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日后这立身之本外泄,也便于我们追本溯源,这每日备汤料的张三自然也难脱干系。
为此我还让他做了后堂的管事,这一来是在给他戴高帽,恩威并用。
这二来他既对我心怀感恩,自然也会对我惟命是从。
却说楼下的一众跑堂的丫头小二们今日都着了清一色的青灰色褂子,应当是龙傲天的意思。
也不知底下的龙傲天有没有看到楼上的我,我瞧着那小小的一个点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想笑。
众人都是蔫头搭脑的,不用多想便知他们睡眼惺忪。
于是龙傲天猛地一敲铜锣,听得“钲”的一声巨响,一根根稻苗似的身子一个激灵都把背直了起来。
龙傲天满意地点点头,但面上仍旧严肃非常,他把声音充的中气十足:“精气神儿呢?我问问你们,你们的精气神呢?”
“回龙老大!昨个儿我们学规矩学到半夜,实在有些累了!”
龙傲天点头:“行,那勉强原谅你们!要不了两日我们锅里捞就要开张了,到了那日你们再这样没骨头,那就别跟着龙老大我赚银子了!”
事关白花花的银子,众人纷纷绷直双手紧贴两股,涨红着脸齐声高呼道:“是!”
龙傲天清清嗓子,双手抱臂,“现在总算有些年轻人该有的精神面貌了!这才像我们锅里捞跑堂的!现在请你们放声喊出我们的口号!”
龙傲天:“只要——预备齐!”
我憋住笑,看着一行丫头小二雄赳赳气昂昂喊:“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龙傲天眉头紧蹙,把手拢在耳旁:“声音怎么都那么小,我一点儿没有听见!是都没吃饱早饭么?”
于是众人继续扯着嗓子大喊:“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有进步!再大声点!”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还能不能再大声点!”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诶~看看多有精神,这才是我们锅里捞的好跑堂。”
我彻底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就是他先前口中一直念叨的培训方法么,当真是有趣的紧。
龙傲天这才注意到楼上探身张望的我,于是他一改严肃,仰着头冲我和颜悦色地呼唤道:“宝钏!我都忘了你的寝房临街了,是不是把你给吵醒了?”
我摇摇头,“没有,我醒的可早。”
“行,一楼有后堂准备的肉包子和清粥,你收拾好了就去用些。“
“好。”
我听了他的话,放下窗子就莲步出门了。心中仍是被龙傲天刚刚“培训”的样子逗的乐不可支。
坚持到楼梯口我才难忍得扶着栏杆笑得前仰后合。
……
终于我们迎来了锅里捞开业的那日,店头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随着鞭炮噼里啪啦的放尽,我执着竹竿挑下了店头匾额的红布。
红布落下,锅里捞飘逸雄峻的三个金字就露了出来。
全楼的人都跟着一起鼓起掌来,龙傲天振臂一呼:“呜呼!锅里捞一定会做大做强!”
大家跟着齐声附和:“锅里捞做大做强!”
龙傲天面上的喜悦都快溢出来了:“宝钏,我们要加油啊!”
我眼波流转,笑盈盈地回应他:“加油!”
随着开张典仪落幕,众人按部就班。
后堂里的人都回到了岗位上备菜,前堂的人则分为两批,一半是迎客的人,一半的是守在堂内就绪服侍客人的。
此刻,我和龙傲天一起守在门口,期盼着一起迎入我们的第一桌客人。
龙傲天早有培训过,做锅里捞迎客的小二丫头要学会豁的出脸面。
门口的几个小二丫头这就自觉出击,逢路人便冲上去问:“贵人可要来我们锅里劳用饭。”
我也颇为紧张,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手心溢出了不少汗水。
他们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秦楼楚馆门口邀请恩客的姑娘们,都是给人陪笑,只不过行人却不及秦楼楚馆门口的行人来的耐心,都行色匆匆地摆手离开。
五次三番,行人们都是招致不来,丫头小二们再三受挫,渐渐心灰意冷。
就这样我们一群人从天黑等到了天黑,竟是一个客人的影都没见着,后堂几次托人过来问询,我都是颓丧着跟那人缓缓摇头。
哦对,要说人影也算有一个,日落西山的时候有个胡人过来问我们能不能住店。
我郁闷了。
这楼之前难道真没闹鬼吗?
