一下一下的劈柴声,劈得李征鸿和杜雪衣心烦意乱。
到后来李征鸿也坐不住了,撸起袖子拎起斧头加入了砍柴之列,柴院登时木屑纷飞,风起云涌。转眼之间,满院已无柴可劈,堆积如山的木堆消失不见,开始时被劈成了柴火堆,继而又成了木屑堆。但张闻京依旧没有回来,其时鸡已叫了三遍。
哒哒哒——
三人几乎是原地弹了起来,周恒身形一闪,李征鸿则捞起杜雪衣,轻巧一跃一手攀上檐口,二人登时翻上屋顶。
“......”
三人俱是沉默。
适才闹出声响的这队人和轿子径直越过张府,往同条街另一端的冯府而去。
李征鸿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告知冯凭,突然听得杜雪衣喊道:“看那!”
如青葱般的玉指指向张府庞大的后院,那处的天还罩在残存的夜色中。
李征鸿什么都看不到,还没开口发问,就听得周恒说道:“张大人从后门进了。”
***
五更时分,天犹未全亮,张府大门外就传来了敲门之声,其时看门的家丁已然熟睡,故而无人开门。
片刻之后,两条身影翻过高墙跃入府中。
从落地的那一刻,杜雪衣就觉得好似有双寒意森森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和李征鸿,却寻不出其来处,心下有些不安。
之后两人也不加以藏匿,大摇大摆地在张府中穿行。只见二人熟门熟路地跨过一个又一个门槛,走过一个又一个廊子,拐了一个又一个弯,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最后,终于在书房外的院子里碰见了几个侍女。
总算是遇到人了,杜雪衣立即热络地迎了上去,生怕她们注意不到自己:“各位姐姐们好!”
侍女们哪见过这等场面,霎时间皆大惊失色,有个手上捧着脸盆侍女,一时双手没拿稳,铜盆立即翻倒在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杜雪衣弯腰捡起刚好滚到脚边的盆子,轻轻放回那名慌乱的侍女手中,而后极为礼貌地上前朝她们行了一礼:
“吓到姐姐们了,实在抱歉。但时间紧迫,我们敲了门没人应,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劳烦各位姐姐进去通报一下,余玄度和林玉山有急事求见张大人。”
杜雪衣刚开口的那一刻,被监视的感觉瞬间就消失了。
半晌之后,二人走入书房。
“有急事?”张闻京朝服还未脱,背着手站在书房正中。
“十万火急。”杜雪衣严肃道。
***
回到小院时天已大亮,其他人等了一天一夜,均是焦急万分,吴中友更是不知来回踱了多久的步,直至听见外头传来声响才停下。
瞧见二人进来时一脸的轻松愉快,众人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高太尉一家在牢中候审,太子暂时被关禁闭,所以私兵暂时应该是动不了的。”李征鸿朝众人讲了此行得到的消息。
“但是皇上依照国师甄衡所言,需提前七日开始闭关斋戒,昨日已动身前往山月观,张大人刚才赶过去了。不过他也说了,现在京城的布防基本没有可乘之机,只需在局部再稍稍加强布防,等祭祀大典之后寻到私兵,再一网打尽就好了。”
这件事最难也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取得张闻京的信任,只要他相信了有私兵一事,其实也就算大功告成了。
众人听了纷纷如释重负。
“所以只要等张大人回来后,我们再把阿莲姑娘带过去,这事就过了吗?”夏橙似懂非懂。
“当然啊!”吴中友挺直了腰板,装出一副饱经世事的模样,朝夏橙解释道,“现在他们还没起兵,没准还不成什么气候,直接围剿就行了。何况带兵打仗这种事情咱也掺和不进去,就算身具武功,也不可能敌得过万马千军。玄度,不,大将军,你说是不是?”
杜雪衣笑着抢答:“估计在他眼里,我们江湖人全部凑一起大战一场,就跟一群乌合之众打群架没什么两样。”
院中欢笑声一片,似乎气氛好久都没这么轻松过了。所有人都想着使命应该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就算是想帮也帮不上忙的。
杜雪衣却难得成为气氛破坏者,只见她在欢声笑语中朝夏橙和吴中友认真道:“这件事之后,我可要好好抓抓你们的武功,就你们现在出去跟人打,还不如以前呢。”
吴中友自从知道她就是他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杜大姐”后,就有些怕她。本来一开心也就忘了,谁知突然听她说起练武,全身立刻又紧张起来,赶紧灰溜溜地躲回自己房去了。
***
杜雪衣奔波了一日,已是疲惫不堪,来不及怎么跟李征鸿亲热,倒头就睡。
她能撑到此时也已经是极限了。近来她心口处鲜少像之前一样剧烈地抽痛,但却变成无时不刻都在隐隐发痛,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这噬心之毒,已经到了非重视不可的程度。
***
“起来了。”杜雪衣难得睡得如此香甜,正沉浸着,朦胧中却听到李征鸿在轻唤着自己,“雪衣——”
杜雪衣迷迷糊糊睁了半只眼,见那日影照在纱窗之上,她随即哼哼了几声,一头钻进李征鸿胸膛:“午时才刚过,我再睡会......”
