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告诉东家,东家也说他没办法和‘户部‘的人争,只说卖转手的东西已然坏了规矩,索性就贱卖给阴小姐,比着她的尺寸大改了一下,实在是要跟这身嫁衣原来的主人道声抱歉。”
我心中了然,这宣衣阁的生意都做到皇城里了又怎会没点本事?还会怕小小六品官员女儿的威胁?
随口答应只是因这身嫁衣原来的主人是我罢了,这宣衣阁的东家不想折腾。
湘昙姑娘显然是不服气的,这才会在我们面前道出实情。
龙傲天玩味道:“这么说来,这阴小姐是想穿好的却又没钱,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穿别人穿剩下的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倾了天价来定制的呢!”
“这位公子言重了。”湘昙虽是在提醒龙傲天,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指责的味道,只是含笑着点头。
湘昙好歹能说是在陈实情,这无可厚非也言辞委婉的让人挑不出错,可龙傲天却说的太过直白,那阴小姐想不到自己竟会被人在众目睽睽下揭底,表面维持的端庄一度都要崩开。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不过是一眼相中了而已!而且我出身户部,关心民瘼,更知不该铺张奢靡!”
“哦?是么,那你为何不去普通的铺子挑身平平无奇的,干嘛又当又立?还要来这儿。”龙傲天晲了她一眼,慵懒地抱臂道,“你要是真想争那面子,自己出高价定制一身独属于自己的嫁衣岂不是更好?用一样的金线,一样的翠羽,一样的玛瑙,甚至你出钱的更多,你还能要到更好的,为何要委屈自己穿别人穿过的,又口口声声笑人家的原主任是‘乞丐’?”
“只因不能,因为这嫁衣是圣上亲赐,由国库拨款,不仅价值连城匹配她的人是宰相千金,你根本没那个本事,所以嫉妒使你的嘴脸丑恶非常。”
“我最看不起你这种以权压人的——尤其权还不大,偏偏喜欢拨弄是非装腔作势。你有什么资格嘲笑穷苦人?再说你也没到富可敌国的地步,就已经开始目中无人了。”龙傲天不再看她,语气里的鄙夷一览无余。
“你们不是喜欢竞价么?我想要把这身嫁衣买下来。”话音落下,他看向湘昙,“不知湘昙姑娘……是不是这么称呼的?”
湘昙微微颔首,“是湘昙。”
“那湘昙姑娘同不同意我们竞价?”
湘昙盈盈一笑,“原是不可以的,可毕竟您身边这位,才是这件嫁衣的原主人,我自然应该点头,就当是珍宝流落民间不慎蒙尘落入他人之手,现在由原主人赎回去罢。”
阴小姐早已五色无主,“你们宣衣阁怎能如此?我婚期在即。”
我听了这话语气倏然一变,也不管龙傲天是否真的有钱叫价了,耻笑道:“难道不是你强逼他人坏规矩在先?还有,这身嫁衣本就是我王宝钏的,我不想要了,宁可毁之,也也不想让它穿在你身上。凤冠霞帔,你这种趋炎附势的小官之女还压不住,穿她嫁人,可是会折寿的。”
她仍是据理力争不想退让:“我压不住?你就压的住了?还不是成了寡妇。”
“少拿我是寡妇来说事,他薛平贵死了活该!与我何干?就算是死,那也是他命里无福,做不了我王宝钏的丈夫。”
见我这话如此发狠,她这下彻底不知如何应对。
妇人打扮的女子稳住阴小姐,她镇定道:“你就让他们叫价,就算他们叫了难道就付的起?就算是贱卖,你也是花了二十两黄金的!”
第8章 (七)
听到那个女子这么说,我心中就好像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
我咬唇望向龙傲天,期待能见到一丝奇迹。
龙傲天没有接收到我的目光。
他唱价了,声音洪亮,干脆非常:“三百两白银。”
我揉揉耳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数。
三……三白两白银,这足够相府上下几百口人一年的花销了。
我望向那张夫人,她露出了一副正中下怀的表情,而那个阴小姐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你疯了吗?敢叫三百两?”
张夫人面不改色:“三白五十两白银。”
龙傲天波澜不惊:“四百五十两白银。”
张夫人咬牙切齿:“五百两白银。”
龙傲天仍旧波澜不惊:“六百两白银。”
张夫人简直要咬碎了一口银牙:“六……六百五十两白银。”
龙傲天斩钉截铁:“七百两白银!”
我面如死灰,眼神飘忽地不知往哪放,发现那个阴小姐的神色竟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欲哭无泪嘴角向下,在我的视线和她的视线相撞的一瞬,我们二人泪眼汪汪恨不得冲过去互相拥住对方。
听得张夫人哼笑一声,一改先前的紧张,戏谑着轻松道:“我们不叫了。”
哀莫大于心死,我哭丧着脸望向龙傲天,只觉得自己上辈子以为死了丈夫的神情都没那么难看。
那个阴小姐也一下子由阴转晴,满脸的得意洋洋,丝毫没有自己的嫁衣落入他人之手的悲伤。
我真是该死啊,刚刚居然还跟她设身处地!
