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姜芙恭谨道:“民女谨遵殿下吩咐。”
靖王摆摆手:“你我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说话不必这般拘谨。”
二人走出大殿,靖王淡声道:“你若怕凌云担心,自去东宫知会他一声便是,只是之后…”
姜芙十分上道:“民女愿随殿下入府,替殿下分忧。”
她回到东宫时,恰巧碰见唐瑾从里间出来,应是与太子才议完事。他瞧着神色极其不好,面似寒霜,呼吸间微有急促。
太子亦于此时追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凌云!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若她能…”
唐瑾打断他的话:“殿下,若您执意如此,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唇角下抿,额露青筋,似是在极力忍怒:“您若是想借着这步棋逆风翻盘,请谅微臣恕不能奉陪。”
首次见到他这般模样,姜芙都不敢上前搭话。还是唐瑾察觉到了她。他敛了怒容,温声道:“回来了?”
姜芙点点头。
“那便回府吧。”
他方转身,姜芙靠近他低声道:“靖王有些仪容方面的问题,需要我入府为他打理…”
她有些为难,却仍是硬着头皮道:“阿兄,我此时…要去一趟靖王府。”
唐瑾听言回头,神情冷峻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姜芙解释道:“阿兄,你知道的,我不日便要…实施计划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凝视着唐瑾:“我知你不喜我与靖王走得近,但我亦不愿在最后的关头打草惊蛇!”
他还是不说话。
姜芙急了:“阿兄,你与祖母是阿芙在建安城最重要的两个亲人。你若心中有气,便直接说。最后的这些日子,阿芙不欲再与你这般疏远了!”
靖王还在等着她,姜芙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开,临了却回过头来问他:“阿兄懂我的,对吗?”
恰逢天空飘起了雪,一点一滴落在唐瑾的眉梢眼角,冰凉而湿冷。
分明是寒冬腊月的天,他回答的声音却是那么温暖柔和。
“嗯,记得早些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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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花灯
时隔半载再入靖王府,姜芙却有了不同的感受。
府中的奴仆对她更加恭敬了。许多事她尚未说出口,下人们便已替她办妥。也是,毕竟她不久后就是这王府的女主人了。下面的人,任谁也不想放过这个在准王妃面前讨乖的机会。
靖王带她去的还是上回那个“蔚娘”的房间。
他将大氅递给家丁,径自走到最深处的紫檀钿镖床上坐下,褪下上衫,露出了精壮的后背。
…他这一言不合就脱衣的行径倒是一点没变……
刺青早在半年前便已描完,她本以为靖王召她来是有些男子仪容方面的事要请教。可一路跟来后,他却兀自将上衫脱了个精光。
姜芙杵在门口不敢上前,询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靖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淡然中透着威严:“过来,替本王将刺青洗了。”
这是才纹了半年就不喜欢了?
姜芙皱眉,却还是依言上前,耐心解释道:“回殿下,此刺青乃民女用墨汁,槐树汁,辅以银针描绘而成。单单‘洗’,是无法洗掉的。若要祛除,风险极大,且其过程中所要忍受的痛苦比之刺青时更甚。”
“无妨。”靖王背对着她,声音平静,让人摸不透他如何作想。
“本王听闻,若以烧过的铜针置于皮肤上,或可用其表面的余热将颜色带走。”
姜芙回道:“您所言乃脱皮之法,民女亦有所耳闻。然此法太过冒险,若是热度把控不好,行针的过程中极有可能灼伤皮肤,甚至留疤。”
靖王问她: “你此前可有经验?”
还别说,她还真有。
曾有段日子,莳秋楼的姑娘间兴起过背后纹花的热潮,什么芍药、月季、秋菊,她都纹过。不过,那些姑娘们也就新鲜过一阵,隔几月便不想要了,便齐齐央了姜芙褪掉。
姜芙拧不过她们,便用铜针一一为她们祛除了。她的手法极好,于热度、深度、时间的把控上都是恰到好处的,基本不会灼伤到真皮。
总的来说,凡经过她手的,只要能忍,便不会留疤。
见她良久不语,靖王便知她于此一道并不陌生,遂吩咐道:“开始吧。”
姜芙只得让府中下人去准备铜针和炭炉,以及一些疗愈性的青草药膏。
靖王身后的刺青不算深,面积却有些大,姜芙用了三炷香的时间才将麒麟的纹路彻底弄干净。
此时,他的皮肉间已是血淋淋一片。
她涂上草药,替他缠好纱布:“为防止伤口溃烂感染,殿下记得每日让医官清洗换药。”
靖王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朝她张开了双臂。
他的胸膛十分厚实,腰腹精窄,手臂如背后的肌肉一般健硕匀称。从这般身型便不难看出,此人平日里对自我的规束是极为严苛的。
他此刻手臂大张,显然是一副等人更衣的模样。厢房内此时并无下人,而她不久后又即将嫁他为妻,他的意思很明显了。
姜芙却只作不知,径自收拾起换下的草药来。反正她不过一维扬小户养大的寻常女子,从未有人近身伺候过,此时不懂也正常。
靖王等了许久,见她还在无知无觉地捣弄着那些药材,盯她看了一会儿后,径自走到前方的紫檀木架前,拿起中衣自己披上了。
呵,这不是有手吗?
