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夫君——檐向西【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24 14:44:45

  最近一次,是在三月十五。这一次,杜雪衣甚至在无意中,借着张府外的马蹄声,刹那间离魂到了同样充斥着马蹄声的青溪山中。最后,她凭此救了从冀州逃到京城的阿莲,也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私兵。
  李征鸿亦总结了他每一次离魂的情形,其规律也大致如此——
  每一次离魂的触发,需得是二人的灵魂与尸身两地,同时响起相同或相似的声音,以此为引,方可实现。
  这也解释了为何在二月十五花朝节那夜,众人在院中苦等到天明,却依旧无事发生。
  为了验证此推断,二人还特地做了试验:李征鸿在半路写信告知柯为和,让其在四月十五那日,确保保国寺和青溪山杜雪衣坟前的绝对安静——果不其然,当晚两人并未发生离魂。
  五月十五日晚戌时一刻,柯为和在保国寺摇起铃铛,与此同时,众人回来的路上,夏橙跟着二人的指示震响国师赠的铃铛。不出所料,只李征鸿一人离了魂,还见到了保国寺中的柯为和。
  “虽然看似好玩,但我还是要提醒二位,特别是玉小姐。”爱管闲事的林大夫在后面听得二人谈及此事,当即策马凑上前,再次发表起长篇大论来,“虽然我不懂得其中奥秘,但俗话说巫医不分,道理应该大差不差。魂乃立身之本,魂离体是极为伤身之举。寻常人或可勉强受得住,但玉小姐,您如今......”
  林大夫的话还未完,就被杜雪衣坐下尺素扬起的尘土生生给逼了回去。
  “雪衣。”李征鸿与桃夭紧随其后,“你每次都这样。林大夫说的也不无道理,不是吗?”
  “我知道,但就是听着烦。”回头见林大夫被远远甩在后头,杜雪衣这才放缓了速度,懊恼道,“要我说,当时不就该告诉他。”
  要知道,这林大夫看上去口无遮拦,但心中其实跟明镜一样,十分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口风紧得很。不然也不会和林婆守着这么多年的秘密无人知晓。
  反正一起到京城,就是一条船上要同甘共苦的战友了,二人索性就同他讲了此间所有的事情。
  虽然乍听时震惊不已,但林大夫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看上去荒诞不经的“故事”,毕竟自己引以为傲的毒药“陨霜”下,竟有人能毫发无伤。比起让他怀疑自己极为自负的医药之术,显然是前者更容易接受一些。
  不知不觉间,四人已到了城墙脚下。
  只听得城中隐隐传来唢呐声响,乐声慷慨悲壮,即使所隔甚远,但声响所到之处,草木皆为之悲恸,山河尽为之失色。
  杜雪衣和李征鸿心中一紧,不约而同加快了速度,原本落在后面的林大夫和夏橙见之,赶忙扬鞭跟上。
  越靠近城门,唢呐声越大,这是标准的京城腔调,不同于贺来贺别河东道腔调的豪迈粗犷、江南道的阴柔婉转、剑南道的自由洒脱、陇右道的诡谲神秘,京城的唢呐腔调有如官话一般,字正腔圆,一板一眼,但也因此节奏死板,容不得分毫的差错,听起来死气沉沉,却也更为肃穆。
  就如这哀乐,若是换个腔调,还真奏不出这如国殇般的气氛来。
  一路向前,寻声而往的人越来越多,待到城门时,此处早已里三圈外三圈围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老伯,这么大阵仗,是哪家的送葬队伍啊?”杜雪衣下了马,问一逆着人群出城的老者。
  “这是兖王下葬的队伍。”
  杜雪衣和李征鸿身形一僵,原本尚存的侥幸轰然破灭。
  上次见兖王之时,二人便知他时日无多。然而这一来一回的路上,二人皆未听到兖王的消息,因而仍抱有希望,甚至期望林大夫能够妙手回春。
  但最终还是晚了。
  “兖王何时薨的?为何秘而不宣?”杜雪衣忙问道。
  老者被问得一头雾水:“这就不清楚了,咱们平头百姓的哪会知道这些?”
