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同意暂缓婚事,要我收你做侍妾。”萧洵越说越没底气。
“萧洵!”听了这话,秦玥竟不知到底该是谢他还是恼他了。愤愤的话到了嘴边,想到他一路帮了自己那么多,她又说不出口了。
萧洵急中生智,立时机灵了起来:“师弟,你就委屈委屈,帮我这一回吧。况且有这个身份,后面你也能随时跟着我去宫中,不是更方便打探秦将军的消息么?”
他心思单纯,只当这是逢场作戏,应对他阿父的手段。可秦玥在男女感情上并非一窍不通,有的事可以做戏,有的却不能。
但迎着萧洵希冀的目光,她眼前闪过一幕幕两人相处的画面,拒绝的话被堵在喉间。他说得也对,借着洵王侍妾这个称呼,她打探父亲的消息更为容易。
拧眉思虑半晌后,秦玥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萧洵见她答应得勉强,试探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所以不愿意?”
一张倨傲张扬的脸浮现在脑海,秦玥闷不做声。
萧洵当她是默认,追问道:“是谁啊?难道是之前那个世子?”
“不是。”秦玥低眸敛下所有情绪,“他已经死了。”
***
萧洵次日便到了长兄萧毅府上,说要探望秦常锋。
他从前和秦常锋关系匪浅,萧毅并未阻拦,但却也没放任他,而是让手下的心腹带着他去地室看人,一炷香过后就要离开。
回了王府,他告诉了秦玥秦常锋的处境,身受桎梏且身子似乎不大好。
他说得委婉,秦玥听后立时红了眼眶,那点得知他下落的欣喜瞬时消散。
这般严密的监看下,秦玥自然没办法跟着他一起去。父亲在萧毅府上,她暗中打算着如何与萧毅拉近关系,好随萧洵一同去他府上。
所幸没过多久这样的机会就来了。
几日后,宫里夜宴,秦玥以昭美人的身份同萧洵进了宫。
这只是场寻常的皇室夜宴,殿里坐着的均是嫔妃皇子等人,秦玥跪坐在萧洵后方。用膳到一半,她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慌乱地叫喊。
古禹话她听得不是十分顺畅,从中依稀听得“救命”“别死”等字眼,其中更是夹杂着女子哀戚地哭喊。
做了几个月的大夫,她对这类话自是十分敏感,不顾身份逾矩,便要萧洵带她上前。
人群围成一圈,好不容易挤进去,她看到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被人抱在怀里。那孩子满脸涨得通红,双目瞪大,是快要窒息的模样。
周围人对这样的情况不知所措,一边伸着手指从他嘴里扣着,一边不住地要喂他水。
这是被噎着了,秦玥之前曾跟着田逸春处理过这样的症状,他当时说过,食物噎住对孩子来说是十分危急的情况,若是没及时处理,很有可能当场毙命。
她按照当时师父的应对方法,开口道:“大家、隔远一些。”
她古禹话不标准,声音也不够大,喊了几声也没人听到,最后还是萧洵开口帮她说完。
萧洵对怀抱孩童的女子道:“大嫂,小昭曾是大夫,她会救小琥的。”
毅王妃稍回了几分理智,眼泪盈盈地看着秦玥:“快救救他!”
秦玥先让众人散开,不要全都闷在一起,随后从王妃手里接过孩子。她回想起田逸春的手法,自孩子身后抱住他,将他俯身置于自己腿上,右掌施力拍打他的后背。
如此反复十几次后,孩子喉中的肉丸子终于吐了出来,震天哭喊着。
王妃喜极而泣,上前从她怀里抱回孩子,不住地道:“谢谢!”
秦玥也松了一口气,对着萧洵露出了一个笑。
萧洵惊讶道:“我怎么不记得师父教了这一招?”
秦玥面含笑意,“你成日偷懒,但凡外出问诊,师父叫你你都不去。”
总算是虚惊一场,收拾过后,其余人继续用膳,大王子王妃带着孩子退到了后殿。
不过多时,有个宫女来请秦玥去后殿,“昭美人,王妃有请。”
秦玥看了萧洵一眼。
萧洵问她:“要不要我陪你去?”
应当只是赏赐她,没必要去哪儿都得他陪着。秦玥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
跟着宫女到了后殿,王妃将哄睡的孩子交给别人,对她道:“昭美人,可听得懂古禹话?”
秦玥行礼回道:“能听懂几句。”
“方才多亏了你,否则还不知会怎样。”王妃心有余悸,脸色尚显苍白,“你会医术?”