*
正月十五,上元节。
自打上回从东宫回来后,唐瑾连着好几日都心绪不佳,用膳时胃口亦少了不小。
沈知弈那边尚未来信。见他心情郁闷,姜芙便提议两人一同去逛夜市,替他缓解胸中抑郁。
她本是随口一提,原以为会换来他如往常般疏离的拒绝,可这回他却很快就答应了。
约定好后,两人各自回房换了衣,很快便出了府。
上元节的夜,建安城的街道上人流如梭。坊间花灯十里,星光点点,空中亦挂满了璀璨柔和的孔明灯,与莲池中的花灯互相辉映,连成一片山河清明的人间烟火色。
盛通街的街头亦是热闹非凡,商贩们相继支起了灯谜铺子。各色走马灯、兔子灯、荷花灯看得人眼花缭乱。
走着走着,姜芙被一盏黄色的纱灯吸引了注意。
那纱灯通体鹅黄,支架却是玄黑色的,黄纱间印有暗金色的蝴蝶纹装饰,底部的穗边亦饰以同色流苏,看起来简约而不失趣味,是姜芙喜欢的款。
纱灯上方最高处,还有一顶花纹更为繁复的兔子灯,应是本次灯谜的头筹,姜芙却对其兴致缺缺。
她文化虽不高,于猜灯谜一道上却是打小就在行,整个维扬都很难找出一个能与她势均力敌的对手。如今还有唐瑾这个状元郎在,她对那盏鹅黄色的纱灯更是势在必得。
两人交了钱,老板开始出题。
“水上有一铃,摇晃却无声。绿油油一片,满是大眼睛。”
这题不难。姜芙正准备答,却瞟见侧边的唐瑾正若有所思。
或许是第一次参与吧。为了让他有参与感,姜芙按下作答的冲动,改为沉思状,并出声暗示道:“长在水上的铃铛,还是绿色的,那必定是某种水生植物…好难啊,到底是什么呢?”
果然,经她提示后,唐瑾顿悟,脱口而出:“是芦苇。那眼睛,说的便是芦苇身上的刺。”
姜芙:……
都说了是长在水上像铃铛的东西,芦苇它哪里像了?再说了…谜面说的是大眼睛,芦苇的刺密密麻麻的,哪里大了??
原来…在在学习经商上颇有建树人,于猜谜一道也会天赋有限。
一时间,姜芙心里平衡了许多。
抢在老板回话前,她赶紧插话道:“是莲蓬。莲蓬似铃,摇晃无声,通体绿色,所结的莲子便是那大眼睛。”
唐瑾听了她的话,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老板闻言亦笑嘻嘻地回应道:“没错!小姑娘好生聪明!如此我们便开始下一题吧。”
此后的谜面都是姜芙自己答的,一路畅通无阻。
直到最后一个:“外着铠甲,内核乳白。柰瓜梨桃,皆为下臣。”
从这个谜面中,姜芙唯一能确定的是此物为水果。但这番形容适宜的水果太多,她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唐瑾亦是眉头紧锁,见姜芙良久无动静,遂试着猜测道:“越王头?(注1)”
越王头外壳坚硬且内里为乳白色,这番猜测倒是合理。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答案了,便问那商贩:“越王头可对?”
商贩却笑着摇摇头:“很遗憾,二位答错了,此题谜底为凤梨。”
姜芙不解: “还请老板为我们解释一番。”
商贩答道:“若论越王头,前半句的’外着铠甲,内核乳白‘倒是对得上,可后面的’柰瓜梨桃,皆为下臣‘却无法解释。”
“之所以是凤梨,是因为凤梨外壳坚硬似铠甲,最内核的果肉却是白色的。又因凤梨的头似王冠,那柰瓜桃李等无冠的果物自然都是其下臣了。”
这番解释虽无法说是完美的,但也合理,姜芙一时有些失落。
见她落寞,商贩轻声安慰道:“无妨,我这里还有一盏蔑竹灯,姑娘若喜欢,这灯权当作安慰奖赠予您了。”
那蔑竹灯做工精湛,玲珑有致,其实瞧着也不错,却始终及不上她最初看上的那盏鹅黄纱灯。
姜芙有些灰心,仍争取道:“老板,感谢您的好意…但您谜面出的却有些不对。”
商贩闻言却笑了: “愿闻其详。”
“您谜面上的’柰瓜梨桃‘四字中含了个’梨‘字,而此题谜底中的’凤梨‘亦有个’梨‘字,此为露春(注2)。喜爱灯谜的人都知道,露春乃大忌。”
商贩闻言将谜面细看了一遍,“哟,还真是!感谢姑娘的提醒!”