  “不用在山月观中停灵几个月,就这么草率地下葬?国师......”李征鸿难得乱了分寸,竟脱口而出问了个乡野樵夫决计回答不出的问题。
  但见杜雪衣拉了拉他的手臂,李征鸿才意识到不妥,当即住了口。
  老樵夫叹了口气:“我出门时刚好碰上了,才知道是兖王大人的送葬队伍。他对京城的百姓有恩,一传十十传百,送行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到后来半个京城的人都来送了。”
  正说着,城内突然刮起一阵风,顷刻间白色的纸钱如飞雪一般从城门飘出,铺天盖地,好似为送葬队伍扫去前路的尘埃,落地时在地上铺了一层雪白。
  悲壮的乐声之下,以白色丧幡为首,送葬队伍从城门内缓缓走出,过了一刻,手执拂尘口中念念有词的道士之后,兖王的棺椁徐徐出了城门,巨大的棺椁上却并未有任何装饰,其后跟着的是曾在兖王麾下的金吾卫。
  四人站在附近一处高地上,隔着人群望着队伍缓缓往山里而去,杜雪衣和李征鸿朝棺椁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惜了,一代帝王之材,就此陨落。”林大夫摇摇头。
  “我们去送送他吧。”
  ***
  林大夫先行入城到霁云楼与柯为和会合,并将剑南道的消息带到。
  另一边,杜雪衣、李征鸿和夏橙三人跟着送葬队伍往皇陵方向而去。皇陵中除了葬着历代帝王外,还有皇亲国戚,以及皇帝钦点的德高望重之大臣。
  当然,送到近三日路程远的皇陵定是不可能的,但送至天黑再回头也无不可。
  如此,队伍沿着山麓而行,三人则上了山,在山腰处与队伍一高一低,一路无言,行到了夕阳西下。
  绕过一棵苍天巨木后,山腰处的地势陡变,侧旁两处的山坡一面变成了一片平坦的草甸,而另一面则被峭壁所替代,峭壁下就是山下的送葬队伍。
  李征鸿天一黑眼神就不大好,此时正掏出夜明珠,被落在了最后。忽然间,他听到前方马蹄声起,抬头见杜雪衣和夏橙不知缘何毫无征兆地策马往草甸处疾冲而去。大惊之下,他匆忙跟上这俩行事素来风风火火的女子。
  桃夭岂是凡马,李征鸿轻巧越过了夏橙,追逐着仍未有停下之势的尺素。
  如此追了半里地,唢呐声响渐渐远去,杜雪衣也终停在一棵树下,翻身下马。
  顺着她抬头的方向,李征鸿才注意到这棵枝繁叶茂的树上,站着个女子。
  二人这么大阵仗,那女子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缓缓转身从树丛中一跃而下。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织锦。
  只见她一身缟素,神情麻木,落地时竟还踉跄了一下,杜雪衣赶忙上前去扶。
  能看到半里地外藏在树上的人影,李征鸿不由得对杜雪衣的眼神心生佩服。
  “怎么在这?”杜雪衣问道。
  “我来送送他。”织锦的声音有点沙哑。
  杜雪衣伸伸脖子眺望山下,才察觉此地离得虽远,但若是站在树上俯看,却没有半分遮挡,委实是个不错的瞭望之地。
  “我以为我们赶得及的,但还是晚了。”杜雪衣垂眸。
  “无妨,人各有命,谁都无法改变。”
  “那,你们......”杜雪衣顿了顿,不忍问下去。
  “见了一面。”织锦惨白的唇微微往上勾了勾,“他本不让我见他,但他连坐着都困难,又怎么可能拗得过我。”
  说话时,织锦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山下,一刻都没有离开那个沉默的棺椁:
  “我说,好久不见。
  他没理我。”
  “我跟他说,我们有个孩子。
  他也没有反应。”
  “我同他说,他走后,我将衣坊改名为念青衣坊,因为当时他说他叫长青。
  他还是无动于衷。”
  “我来到他面前,跟他说,千万要撑住,等你们从南境带了神医回来,一定能治好他。
  他还是那副表情。”
  “见他如此,我莫名来了气,又补了句,若他死了,以后念青衣坊的夜轻纱,只做素色。
  他终于抬头看我了。”
  “我就知道,我说的这些,只有这件事是他不知道的。”
  织锦被压抑得极为平静的语调,终于在此刻开始翻起波澜,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雪衣,你说,他此前离开是为了他的抱负,也为了保护我。那这次呢?到了最后时刻,他还是这般冷淡,为什么?”
  杜雪衣静静听着织锦的语气从克制到崩溃:“或许,他怕自己陷进去了,更怕你也再次陷进去了,又要经历一次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杜雪衣轻轻拍着织锦的手背,她感受不到织锦手上的温度,却能同她感同身受——她和李征鸿在认出对方而未相认时也是如此。
  唯一不同的是,织锦和兖王两人从头至尾,都十分清楚自己和对方的感情。
  “你不也是,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直接说你想他了吗?”杜雪衣轻声反问道。
  虽在兖王面前回忆了许多,字字句句谈的皆是二人的情,织锦却也无一字提到“情”。
  “他不说,大抵也和你一样吧。”
  其时天已全黑,送葬队伍渐渐远去,山间传来几声乌鸦的啼鸣。
  不知过了多久,杜雪衣忽听织锦低声道:“他会不会和你们一样,在哪个小镇子重生?”
