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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途中,一场大雨骤然落下。
戚少麟一行人因要加快路程,所以全是轻骑前行,并未有马车,因此不可避免地淋了雨。
对于这些经常在外的人,遇上些刮风下雨的天气再寻常不过。他们都是男子,体格健魄,偶尔淋过一场也不碍事。
可这次雨停进驿站投宿的夜里,戚少麟就发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浑身滚烫,意识全无。
此地偏静,又是深更半夜,寻不到医师。无奈之下,庄远只得心急地叫了个乡野郎中替他诊治。
可喂了药后还是不见起效,到了后半夜,世子甚至还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庄远守在床边,撑着额头打瞌睡时,猛然听到床上人在说话。他睁开眼,以为世子有什么吩咐,连忙上前问道:“世子,你说什么?”
戚少麟眼底泛着水色,双唇殷红,吐出的话含糊不明。
庄远听不真切,俯身凑近他嘴边,只听他嘴里重复地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阿玥,阿玥···”
第67章 (修)
行路无趣,闲来无事时萧洵就喜欢缠着秦玥给他讲故事。
秦玥凭着印象,将她记得的父亲的那点事翻来覆去地讲,连她都觉得快倒背如流了,他却还乐此不疲。
她没忍住好奇:“你怎么都听不够?”
萧洵哼道:“我这身武艺不错吧?秦将军也算得上我半个师父,他的那些事我自然爱听。”
秦常锋当年初到古禹时,萧洵的父亲曾有将他收为己用之心,因此常与他切磋功夫。萧洵趁着这个机会,得了他不少指教,两人也称得上是师徒了。
秦玥笑笑,“那你为何会来大梁?留在古禹岂不是天天能见他。”
萧洵神情淡了下来,默然少时后才回道:“因为我阿娘去世了。她是大梁的公主,常给我讲这儿的风光,所以我想亲自来看看。”
秦玥不想会惹起他的伤心事,稍许无措后,真挚道:“你阿娘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
萧洵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秦玥含笑不语。在皇室长大,若是没有一位纯善的母亲指引,萧洵又怎能养成这样率直的性子。
见她不答话,萧洵撇嘴岔开话头,“你呢,你是如何惹上那个世子的?”
秦玥脸上笑意淡去,回想她与戚少麟之间的恩怨,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她远眺着路旁的景色,释然道:“我和他没关系了。”
语毕,她策马挥鞭,一往直前。
萧洵追上去,“诶,你等等我!”
两人作伴,路上的时间也过得快。
十日后,古禹都城外。
秋风萧瑟,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秦玥用布蒙脸抵挡风沙,只露出一双杏眸打量周围的行人景物。
古禹的风土人情与大梁大不相同,少一份婉约含蓄,多了些许粗犷豪放。城墙建筑高而厚,色调单一,有种独特的饱经沧桑之感。
她与萧洵进城时,两人因身着大梁服饰,自然被守城将士拦下。人高马大的古禹士兵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站住,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萧洵身形挺直,在马背上睥睨他们:“连我都不认识了?”
这副做派倒是和他平日大相径庭,秦玥不曾见过,一时觉得有些新鲜,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萧洵容色倨傲,看上去倒真有了几分皇子的气质,只是那些不耐烦的小动作还是难掩本性。
士兵听他一口流利的古禹话,互相看了一眼,正犹豫着下一步如何时,从城内走出个年纪稍大些的将领。那人肩系暗红披风,威风堂堂,注视萧洵良久后,才不确定地问了一声:“三殿下?”
萧洵的目光从守门将身上移开,见到他后扬唇笑道:“达木叔叔!”
达木曾是他儿时的骑术师父,两人情谊颇深。他翻身下马,朝达木跑去。
三年前那个半大的小子如今已比他还要高了,达木眼笑眉飞,不住地上下端详他。他拍着萧洵的肩膀,不住地赞叹了几句,随后道:“这几年陛下一直很挂念你,知道你回来了他一定很高兴。”
听到这句话,萧洵眉梢的喜悦减去一半,嘴里嘟囔着:“他才不会···”
达木一手揽过他的肩,笑道:“个字长了,脾气还是和原来一样。走,我们先进宫。”
萧洵止住他,“等等,我还有个朋友。”
他回过头,见秦玥已经下了马,正立在一旁看着他们。他跑过去拉着她回到达木身边,介绍道:“达木叔叔,这是我在大梁交的朋友。”
说完,他用大梁话对秦玥道:“师弟,这也算是我的一位师父。他叫达木,人很好,以后你有事情而我不在的话,可以找他。”
秦玥冲达木微微一笑,因语言不通,只是点头致意。
她虽然一身男子装扮,但肤白唇红,五官精致,达木便是一眼就能看出破绽。对她以礼回笑后,意味深长地对萧洵道:“殿下果真长大了。”
古禹不似大梁那般讲究规矩,不待两人换身干净衣裳,达木就拉着他们进了宫。
陛下还在前朝忙于国事,因此两人最后就在后殿等候。
秦玥心中忐忑,她一个大梁人,连大梁的皇帝都没见过,如今竟要觐见古禹的国王。若不是为了寻找父亲,恐怕这片土地她这辈子也不会涉足。
萧洵看出她的不安,出声安抚道:“别担心,有我呢。”
话音落下,殿外便传来一阵凌乱地脚步声。随后门口一暗,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带着几名侍从进了屋。
萧洵百般不情愿地右手握拳横在胸口,行了个古禹礼,“父王。”
萧元明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色肃穆,嗓音中气十足:“还知道回来!”
