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一出,席间瞬时静默了下来,众人低垂了眉眼皆不敢搭话。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姜芙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郁嘉再次发了话:“迟了便是迟了,万没有让整屋子的人一同等她们的道理。阿芙、清棠,你们二人过来吧。”
郁嘉公主再度发话后,姜芙便不好拒绝了,携着何清棠一同坐到了她的右侧下首。
其实公主方才的态度她多少能明白一些。
如今的朝堂暗暗分为了太子与靖王两派,尚书令钟谧属于太子一党,而郁嘉公主则是靖王的胞妹,立场自是不同。
马车的轮轱是否为钟令妤故意弄坏的她尚且不能确认,但她们二人敢在此敏感时期迟到,便是实实在在地打了郁嘉公主的脸面,也难怪公主方才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却又碍于身份将怒气强压了下来,只说了那番阴阳怪气的话来解恨。
让姜芙与何清棠今日坐了这钟家两姐妹的位置,亦是公主有意提携忠渝侯府的信号。
无意间被卷入党争的姜芙本该如坐针毡,但思及被她取代的人是钟令妤,她瞬间平静了下来,心里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雀跃。
酉时三刻,钟令妤与钟令姝姗姗来迟。两人向公主与众人告完罪,正准备落座时,却发现原先的席位早已被人占了。
“姜…姜芙,你怎会在此?”钟令妤见着她,惊得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姜芙酌了口梅酒,吐出一口清气,朝她微笑:“令妤,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先说一下,簪花宴的情节有三章哦,男二快出场啦~
第19章 簪花宴(中)
钟令妤与姜芙的声音都很小,推杯换盏间众人并未瞧出两人之间的不自然。
郁嘉公主并未就姜芙坐了钟家两姐妹席位的事多做解释,钟令妤也不是个傻的,知道姜芙敢在此处落座必然得了公主的授意,便携了钟令姝往中间的空位走去。
钟令姝却有些不服气,方欲上前理论,待看清眼前的人是姜芙时,声音渐渐虚了下来,惊道:“姜…”
姜芙闻言朝她眨眨眼,比了个“嘘”的手势。
她一时语塞,尚未搞清缘由便被钟令妤拉走了。
郁嘉公主吩咐太监:“撤帘吧。”
“是。”
有传言道,今日的簪花宴是郁嘉公主代嘉宁帝所设,取花与酒的吉祥之意,为的是庆贺咸南皇朝新的一年春回大地、五谷丰登。
因此,与会者除各家贵女外,亦有不少男子。
公主坐于正中央的高位上,下首左侧为男席,右侧为女席。
方才用膳时为了避嫌,仆人便在男女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锦帘以做遮挡,此时众人用完膳,到了公主赐花的时刻,帘子便被太监悉数撤了下来。
撤帘后,姜芙轻轻扫了一眼对面,目光所及之处皆为年轻男子,其中最为年长的,亦不过二十四岁上下。
她伸长脖子,向男席的更远处望去,待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时,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很好,计划成功了一半。
就在她思考着下一步行动时,忽听见斜侧方一名男子对着同席私语道:“长名兄,那便是尚书令家的钟二姑娘吗?她生的可真美啊。”
另一名名唤“长名”的男子却不以为然:“怎么可能,就钟二那…”他话还没说完,却忽然愣住了。
姜芙看过去,这人竟将目光呆呆地黏在了钟令姝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她抬起头看向对侧男席,惊觉至少有七成的男子此时都在拿目光或明或暗地扫着钟令姝,有些面皮薄的,竟看了两眼就将眼睛直接移开了,脸也霎时间涨得通红。
郁嘉公主下令撤帘时,恰巧钟家两姐妹正往中间的空席走去。
没了遮挡物后,两人一时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钟令妤的模样还是跟姜芙印象里的一样,永远端庄,永远雍容,而经她装扮过的钟令姝今日却有很大的不一样。
她的轮廓较之点妆前立体了许多,秀眉芊芊,美目流盼间光华氤氲,被茉莉花油润泽过的唇珠更是衬得整个嘴唇饱满欲滴,结鬟髻高高耸起,点翠金步摇垂于发间,行走间偶有流光转动,与额间夺目的金花钿遥相呼应。
她所到之处,皆扬起一阵馥郁兰香,不仅男子看呆了,便是女子也沉浸其中。
两人落座后,郁嘉公主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设宴,除受皇命所托外,亦有为各家闺秀才子广觅良缘之意。本宫此时便开始赐花,一人一枝,男女若互相有意,便可将写有自己名姓的花朵簪戴于对方头顶。”
公主话音刚落,太监便开始高声唱颂:“尚书令嫡女钟令妤,赐海棠一朵。”
“尚书令嫡次女钟令姝,赐凌霄花一朵。”
”郑太保嫡长子郑修,赐木槿花一朵。”
……
姜芙听言惊呆了。
历年来,簪花宴本是皇帝用以犒赏群臣的御宴,取吉祥之意,用以庆贺咸南河清海晏,政治清明。
可此番她若没会错意,郁嘉公主所设的簪花宴实则是打着她老爹旗号的相亲宴!!