我也不祈求龙傲天还能破解这个困局了,我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不了就是拿不出银子我和他一起被送报官府,吃顿牢饭的事。
看他又开始在袖兜里掏掏掏了。
见到了他掏出的东西,我的嘴巴也随之震惊的可以塞下一个鸽子蛋。
他居然——
他居然拿出了厚厚的一打银票!
龙傲天跟湘昙道:“这里应该是有一千两的银票,只会多不会少,除了这件嫁衣,我想你们再领着她去楼下挑几身好看的。”
湘昙也被龙傲天的阔绰手笔震惊到,但她怎么说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很快的沉着道:“是。”
“怎么会!”阴小姐疾步走到湘昙身边,企图从湘昙的手中夺过银票,“这银票定是假的,你看他的样子,怎可能拿的出这么多银子。”
好在湘昙反应机敏,很快就抽回了手,她声音凛然:“这银票是真是假我们宣衣阁自会到钱庄求证,还轮不到阴小姐来指教。”
阴小姐的脸色又变回了之前那个难堪的模样,我反倒松了口气。
真是风水轮流转。
湘昙一顿继续道:“况且现在这凤冠霞帔已另有所属,那么阴小姐便不是天层的客人,还请您自觉离开,莫要坏了我们的规矩,现在龙少爷一掷千金,他才是我们的座上宾,更请阴小姐莫要在这里妄加推测。”
阴小姐这下更不占理,只好跟着王夫人被店丫头们“请”了下去,临走还不忘给我们丢下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龙傲天:“这银票是真是假湘昙姑娘不必有顾虑,尽管去查。”
湘昙略微颔首,“我们按规矩办事,还要多谢龙少爷体谅。”
随后她随手点了几个丫头,吩咐她们陪我去挑衣裳。
……
我怎么也没想到龙傲天的那些个银票全是货真价实的,他也果真兑现承诺给我挑了十几件质地上乘衣服,由于东西太多宣衣阁还遣了一些人同我们一齐回了寒窑。
我又感激又不安。
这龙傲天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居然这么对我好。
浩浩荡荡一行人,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当然,也震惊了寒窑的一众乞丐,小丫看的下巴都险些要惊掉,“二嫂,你这是……”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龙傲天主动帮我回答了,“我这是看上了你二嫂——”
听到他嘴里出来的这几个字,我大惊失色,抬起胳膊想要去捂他的嘴,结果他反而话头一转:“的才华,想跟你们拉伙做生意。”
小丫扣扣耳朵,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的东西:“你想拉我们做生意?二嫂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多少还有点才气,可我们不过是乞丐诶……而且我二哥出去打仗了,他还没回来呢,他要知道我们二嫂和一个外男一起做生意……”
我又一次制止了小丫的话,我神情悲恸,就好像天塌下来一般:“小丫……你二哥已经……”
“已经怎么了。”
我的演技继续发挥,紧咬着下唇身上都忍不住发颤,就好似实在那般难以道出真相。
“怎么了!二嫂,你快说啊!”
“你二哥,已经战死疆场了!”
我在心底苦笑,自己在演技上还是差了几分,根本达不到人家真正悲伤而产生的身体反应,那小丫得知事情真相身形摇晃,脸色也在霎时间惨白如纸。
她当真是比彼时的我还要在乎薛平贵,知道自己一直爱慕的二哥死了,她身形一歪眼看着就要栽倒。
我疾步上前抚住她的双肩,“我今日上街就是为此,昨日魏虎来我们寒窑大闹就是为了逼我改嫁,好在我认识了龙少爷,他是个信得过的人,你昨个儿也看到了,他帮了我。”
小丫猛的甩开我的手,厌恶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二嫂你怎么能这样呢?二哥他尸骨未寒,你就着急结实外男,还张罗起了做生意。”
她顿了下,又看向被修修补补又再次站起的木桌——强支残破的木桌上摆满了质地上乘的绫罗绸衣,显得尤为讽刺。
“你对得起我二哥吗?他豁出性命拼杀还不是为了你吗?结果呢,这才刚得到他没了的消息,你就上街置办了这么多身新衣裳,可怜我二哥,说到底你还是个丞相千金,骨子里还是嫌贫爱富的。”
这些话不堪入耳。
我听实在不下去,扬起胳膊“啪”就扇了小丫一个大嘴巴,小丫根本没料到会被我打,登时便抬手捂住一片火辣的右脸,“二嫂!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你居然打我!”