李征鸿有些受不住,但却依旧叫着她名字:“雪衣——”
杜雪衣皱了皱眉,随手抓了他半敞着的单衣,遮在自己耳朵上,又在他胸口上蹭了蹭,喃喃道:“别吵......”
李征鸿觉得蹭到自己的心都快化了。
他稍稍坐起,隔着自己的单衣,亲了亲杜雪衣的耳朵,然后就着这姿势,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张大人亲自来了,就在外面等着了。”
这一声顺着杜雪衣的耳朵一路往上,最后如惊雷般在她脑中轰然炸开,她双眼陡然一睁,登时全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两周在榜,所以最近会更加勤奋地更新啦~这一卷的高潮即将拉开大幕,许多条隐藏的线也要拉起来啦,小小期待一下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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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皇匠
“什么?!!”
杜雪衣的声音直直撞出窗外,躲在窗边的五人皆被震得心跳漏了一拍。
外厅中只有张闻京、杜雪衣和李征鸿三人,其他人不好露面,便只能躲在暗处偷听。
“所以,大人是说,皇上和国师如今都被困在了山月观?”李征鸿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嗯。”张闻京稍稍坐定,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发冠四周散落着几缕华发。
“我去之时,羽林军就拦在山下,说是圣上闭关。但据我所知,圣上只是提前去了,须得明日才开始闭关。而且圣上决计不会因为闭关而误了大事,而且他们完全没有通报,就将我们赶了出来。”他抬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你们不是才下朝吗?”杜雪衣捋了捋,还是觉得不对,“这么短的时间,圣上是在路上被挟持的?挟持后还特地到了山月观?”
“非也。”张闻京摆摆手,“我们是昨日下午散朝的。散朝后,百官留下同礼部探讨一些祭祀的礼仪,所以到了早上才回府。圣上在晚膳前就已经动身了。”
李征鸿问:“那现在山月观里的情况如何?”
“圣上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杜雪衣快炸了,合着逗人玩呢。
“现在他们最多控制了外围的人马。”张闻京习惯性伸手要端起茶盏,却发现此处不仅简陋,还连个端茶送水的都没有。
他尴尬地将手一翻,改成敲了敲桌子:“陛下身边有一队亲卫,共有百人,个个武功高强,且都是从小培养到大的孤儿,能保证绝对的忠诚。”
杜雪衣叉着手问:“为何不直接杀出来?”
“山月观现在光是羽林军就有两千余人,百人亲卫虽能暂时保证圣上的安全,但要杀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听到皇帝暂时无恙后,李征鸿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继续问:“所以是谁控制了羽林军?太子不是被软禁了?”
“羽林军只听从皇上皇子的命令,而东宫如今又被重兵把守。”张闻京长叹了口气,“也是老夫大意了,对于太子,圣上原本想等到祭祀大典之后从轻发落,却不料他竟然胆大至此。现在京城中有这个能力,同他里应外合的,也只有兵部尚书卢琮声了。”
“卢家?”杜雪衣有些意外。
她虽然对兵部尚书卢琮声那一家子极为不齿,但人家也算是几朝元老,世家大族,产业遍及全朝各地,荣光无限。而且十几年前的长公主之乱,还是卢琮声为首等人平定的,他也因此执掌兵部多年。
他人品一般,教育子女的能力也一般,但处事是出了名的圆滑,说难听就是墙头草、势利眼。拥有庞大的家族、产业,加之如今风头正盛,谅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造反。
等等,风头正盛......
“前几日卢骁娶了高太尉之女。”张闻京看出杜雪衣的疑惑,一句话就解释明白了。
卢家本来可高高挂起,但若是跟此时候审的高家牵出什么关系来,就不一定了。而且虽然卢琮声自己从未表达过立场,但其子卢骁却与太子关系甚密。
“卢琮声的人、卢骁的龙虎军、私兵、还有太子的人马、羽林卫......”杜雪衣越数头越大,之前李征鸿可是说过他们全部反了也不用怕的。
“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控制了城中多少兵马,但是圣上被围,我们就已经处于劣势了。”张闻京说得直白。
杜雪衣心中暗骂了一声。
李征鸿抬眸,冷冷问道:“所以,张大人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们吧?我们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吧。”
“余公子,不瞒你们说,我今日来跟你们说这些,就是想请你们去山月观将圣上救出来的。”张闻京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琐事一般。
“???”