他走到殿正上方坐下,威严得犹如一只雄狮,“没死在外面,还算是没丢我萧家的脸。”
秦玥不懂他们的对话,安静地低头站在一旁,直到听见陛下又说了几句,然后走出一位五大三粗的侍卫,毫不客气地与萧洵动起手来。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两人才打完,萧洵险胜。
萧元明稍作满意地颔首,“尚可。”
国事繁忙,他又在此逗留少时后,起身准备离开。路过秦玥时,他余光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有个女的?你从大梁带回来的?”
萧洵纳闷他怎么能一眼看出男女,依旧用那套说辞应付他。
萧元明继续抬脚往外走,“既是如此,那便留下。”
萧洵应下,等他走后,两人才出宫回他的王府。
路上秦玥忍不住问他,“你在殿上为何要与那人动手?”
萧洵撇了撇嘴道:“那是古禹出了名的勇士。我父王说了,若是我打赢了他,就不计较我跑出去的事。”
“那若是没打过呢?”
“就将我踢出王室,做个平民。”
“···”
这古禹的教子之道与大梁果真不同。
进了洵王府,萧洵叫来人收拾出一间屋子给秦玥,要她以府医的身份住下。
“师弟,以后你也不必麻烦扮做男子了,我父王开了天眼,看得出你是女子。”
秦玥微微一笑,“你阿父可比你聪明多了,那你还是叫我许昭吧。”
真名自是不能叫,她仍用这个化名。
才回来,秦玥也不便打听秦常锋的事,容易叫人起疑心。萧洵在外那么多年,一时回到这,也觉得新鲜,时常拉着秦玥出去游玩。
这日天还未亮,他就敲响了她的房门将她叫醒:“师弟,快起来,我带你去骑马。”
天气这般早,秦玥不想出去,况且她对骑马实在不感兴趣,婉言道:“我们才骑了十多日的马,你还没骑够?”
萧洵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那算哪门子骑马!我们古禹的马和你们大梁的可不一样,你试了就知道了。”
下人牵来两匹马,两人一人一骑,没要其余人陪同,就这么出了城。
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等骏马飞驰起来之后,秦玥才懂了萧洵口中所说的不一样是何意思。古禹的这些马虽然也是受过驯化,但是还保留着几分野性,跑起来肆意如风,让人犹如置身云霄。
天色未明,在这任情恣性中,她体会到了那珍贵的二字:自由。
两人跑了不知道多远,最后在一片湖泊前停住,下马洗了一把脸后,并肩躺在斜坡上,看着东边逐渐升起的旭日。
晨晖一缕缕洒在大地上,驱散了残余的黑暗。
这么发泄了一通,秦玥身心惬意,躺着躺着便有了睡意,不知不觉轻轻闭上了眼。
萧洵侧过头,细细端量她的侧颜。她脸上还沾着水,像一朵饱含露珠的花蕊,在迎接朝阳。
真的是好看极了!
这个念头跳过心间时,萧洵猛地转回了头。他看人向来是看他功夫好不好,性子好不好相处,怎么现在也会在意起外表了。
师弟就算是个丑八怪,他也一定是喜欢的,和她一起玩儿多自在啊。
想到这儿,他又不禁有些失落,如果有了秦将军的下落,她是不是也要走了?
“师弟。”他不自觉地开口唤道。
秦玥还未睡着,闭着眼应了一声。
“如果···你找到父亲了,你会回大梁吗?”大梁给她一家安了那么个罪名,害得她家破人亡,还有那个世子也那样对她,她应该不会想回去了吧?
秦玥睁开眼,不解地回望他。沉默许久,她才道:“如果找到了父亲,我就听他的,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不过以她对父亲的了解,他一定会回大梁的,那是故土,那是家国。
萧洵“哦”了一声,转而指着太阳激动道:“快看,太阳全部升起来了!”
***
京城。
天正亮,庄远手里拿着一张请柬在院中踱来踱去,忧愁不已。
世子病好回京后便全身心忙于公事,在府中除了睡觉,其余时候都在书房办公。侯爷要他务必劝说世子去这个宴会,相看相看未来的世子夫人,可他如何有这能耐?