可我还是觉得不解气,于是趁小丫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的时候又扬起胳膊,“啪”的一下给她左脸也赏了一个对称的。
正想补上第三个大嘴巴的时候,小丫这才反应过来接住了我的胳膊,我猛地把她推开。
好气呀,第三个嘴巴没扇成。
我抱臂怒视着她,继续说着违心的话:“我打的就是你,第一掌是替你死去的平贵哥教训你这个不懂事的小妹!这第二掌则是想要扇醒你让你认清现实。”
我一改强硬语气哽咽故作委屈:“我若真的嫌贫爱富我为何不随着魏虎改嫁?我嫌贫爱富又为何放着大小姐不做与高官父亲断绝关系来这寒窑?你是真当我是个哑巴吗?外面人对我冷嘲热讽也就罢了,为何连你也要指责我?我王宝钏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样的里外不是人,难道我一夜之间没了孩子和丈夫我不心痛……”
小丫似是意识到自己言之过重,面上浮现出歉意:“二嫂……”
已至暮色,大刘他们也乞讨回来了,概因听到窑里的动静,他们推进门里查看。
我想市井流言传的最快,他们成日在街头巷尾游荡当是早早得了消息。
听着门开的动静我并未回头,继续神色恍惚地伸手指着自己,言辞愈发激烈,“你扪心自问,我王宝钏抛弃一切来这武家坡难道没跟你们一起吃苦?平贵身死已成事实,难道我要继续坐以待毙,在这寒窑翘首以待一个死人来挣功勋?”
大刘尚未反应过来情状:“弟妹你这是……”
我哀戚地摇头:“你只能看到那满桌的锦衣,却想不到那里面有一半多都是我给你挑的,还有我要还你送嫁衣的恩情,给你准备的凤冠霞帔,罢了罢了……”
说完我抄起桌上的一把剪子,毫不犹豫地拎起那件霞帔,用剪子给它刺啦一声裁成两半。
小丫怎么也没想到那里的嫁衣居然是给她准备着,她哭喊着扑过来,摁住我的剪刀嘴里连连叫着不要。
大刘见状,明了了自己应对帮谁,他大步上前来,猝尔给小丫扇了一个耳光。
大刘是那种手脚齐全的健壮乞丐,不枉我以前都把肉啊米啊留给他吃,给他养的壮壮的。
这一巴掌力气之大一下把小丫给扇飞了,让小丫找不着着力点一下子跌做在了地上。
我用余光看着小丫高高肿起的半边脸,心里那叫一个爽啊,这第三掌最终还是有人帮我补上了。
大刘扶住了我,他不像小丫,小丫爱慕薛平贵,在这些事上自然做不到理智,而他是个男子,总归是比女子要冷静些的,他斥骂小丫:“平贵刚牺牲不久,你莫要激你二嫂。”
小丫委屈的不行:“就连大哥你也知道了?”
大刘:“今日上街刚知道的。”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到了这场戏该落幕的时候,于是脚下一跌,直直倒了下去。
大刘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又回头骂了捂着脸跌做在地上的小丫:“看看你给你二嫂气的!还不快过来搭把手!请郎中难道不要银子?”
第9章 (八)
等我他们把我抬到床上,小丫就被骂得回去闷头哭。
我一直闭眼睛竖着耳朵听。等闹剧结束,大刘这才跟一边的龙傲天搭话。
想来龙傲天是故意想留下来跟大刘攀谈的,他知道大刘是这一窝乞丐的老大,想一下集齐这么多人手做生意还是得问过他才行。
是以我决定相信龙傲天既是应权通变更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实在的,我虽怕龙傲天非奸即盗,在今日见证了龙傲天的财力后更抱了侥幸心理。
只觉得同他搭伙做生意站稳脚是对付日后的薛平贵是目下唯一出路,也是唯一的捷径。
可我现在孤立无援,而薛平贵是和这群乞丐是拜过把子的,何况大刘的亲妹妹小丫还属意薛平贵。
我抽离薛平贵这层身份却他们毫无瓜葛,指不定到了我真跟薛平贵撕破脸的那日,他们还会反过来同薛平贵一起指责我为何不给他守丧。
就像今日的小丫一样。
经历了两辈子我知道只有人性经不起考量,所以我必须得拉这群乞丐入伙,让他们尝到自力更生的甜头,不愿再回去过摇尾乞人的苦日子,他们才会依附于我。
大刘:“听小丫说你是弟妹的媳妇,不知这位公子来此有何指教?”
龙傲天开门见山道:“我想让你们同我一起做生意。”
大刘不解道:“找我们做生意,公子莫不是搞错了?”
龙傲天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正经:“没有搞错,我这生意缺人手,你们人多又是王宝钏的朋友,一起做生意何乐而不为。”
大刘语气古怪:“怕不会是什么不好的生意吧,走私贩私,还有人命相关的我可不敢”
“那当然没有,都是合规矩的。”
大刘一拍大腿:“好!那月钱你们开多少?”
龙傲天像是笑了:“没有月钱。”
大刘:“那公子你这是来戏弄我的?!”
龙傲天道:“我要你做我的大堂经理,算半个东家,一起赚一起分。”
……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山上挖野菜,身上一点银子也没有,这肚里空空还是要找点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