龙傲天也百思不解为何新店开张竟迎不来一个客,我们开张第一日菜品的价格还是打对折呢……
我看他手中执了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也不知他是又有什么新盘算。
我看向他:“龙少爷,我们要不先打烊吧,大家都有些累了。”
龙傲天眉头不舒,心绪也是不佳,“到底是哪儿出错了,不该呀……宝钏我想我们有可能是差在了营销上,晚上我熬夜做些传单,明天叫人去派发试试。”
我也不想扫他的兴,期待落空的滋味凭谁心里都是不好受的,于是强颜欢笑地鼓励他:“行,我们回去多找些法子,总会有生意的。”
我这话说完不久,小丫就从楼里气冲冲地朝我走过来,她一脸怨怼:“二嫂,这就是你说的生意好吗?我听你说的第一日生意最好订了不少的肉菜,现在好了,第一天没一点儿生意,我又订了那么多的菜,要不了两三天,肯定全烂了!你说那些菜怎么办?”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她。
我一开始确实太过自满了。
龙傲天见我被质问,心不在焉地帮我回应,“一些菜而已,做生意就是有起有伏的,有折损也是正常。那些肉菜叫后厨晚上做起来给大家伙吃就行了。”
小丫撇撇嘴:“什么叫一些菜?那是上千口人才能吃完的量!我们楼里也才四十五人,哪里吃的完那么多菜!这折损这么大你还要装瞎么?”
我依旧一言不发地装瞎。
小丫见我无言以对,气的一摔订菜的本子,破口大骂:“现在好了,好日子没过上,要不了几天,我们又要跟过街老鼠一样的回寒窑!我们还欠龙老大那么多钱,王宝钏你还口口声声说赚了还人家,现在这叫什么一回事?”
这下我不想再装瞎了,只想撸起袖子跟她大吵一架。
什么叫没过上好日子,我们本来就是乞丐!这一月有余还能住在这样好的八角大楼,每日吃香喝辣,不用三饥两饱不用他们沿街乞讨,这还不算好日子?
我看是她是过上好日子了,不想回去过那种穷苦日子才会有这么多怨词!
“你——”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和她在口舌上分个高低,熟料甫一开口便被人打断。
“小姐!”
这声音好生熟悉!
像从小跟着我的丫鬟青莲!
我转过身,这就见人来人往的街上缓缓驶过了辆精致的马车——是丞相府马车。
车厢里一个面容秀丽的妇人打帘向外顾盼:“哪有你小姐?青莲你莫不是看错了?”
许是有这层血缘在,大姐很快地看到了远处的我,和大姐眼神相撞的一瞬间,我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青莲就差兴奋地跳起来:“大小姐!青莲没看错,这就是我小姐!”
大姐原本毫无波澜的脸上也瞬间欣喜若狂,她连连摆手招呼车夫:“快些把车停下!三小姐在这呢!”
车夫应声停了车,大姐就迫不及待俯身下来。
她提着宫裙小跑向我,像极了小时候的模样。
四年未见我们未曾添过一丝的生分,她熟稔地执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的好妹妹。”
“宝儿瘦了好多,整个人都瘦成条了……”大姐轻轻地放下我的手,伸手抚了抚我的双肩,她双瞳剪水,望向我的眼神满是温柔,忽而话间一顿,左右张望了下我身后的五角大楼,“话说,你为何会在此?”
我踯躅一阵,柔声道:“说来话长,大姐不若先进去坐坐,再听小妹给你娓娓道来。”
于是我将醒来后的种种都跟我大姐一吐了快。
除了与龙傲天结实的经过里我隐瞒了些,骗她说龙傲天是我老早就结实的蓝颜知己。
大姐听完泪如雨下,悲恸地拥着我,嘴里连连哭着:“我苦命的宝儿……住寒窑食野菜,就连夫婿都战死疆场了,如今还要忍受丧夫之痛出来抛头露面地学经商,你以前从未吃过这种苦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
第13章 (十二)
我安慰地轻拍着她的背,“姐姐不必心疼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啊,是我自讨苦吃罢了,再说,我现在能穿着体面的站在这儿,比起寒窑已然好了许多啦。”
大姐抽噎道:“确实,这还要多谢谢龙少爷。”
话音落下,大姐就从椅子上起身,欲要冲龙傲天福身行礼。
龙傲天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不用跟我道谢!我和宝钏都是朋友!都是朋友嘛。”
大姐微微颔首,抽出帕子拭去泪水,“那还是要跟您道声谢,不知你们开这锅里捞耗费了多少银子?宝钏说这些都是她朝你借的,我既是她大姐,长姐如母,自然应当帮她还了才是。”
龙傲天被大姐客气地样子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他红着脸连连摆手,“不用的不用的,等我们锅里捞生意好起来了,慢慢地就回本了,不用姐姐你来还的。”
“生意好起来?”大姐用疑惑的语气复述了遍龙傲天的话,满脸狐疑地扫扫空荡荡的大堂。
龙傲天这就败下阵来,“好吧,今日的光景确实不怎么样,但我们慢慢积累,总会蒸蒸日上起来的嘛。”
大姐点点头,“这也是我要告知你们的,你们这家酒楼其实我早有耳闻。”
听到大姐这话,我和龙傲天异口同声:“早有耳闻?”
大姐点头,“最近长安都在传,这地段最佳的那家八角大楼被盘了出去,谁知被盘给了腌臜人,说是店里的东家还有丫头小二们,全都是乞丐,尤其是城中的贵人小姐们……都说嫌脏,都对你这儿避之不及。”
我愣住了,原来如此,怪不得路过店门的客人们脚步都加快了些!果然事出有因!