放眼望去,与会者皆为适龄未婚的闺秀郎君,怪不得最老的才二十四呢!
“前青州刺史独女何清棠,赐雏菊一朵。”
太监的唱颂还在继续,姜芙屏住呼吸,正想找个借口遁走时,郁嘉公主却朝她望了过来:“阿芙才及笄吧?”
姜芙老实答道:“回殿下,正是,上月方满十五。”
郁嘉公主听言笑了笑: “可有心上人?”
“尚未…”她本想回如实回答,却又想到这是个机会,于是故作羞恼状,出口便成了:“有…刑部给事中沈知羿。”
郁嘉公主“哦?”了一声,随后朝席间朗声道:“刑部给事中沈大人可在?”
席末一身鸦青色杭绸素袍的男子站起身,拱手道:“臣在,殿下有何吩咐?”
郁嘉公主指了指姜芙,问他:“忠渝侯府的嫡次女,你觉得如何?”
沈知弈闻言立马会意,忙转头看向钟令姝的方向,见她面露焦灼,还频频向他使眼色,遂转身答道:“回殿下,唐姑娘容貌姣好,仪态得体,性情温和,有宜室宜家之相,这等好姑娘世间少有,趋之若鹜的男子更是不胜枚举。然而知弈已有倾慕之人了,实非故意违逆殿下的好意。”
这便是委婉的拒绝了,一时间,众人皆朝姜芙这边望了过来,目光中怜悯有之,嘲讽亦有之。
姜芙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很好,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郁嘉公主闻言更是面露可惜,勉强打了下圆场:“无妨,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本宫方才不过随口一提,沈大人不必挂心。”
这可不行啊。
见到嘴的肥肉要飞走了,姜芙立时起身,佯装一副不甘的模样质问他:“沈大人可否将心仪之人告诉我,好叫我彻底死心?”
她这话一出,席间立时有人朝她投来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底下甚至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郁嘉公主更是皱了眉,一副颇为不赞同的态度。
沈知弈愣了愣,似是未曾想到她是这般穷追猛打之人,思索片刻后,坚定道:“知弈所慕之人,乃是尚书令家的二姑娘钟令姝。”
此话一出,席间一片哗然。
沈知弈人长得俊秀,才华横溢,名气甚至能与唐瑾比肩,一直是不少建安闺秀的梦中情郎,亦是今日这场“相亲宴”最热门的人选。
听他定了钟二姑娘,众人便将头齐齐转向钟令姝,目光中艳羡有之,憎恶亦有之。
钟令姝则是一副娇羞又欣慰的模样,偶尔抬起眼瞟了一眼沈知弈,眼神中隐约可见一丝小小的骄傲和雀跃。
其实,见惯了自家兄长的仙人之姿,姜芙实是觉得沈知弈也就那样,甚至都“俊逸”二字都只能勉强沾边。
不过瞧着席间众人的状态,姜芙微微一笑,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郁嘉公主似是怕她再说出什么为难沈知弈的话,抢先开口道:“如此甚好,簪花宴的本意便是为了促成佳缘,若钟二姑娘亦有意,沈大人不日便可上尚书府提亲了。”
沈知弈谢过郁嘉公主后,拿起手里的一支寒梅,走至钟令姝案前,躬身替她簪戴在了头顶。
钟令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那支刻了沈知弈名字的寒梅,正了正发髻,又想到头上这结鬟髻还是姜芙今晨起了个大早替她梳的,忽地朝她看了过去。
姜芙瞧见钟令姝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无措又饱含愧疚,不禁有些想笑。
这姑娘,真是单纯善良得有些可爱,全然不似她姐。
姜芙抬起头,亦回了钟令姝一个充满鼓励和祝福的目光。
收到她这样的目光,钟令姝不由得愣了愣,随后鼓起勇气将手中的凌霄花簪到了沈知弈的冠上。
如此,两人便算是认定了对方,亦是向其他与会者传达了“此人有主”的讯号。
郁嘉公主似是怕她伤心,竟特意下了踏跺,走到姜芙跟前与她同坐一席,出言劝慰道:“想开点儿,世间好男儿千万,不缺他沈知弈一个,你往后定能遇到更好的。”
姜芙自是对她的关照一番感谢,心中却也有些好奇她突如其来的亲昵。
思索间,郁嘉公主忽然凑近她,低声问道:“你对本宫六皇兄的印象如何?”
姜芙立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恭敬地答道:“回殿下,民女不曾见过靖王殿下,只偶然听过一些坊间传闻,皆言殿下温润俊秀,德才兼备,金玉其质,为世人之楷模。”
郁嘉公主闻言却暧昧地笑了笑:“原来你对六兄的印象竟这般好。”
姜芙:……
她都说了“不曾见过”,“坊间传闻”,这般暗示还够不明显吗?!
郁嘉公主见她面无表情,似是对此事兴致缺缺的模样,便主动转移了话题:“世人皆觉得我六皇兄这好那好,或许是从小一同长大的缘故,我却觉得他的那些好,却不及唐公子之万一。”
听她提起唐瑾,姜芙有些吃惊: “我兄长?”