  杜雪衣有些吃惊,平日里最为冷静理智的织锦,竟也会说出此等天真言语。
  她长叹一口气:“会的,此番风波之后,我们一起去找。”
  “快来看!”李征鸿一声将两人喊醒了。
  “怎么了?”杜雪衣被织锦带着来到李征鸿处。
  只见他蹲在一片空地上,与周围的草甸不同,这一片区域寸草不生,土壤不仅好像被人翻过,还洒了层新土。
  而在李征鸿的脚下的一小片,竟是能隐隐约约瞧见生火的痕迹。
  李征鸿皱眉道:“对方掩盖得极好,马蹄印已经全然看不见了,这生火痕迹,若非过了这么久,加之刚好遇上近来京城大旱,还真注意不到。”
  夏橙闻声也赶了过来。
  “深山密林后的草甸,地势高能清楚看清周遭情况,又有这么多草木作为掩护,既平坦又隐秘,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扎营之地。”李征鸿续道。
  众人当即会意,正欲分头寻找线索,却听得站在最后的夏橙怯生生道:“我刚才在这曼殊沙华的花海里捡到一个东西,好像是马蹄铁。”
  “曼殊沙华花海?马蹄铁?”杜雪衣诧然接过夏橙递来的马蹄,看了看,不太确定地交到李征鸿手中。
  “原来你适才是因为这花海,才往此处冲来。”李征鸿接过马蹄铁,举起那颗夜明珠,仔细地研究起来。
  “怀无最爱的就是这花,上次来京城时正逢曼殊沙华花开。那时他同我讲过这花叶子的形状,还说曼殊沙华‘花叶不相见’【1】,叶盛时花未开,花开时叶已落。”夏橙望向满目青葱的草甸,“现在便是叶盛之时。”
  李征鸿将马蹄铁翻来覆去端详了许久,最后他将其握在手中,沉声朝众人说道:“这蹄子的冶炼技术与陇右道十分相似。”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如此说来,这很可能又是怀无给的提示。”杜雪衣若有所思,但旋即又推翻了这个猜想,“不对,这里并非要道,除非去皇陵,不然不可能走这条道。”
  “去冀州或者去京城附近其他城镇呢?”织锦对京城不熟,并不是很明白其中原因。
  “不可能,皇陵群山绵延,地势极为复杂,处处是天险。帝王将陵寝定在此处,就是想让这天然屏障保障皇陵的清净......”杜雪衣蓦地一顿。
  “皇陵?!!”三人齐齐脱口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1】花叶不相见:《酉阳杂俎》卷十九:“金灯,一曰九形,花叶不相见。”
第113章 爱女
  三日后,六月初一。
  夜幕下,心事重重的四人纵马在回京的山路上狂奔。
  这几日他们跟随送葬队伍,进了皇陵所在的群山之中,又一次踏入清陵。他们此行不仅为了送兖王最后一程,更重要的还是探查叛党的踪迹。
  然而皇陵的群山一直绵延到北边的冀州,占地极为辽阔,不仅偏僻,地势更是复杂无比,天险遍布,仅凭四人之力,要找到线索谈何容易。
  众人一路跟着一路寻着,却仍一无所获,待得兖王下葬后,他们最终还是决定先回京城。
  “谁?”杜雪衣突然一声喝道。
  她眼尖,最先瞧见远处有一身影鬼鬼祟祟地藏在路旁的大树后。
  话音刚落,织锦手中金针脱手。
  “别别别!我什么都没看到,我走!”
  织锦行事向来谨慎,金针也皆未往要害而去。只见那身影惊恐万状,一个激灵从树后窜出来,连滚带爬跌到山路中央。
  杜雪衣策马往前,与此同时,夏橙一脚蹬着马鞍,借力身形一跃,二女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顷刻间,已经双双停在那身影面前。
  在杜雪衣腰间夜明珠的照耀下,李征鸿终于看见了红光下颤抖着的人影,那人满身泥污,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胡子拉渣,与野人并无二致。
  “你是?!!”
  夏橙一声惊呼。
  织锦和李征鸿俱是吓得不轻,慌忙间各凭本事狂奔往前。
  但他二人终究敌不过就站在夏橙身后,反映又极快的杜雪衣。只见杜雪衣以迅雷之势扒拉开夏橙,将她护在身后。
  织锦和李征鸿的心顷刻间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刻,却听得杜雪衣不可置信说道:“棋鬼章槐?”
  “???”
  ***
  半个时辰后,章槐已稍作整理,身上胡乱套了个李征鸿的衣袍,因不太合身,他伤痕累累的小半截手臂从过窄的衣袖里露出来。
  章槐坐在路旁的石头上,一面抓着众人递的干粮狼吞虎咽,一面滔滔不绝同众人讲述这一个月来的经历,积压许久的情绪,此时此刻终于寻得了突破口,正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四个月前,被奉为棋鬼、眼高于顶的章槐被李征鸿轻松打败,一夕之间,风光无限的他跌落神坛。自此之后,他下定决心找个避世之地,潜心研究棋艺。于是他遣散了仆人,独自回到出生地,也就是皇陵旁的荒村。
  后来在荒村,章槐还同从皇陵回来的余飞景、吴中友、怀无等人相遇,那时的他误将余飞景认成李征鸿,甚至拉着余飞景跟他切磋棋艺。
  但就在两个月前,荒村中突然来一批训练有素的人马。
  “幸好荒村里仅剩我一人,而那日我又正好去山中悟道。平日里,除了下棋,我在其他非方面并不讲究,因而他们应该是未发现有人生活过的踪迹,我才逃过一劫。”章槐说到此处声泪俱下,仰头将水袋中的水一饮而尽。
  “我回去后见村里突然来了许多人,他们各个身材魁梧、举止粗蛮,而且俱是手握刀兵、配有骏马,一看不是军兵就是匪徒。我知这些人的厉害,自是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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