我:“所以是谁把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了?明明我这些年都安分守己的呆在寒窑,为何有人断我财路?”
大姐摇头:“这具体细节我也不知,宝钏,不如咱们莫要做这生意了,你跟大姐回去,咱跟爹爹认错,就还是丞相府风光的三小姐,左右薛平贵都没了,爹肯定会允你回来。”
我偏过头去不敢看她。
大姐仍在劝我:“姐姐忙于打点内宅,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钱虽不多,但多少还能帮你给龙少爷还上一个大头,要是这钱真的多,大不了你先跟姐姐回家,咱们俩姐妹慢慢攒,一起还。你看看你现在孤身一人,经商有多不易。”
听到这话,龙傲天的目光不时地瞟向我。
我知龙傲天对我的期望,他定是怕我就此退缩不前,可我心中也有打算,自然也不想辜负彼此,于是一面给龙傲天眼神示意,一面严词拒绝大姐:“姐姐莫要再劝了,眼下我是无法跟您就这么白白回家的。”
姐姐:“咱们都是王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爹爹心里仍旧是牵挂你的,他从不让旁人自己进你的卧房,自己却在夜里独自进去睹物思人……”
提到和自己三击掌的父亲,我心中像是被人揪起了一块软肉,好似迷途的羔羊听到牧笛不由自主地思念温巢。
可我心里却清楚明白,薛平贵对丞相府的威胁在始终是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剑,他一直对丞相府的卑视怀恨在心,若我贸然回府,重新做回千金之位,只怕等日后薛平贵卷土重来,更不会放过我们王氏一族。
既然是我自己一人招惹上了这段孽缘,那也应当由我亲手斩断。
于是我忍着痛心推脱道:“爹爹当初与我断绝关系也让我心灰意冷,又怎可能让我先与他低头认错,谅我在姐姐面前大放厥词,我想在行商上做出一番名堂来,让丞相府,堂堂正正地迎我回去。”
大姐一脸的难以置信,还伸手抚摸了下我的前额:“你这姑娘,莫不是病了,在说什么糊涂话呢?你也知父亲的身份,他年轻时高中探花一时春风得意马蹄疾,娶下母亲后更是在官场上平步青云,一身都是傲气,谁人对他不是巴结讨好?在他心中你是那个忤逆的女儿,又怎会向你低头认错……姐姐记得你向来乖巧,现在怎么那么油盐不进了。”
“大姐,小妹中自有盘算。”我握住大姐的手,“不过还是有一事要拜托于你,需要帮我们查明放消息的那个人是谁,不知大姐乐不乐意帮我这个忙。”
大姐是个心肠软的人,听我固执己见也就没再强求于我,“自然会帮你们去查的,你终归是我最亲的妹妹,小时候你但凡有事央我,我哪回不是答应的?只不过大姐也不知这事能不能查到,只能说帮你尽力去查,有没有确切的消息就不能保证了。”
龙傲天猝然开口:“其实查清做祟的人这事倒也不急,我倒是有另外一件好搞的事情需要麻烦姐姐。”
大姐被龙傲天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的有些不好意思,她捏着帕子掩唇轻笑,“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你只管说来,我自然会尽我所能。”
“我想问问姐姐长安城内近来可有没有哪家贵胄举办宴席?”
大姐闻言抿唇思索一阵,少顷后回道:“有的,我和宝钏的外祖母也就是佑安候老夫人,她的七十大寿就在下个月月初,届时长安城中的大小官员妻女都会参席。”
后日居然是祖母的七十大寿,我心中苦涩,身为外孙女我竟都把这事给忘了。
我问龙傲天:“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龙傲天:“既然长安城中我们锅里捞是乞丐酒楼已人尽皆知,这木已成舟我们再去追查这个幕后之人已是无意,我们倒不如先想法子扭转这个局面。”
他忽而正面向我,迎上我探询的目光:“你可还记得我们之前去的那家衣服店?”
“宣衣阁?”我若有所思地答道。
龙傲天:“嗯,宝钏我问问你,这家店的衣服除了用料不菲,它如此高价还受人追捧的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
我恍然大悟:“是因为公里的娘娘们喜欢,朝中的小姐夫人们自然就会竞相效仿,而我们的火锅也可以借鉴此法,让它在这种朝中勋贵人家的寿宴要人品尝,自然就能破局!”
“我就是这个意思。”龙傲天颔首。
大姐听到我们的主意,眼中也掠过一丝惊艳之色,“这法子着实妙也,我倒是小巧你们了,不过这宴席的饮食早已订下,你们又如何让你们口中的‘火锅’亮相于众人面前?”
龙傲天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个也简单,到了那日我们会扮作下人,只需姐姐把我们带过去,我们给老夫人献礼,献的就是这个火锅,到时只需老夫人对我们称赞一番,一切自可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