若是之前不知世子心意时还好,自打他在世子病中听他的梦呓,他就是再傻也明白了,世子对秦玥有多用情至深。
他正纠结时,寝屋门开,戚少麟穿戴整齐而出。
横竖都是一死,庄远壮着胆子往前呈上请帖,忐忑问道:“世子,澄湖今日有场宴会,咱们去不去?”
病过一场后,戚少麟消瘦了几分,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更显凛冽。他瞥了一眼请帖,“去。”
庄远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这就答应了?
他捉摸不透世子的心思,索性也不想了,准备好马车便拉着人往宴会的地方走。
到了湖边,他们一下马车便碰到朝中礼部尚书之女。那姑娘模样可人,性子温婉,见了戚少麟后对他福了福身问好。
戚少麟点头回应,也同她问了一声好。
这位素来冷面的世子此刻蜕下了那层孤傲的外皮,丰神俊朗的面容引得姑娘双颊泛红,她羞赧一笑后先往前走。
戚少麟冷漠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没了想进去的欲望。
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忘了那女子的长相,她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也没印象了。他只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和他梦里无数次离他而去的那个很像。
见他驻足不前,庄远提醒道:“世子,该进去了。”
一股浊气堵在喉间,叫戚少麟心烦意乱。凝神片刻后,他长眉一扬,迈开腿挪出了步,“走吧。”
走的方向却是相反,他回了马车。
隔着车帘,庄远听他道:“回府,朝中还有些事要忙。”
第68章 (修)
在外三年,萧洵再回古禹,地位已然远不如头上两位哥哥。加之他本来对朝政之事不喜,现在只称得上是个闲散王爷,朝中要事也不由得他插手。
政势瞬息万变,有关秦常锋的消息已被封锁严闭,人也被关了起来,他又不是那等善于套话之人,问了达木也没得到确切的回答。
进宫一趟后,他闷闷不乐地回了王府。
秦玥正在和府上的丫鬟学古禹话,见他一脸愁容进了屋,问道:“怎么了?你阿父骂你了?”
萧洵将丫鬟叫了出去,神色恹恹道:“师弟,我问了阿父秦将军的事,阿父说秦将军现在由我大哥处置,叫我别再过问了。”
他大哥身为储君,自然是比他更得父亲信任。
秦玥心里虽有些失望,但对他已是十分感激,“能知道父亲还未死,还平安抵达了这儿,我已经很感谢你了。至于父亲的事,我慢慢查,总会有线索的。”
她到了这也快两月了,萧洵给她找了个会说大梁话的丫鬟,每日教她几句古禹话,现在她也能说上几句。大梁医药问诊与古禹不尽相同,凭着在田逸春那学的半年医术,加之洵王府医的身份,她在此也偶尔为都城中的贵人看诊。
相信时间长一点,等她有机会进宫,定然有机会打听其他。
“你、你不必谢我。”萧洵支支吾吾,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
他一向口快心直,少有这样的扭捏姿态。秦玥担忧他心底压着事,开口问道:“师兄,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萧洵皱着眉坐下,一张满是少年气的俊容忧烦不已。他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秦玥的脸色,语气游移:“的确还有一件事。”
秦玥扭身直面他,双手撑在膝上,眸光似水,“说吧。”
萧洵清了清嗓子,“我阿父这次叫我进宫,是要让我成家,娶朝中哪位大臣的女儿。”
秦玥微微惊讶,萧洵才十七,未及弱冠。虽然在大梁这个年纪娶妻的人也不少,但她总觉得他稚气未泯,怎么也不像是要成家的人。
不过这也算是他的家事,她不便插嘴,淡笑道:“那恭喜你了。”
“喜什么喜!”萧洵不悦,“我连她面都没见过,才不会娶她!”
秦玥不料他会如此反应,笑容滞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洵垂下眼,神情黯淡,“我阿娘曾对我说,她的婚事不由自己,希望我以后能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别像她一样了了此生。”
秦玥唏嘘这位大梁公主的遭遇,生在皇室便是如此,享受着无上的荣华,却也要承付其价。她安慰道:“那你同你阿父好好说说,左右你年纪还小,婚事也不着急。”
“我大哥在这个年纪已经快有第一个孩子了。阿父说我冲动莽撞,成家后有了女人孩子才会成熟。”萧洵撩起眼皮,觑着秦玥,“所以我对他撒了一个谎。”
秦玥闻言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听到他接着道:“我说你就是我从大梁带回来的女人。”
早在他带秦玥回来的时候外面就有了闲言闲语,他气急上头,慌不择路地就应承了这些。
秦玥脑中轰然一响,讷讷问道:“那你阿父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