一时间,屋内屋外的人都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是这事过于荒诞,杜雪衣的暴脾气还没反应过来。
她盯了张闻京片刻,一手指着自己和李征鸿问道:“你是说,要我们混进去救出圣上?”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暴脾气虽迟但到,杜雪衣一把将长发撩到身后,气急反笑:“两千人的羽林卫,百人亲兵,还有不知道多少兵马,您以为我们是什么?大罗神仙?还是三头六臂的妖魔鬼怪?”
“这事只有你们能办。”张闻京也不恼,表情认真,语气淡然,“你们只需混进去,再把圣上救出来即可。外头的大军自然得是我们来牵制,你们只需保证陛下的安全。若是拖到祭祀大典,到时文武百官到场,场面定会更加混乱。”
“张大人也太高看我们了。”杜雪衣冷笑着,无处撒气的她,最终只得重重坐回椅子上。
混进被两千人大军包围的山月观,再把皇帝带出来,饶是在梦里她都觉得是异想天开。
“为什么是我们?”李征鸿倒是冷静。
“你们一群人的本领我自是知道的,毕竟连皇陵都能炸了。”张闻京笑道,“而且我也是真的走投无路,现在官场中人心惶惶,有能力的又不一定忠诚,只有你们,我绝对信任。”
“......”
“当然具体细节需要再议,不过也不是要你们真的跟羽林军硬碰硬,我有个朋友可能可以帮得上忙,等会我着人来同你们细谈。”张闻京敏锐地感觉到二人有些动摇,乘胜追击,“到时大军在外,也会同你们配合的。”
***
送走了张闻京,二人推门,见到在院里偷听的五人神色各异,吴中友围着院子不停地转圈,怀无夏橙两人嘴里不知在叨叨些什么,余飞景和柯为和则眉头紧锁。
杜雪衣发号布令:“柯为和,你现在去查查山月观附近是否有异,顺便让魏叔尼联系曹羲,高太尉都倒了,他也该回来了。”
柯为和领命而去,正要跃起,忽听得李征鸿喊道:“还有谈凤,找到她。”
杜雪衣愣了愣,待得反应过来,他已经跟余飞景交流起来了。
“上次在地宫里,山月观的布局你可还记得?能不能画出一份图来?就算是缩小之后的山月观,应该也有参考价值。”
余飞景却面露难色:“上次我只在外头走了一圈,看了个大概。可能要我们几个人一起回忆,才能画出一个较完整的地图。至于水下的,可能就得让你和玉山来了。”
当时负责观察“破军”泉眼所在的山月观,就是李征鸿、杜雪衣和吴中友三人。虽然那时的关注焦点均在泉眼上,但或多或少还是会有些印象。
但这远远不够。
杜雪衣正要提出疑问,却见李征鸿一面自然而然地拉起自己的手,一面朝余飞景说道:“那你先画着,我和玉山出去一趟。”
就算众人已知了二人身份,但在人前,李征鸿还是习惯叫她玉山。就好比“玉山”是在外头人人可唤的名字,而“雪衣”就只是他私底下对她的专属昵称一样。
杜雪衣一头雾水:“去哪?”
“找宇文栩。”
“对哦,他们宇文家可是皇匠世家,又主持修建山月观,没准里面有什么地宫密道。”杜雪衣恍然大悟,反手攀上李征鸿的胳膊,“这么说,张大人是算准了我们同宇文栩的这层交情......”
李征鸿点了点头。
“这老狐狸......”杜雪衣感觉被算计了一样,十分不自在,“我总觉得你这师父可怕得紧,利用起人来毫不含糊,咱们还是多留点心眼吧。”
转眼已到马厩外,李征鸿一声口哨,桃夭立即蹦跶着四蹄奔驰而出,其后还紧紧跟着另一串马蹄声。
“出息。”
杜雪衣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从桃夭身后探出头来的尺素,随即翻了上去。
***
宇文栩家位于一条狭窄小巷的尽头,门面虽与其邻居一样朴素,但无论是比例、颜色还是点缀的简单装饰,都恰到好处,让人看了无比舒服。即使放在巷子深处,依旧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它,低调又惹眼。
进门后是一方小小的庭院,院中布置从大体到每一处细节,都独具匠心,看得出是精心设计过的,既有生活气息又充满诗意。
花的颜色搭配鲜活却不跳跃,树木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经过费心修剪,每一株都有独特的造型,又能遥相呼应;院的一角有两个院墙一般高的巨大木柜,一个用来存放不同品种的木材,另一个则收纳着众多木匠常用的工具,多却不杂,繁却不乱,分门别类,拾掇得极为干净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