姜芙莞尔一笑:“既如此,此轮便算不得数。您再行出题让我们重新答吧。”
商贩闻言,却直接将那盏纱灯取了下来,温和道:“不必了,方才便见姑娘对此灯煞是喜爱。姑娘于我的谜面中找到了露春的漏洞,我已是感激不已。”
他叹了一口气:“最主要的是,我这方摊铺的生意没别家好,便是来更多的客人也难猜到您这一轮了。如此,我便以此灯相赠,权当对姑娘的谢礼了。”
听言,姜芙喜不自胜,另掏出二两银子递给商贩:“老板您是手艺人,挣的都是辛苦钱。这花灯如此美,想必亦是花了您不少心思。这题按规矩我本未答对,是故这些银两您且收着,权当是我对老板割爱的感谢了。”
商贩闻言有些感动,在她的劝说下接过了银子。
姜芙转头对唐瑾调侃道:“堂堂当朝状元,灯谜竟一个都不会,看来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哦?”唐瑾闻言亦来了兴致,浅笑道:“话本里如何说的?”
姜芙不忿道:“人家话本里的状元郎,陪情人猜灯谜的时候都是一路过关斩将,在女子倾慕的目光下、一众百姓热烈的欢呼声中最终拔得头筹,赢得了心上人的芳心。”
她撇撇嘴:“看来现实中的状元郎,除了猜到个似是而非的’越王头‘,其他竟一无所知。”
她的本意是调侃,原以为唐瑾会随意回一句“阿兄就是这般没本事的状元郎呗”的玩笑话,却不料抬头便撞进他莫测的眼眸中。
唐瑾的神色古井无波,不见喜怒,声音更是变幻莫测:“你也说了,话本里陪状元郎逛花灯的人是他心仪的女子。”
他漆黑的瞳眸认真地凝视着她:“姜芙,你是我心仪的女子吗?”
她愣住,一股强烈的异样感从全身划过,令她陌生,喜悦,却又不安。
此时,恰逢商贩将花灯递给她,却不防“哔啵”一声,灯芯闪了一下,溅起一小片火花。
姜芙吓了一跳。
唐瑾几乎是灯闪的一瞬间便下意识地拥住了她,以后背将花灯与她隔绝开。他紧紧地捏着她的双肩,鼻息间的温热近在咫尺。眼眸幽深,闪烁间还带了些惶惑与担忧,俊美的五官一览无遗。
姜芙一时间心跳如雷。
那一瞬间的火光闪烁,似乎也电醒了她的思绪,使她顷刻间明白了些什么。
为何她会毫无理由地反感郁嘉公主......为何她会因为何清棠的某些话而感到烦闷......为何她会失落于他对自己的冷漠……这一连串心绪低落的瞬间,她仿佛都有了答案。
思及此,她面如火烧,扭头推开了唐瑾。
她转头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忽略了他在被她推开的瞬间,一闪而过失落的表情。
商贩见此却笑了:“二位无需紧张,不过是烛火燃得太久了。”
他将花灯递给唐瑾:“不必担心,此灯乃特等绛纱所制。即便偶有火星溅起,也不会灼破纱面,进而伤到人。”
唐瑾接过灯,道了声“多谢,” 便转了身。
二人还未走远,就听商贩在身后喊道:“公子与娘子这般伉俪情深,也算是为此处添福了。二位若是结了良缘,来年花灯节也要来啊,让小店也蹭蹭喜气。”
唐瑾的脚步顿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元的街道太过喧嚣,他并未完整听清商贩的话,是以对“娘子”二字未有否认,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与姜芙一道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越王头:椰子的古称
注2: 露春:即谜面与谜底同字,灯谜中是不允许露春的
第37章 来信
此后,两人约了一道去放河灯。
一路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姜芙却浑然未觉,耳边一直回响着他方才那句“姜芙,你是我心仪的女子吗?”
思绪翻飞间,前方冲过来数十名男童,将两人挤散了。这群男童穿着统一,应是方从私塾下了学,便相携着过来凑热闹了。
盛通街上人头攒动,姜芙被人群挤开了足足九尺之远的距离。只一会儿的功夫,再回首,她便找不到唐瑾的身影了。
无奈,她只能边走边喊: “阿兄?”
在经过一卖烧饼的小摊时,那摊主突然开口了:“可是唐珺姑娘?”
姜芙心内一惊,唐瑾又不在身侧,她便只作未听到,迈开步子就想绕过此处。
岂料那摊主却直接越过人流跑到了她跟前,急言道:“小人是沈大人的人。”
刑部给事中沈知弈?
姜芙顿住脚步,心内一时间五味杂陈。
自打赐亲的圣旨下来后,她便日日盼着沈知弈那边的来信,想着早走一日是一日。可经过方才那一刹那的火光四溅,她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此时再让她离开,心中已生出诸多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