郁嘉公主点点头:“是啊,要论真正的惊世之才,你兄长绝对担得起当世第一人。除却样貌才学,唐公子待人亦是和善,进退间有礼有节,与人相处时更是透着十足的真诚…”
她细细回忆着唐瑾的优点,神态间竟隐有神往之色。
姜芙的心“突”地跳一下,惊诧地看向她:“殿下莫不是…”
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郁嘉公主笑了笑,一脸坦然:“没错,本宫心悦你兄长。”
姜芙先是一惊,随后心里开始变得闷闷的,对案几上最爱的芙蓉糕亦失了胃口。
郁嘉公主见她这副虎头虎脑的呆样,轻笑出声,暗示道:“我母妃原本看上的是尚书令家的嫡长女,可她心高气傲,听到风声后便一气之下去了江南,竟与那安国公世子搞在了一起,你可能不知道,那安国公世子…”
不…恐怕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了。
郁嘉公主继续柔声道:“…总之,我母妃知晓后大怒,原先的‘正妃’也临时改为了侧妃的遴选,才勉强稳住了崔家的面子。”
这她也清楚,忠渝侯与唐瑾便是误认为她心仪靖王侧妃的位子才主动提出归府的。毕竟侯府嫡次小姐的身份,比维扬一普通账房的女儿有前景多了。
郁嘉公主见她一副怏怏的模样,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放心,你若是嫁与我六皇兄,本宫和母妃定不会让你做小,正妃的位置本宫替你保了。”
姜芙听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从楚夫人到她生父,无一人不是想着让她去做小的。
反倒是这位身份最为尊贵的郁嘉公主,一开口便替她兄长许了一个正妃的位置,不知道的,还以为靖王有多恨嫁。
经历了两次逼婚,姜芙早已对婚嫁之事兴趣缺缺,此刻她就想好好把允棠阁做大,待攒够足够的银两后便可自立出府,主宰自己的人生。
郁嘉公主有些看不懂她的表情了,遂直接问道:“总之,你这样的嫂嫂本宫是十分称意的。你我互为妯娌如何?”
其实她兄长若是能尚公主,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于侯府而言,郁嘉公主属于靖王一派,若她嫁过来,亦是一种靖王与侯府的结盟,忠渝侯自是乐见其成,而她也不用再被当成瘦马送出去了。于唐瑾他自己而言,娶了公主便能同古月那边断了联系,早早恢复正经生活。
可她兄长愿意吗?
郁嘉公主见她良久不语,蹙了蹙眉,正欲开口,姜芙却抢先道:“兄长的姻缘,民女却不好做主,不过倒是可以帮着殿下说说看,至于靖王殿下的婚事,民女更是连谈论的资格都没有了。”
郁嘉公主一听有希望,复又绽开了笑颜:“此事不急。不过阿芙啊,殿下二字未免显得太过疏远了,我虚长你一岁,你若不介意,往后便唤我兮若姐姐吧。”
这话她有点耳熟。
姜芙回忆了一阵,此前她在美人斋时,崔夫人似乎也是这般对她说的:“往后便唤我古月姐姐吧。”
怎么想当她嫂嫂的人,都是一个套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浅说一下,这本是中长篇,前面铺垫+伏笔居多,中后部分为感情和权谋,后面很甜哒!你们可以攒一下再看
友情提示:第30章是个感情转折点(嘘
第20章 簪花宴(下)
郁嘉公主回主位后,姜芙转向右侧的何清棠,淡声道:“我的百褶裙是你弄坏的吧?”
何清棠饮了一盏梅酒,淡然道:“我并不知晓你在说些什么?”
姜芙本就心情不好,索性也懒得同她绕圈子了:“你与公主殿下本就相识,亦是一早便知她倾慕我兄长。侯府未出阁的小姐只有我一人,你将我的衣裙弄坏,便是为了代替我来赴宴,这点我在祖母院子里瞧见你今日这身行头便知晓了,不是吗?”
听了她的一番分析,何清棠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只问:“你究竟要说什么?”
姜芙刚想答话,上头的太监却忽然出声:“忠渝侯府嫡次女唐珺,赐牡丹一朵。”
全场再次哗然。
牡丹乃咸南国花,仅皇室中人与朝中重臣才能佩戴。
嘉宁帝膝下共有三位皇子,太子已于去年娶了太子妃,行二的恭王虽未娶正妻,最近却新迎了个十分得宠的侧妃,暂时不会考虑其他,如今唯一尚未婚娶的,便仅剩行六的靖王了。
公主此举,暗示的意味便十分明显了。
姜芙一下子成了全席人的焦点,上席坐着的郁嘉公主亦将目光向她投来,似在等她的回应。
她不欲让公主丢了面儿,上前接过的牡丹:“民女谢过殿下。”
无所谓,反正靖王也不一定选她,更何况既拿了牡丹,其他男子也不好来骚扰她了,毕竟没人敢跟皇室争。
郁嘉公主见她收了牡丹,十分满意,并未在称谓上再过细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