秦玥不做隐瞒,“我与王爷在大梁时便是在药铺相遇,略懂一些大梁医术。”
王妃夸了她几句仁心仁术,继续道:“下次洵王来时你也随他一起吧,要小琥好好谢谢你。”
秦玥心中狂跳,极力稳着嗓子道:“是。”
***
潮湿霉臭的地牢内,湿发散乱的男子被绑在木架上,浑身伤口密布,垂着头不辨死活。
兀地一瓢冷水泼面,激得他一颤,无力地抬起了眼皮。看清身前的人后,他本能地想要往后躲,脊背抵紧木架。
相较于他的狼狈惨淡,戚少麟一身锦衣玉袍,面色从容自若。他负手而立,墨黑的双眸好似深渊一般不见底。
浓烈的血腥味透过鼻间,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开口道:“还是不肯说?”
那人嘴唇干裂,嗓音沙哑不堪:“我只是来大梁做生意的,不知所犯何事。”
戚少麟轻笑一声,行至刑架前,扫了一眼满架冰凉的铁具,“只一顿鞭刑你便晕了过去,那后面的挑筋去骨、斩趾枷令,你又当如何?”
那人满眼惊惧,仍是嘴硬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耐心耗尽,戚少麟收回视线,踱步出了牢房,坐在过道中的太师椅上,端起茶盏淡淡道:“行刑。”
须臾过后,凄厉的惨叫震彻牢房。
那声音越来越小,不知过了多久后,虚弱地传到戚少麟耳中。
“我招,我都招。”
第69章 (修)
翌日一早,戚少麟便进了东宫。
正殿内,赵朔听到通传后从奏折中抽出身,抻了抻脖子带他往后花园走。
戚少麟皱了皱眉头:“殿下不是要听正事?”
赵朔瞧他瘦了一圈的脸,便明白就是戚少麟这般不囿于情爱的男子,若是动心了,也逃不过“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拍了拍他肩膀道:“听说你成日都埋首案牍,别累着自己了,多出来走走,边走边说。”
两人沿着后花园清池边走,身后远远跟着其余下人。
戚少麟看着池中枯败的荷花,想到上一次他从这接走秦玥的情景,转眼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了那两月的相处中,直到赵朔的声音将他拉出:“···你觉得哪个合适?”
戚少麟回过神,“什么合适?”
赵朔见他心不在焉,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再过两月便是古禹国王的生辰,父皇的意思是大梁作为礼仪之邦,应当礼尚往来,也派人前去道贺。”
“去古禹?”戚少麟唇线紧抿,将昨日审讯的结果相告:“那个古禹细作已经招了,说他此番来京是为了将一封书信送到昭王手中,信上说的是要与昭王谈一笔交易,具体为何,他再也不知晓了。”
赵朔神色肃穆,“你觉得会是什么?”
“暂时还没有头绪。”戚少麟顿了顿,继续道:“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我觉得可能会与秦常锋有关。”
赵朔赞同地颔首,“现在要挑个合适的使者,你认为选谁最好?”
戚少麟垂下眼,语义不明道:“此次出使古禹事关重大,不可马虎随意,殿下可有称心之人?”
赵朔说出了几个人名,却又道:“这几人都还不错。只是张淮文儒,孙鸿飞鲁莽,而陈镶年迈体弱,恐怕都不是适合的人选。”
戚少麟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殿下是希望我帮你跑这一趟?”
赵朔停下脚步,笑道:“此行凶险,且就快到除夕,我自然不愿意你独自一人在外过节。”
清幽的后花园里一时只听得见寥寥脚步声,戚少麟良久未接话。
圣上病重,赵朔手下可用之人不多,戚少麟若是一走的确更为捉襟见肘。他深思片刻道:“罢了,我重选一人。”
“不必了。”戚少麟突然开口。他手心微微发汗,那颗沉闷已久的心仿佛在胸腔内逐渐腾热了起来。
他话带三分坚定道,“我去。”
“你不必勉强,留在京城也好。”
戚少麟道:“此行正好查一查古禹与昭王间究竟是何联系,若是让旁人去,我反倒不放心。”
赵朔点头应下,“古禹乃偏远蛮夷之地,你多带几人,此行还有一事。”
他在戚少麟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戚少麟记下,而后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年底。”他说完顿了顿,继续道:“要去这一趟就过不了除夕,你记得提前给侯爷说一声。”
说完正事,赵朔忍不住问他:“秦玥你就当真不再找了?”
自惠城归来后,戚少麟便再没听过这个名字,院里与她有关的东西锁的锁,扔的扔,就连戚二傻他都逗得少了。他不置可否,远眺许久清池后,才道:“秦玥未必知道昭王要找的东西,何必浪费这个精力。”
赵朔瞥了一眼他,“你先前找她是为了昭王?”
戚少麟嘲弄道:“不过是一时兴起,殿下还真当我对她上心了?”
赵朔诧异一阵,后意味深长道:“确是如此,子稀忠心赤胆,那等叛臣之女,自是放不上眼。”
他以前竟是没发觉,戚少麟还有嘴硬这一特点,都将自己折腾成这样了,还犟着不肯认。
戚少麟闻言脸色沉了几分,不再说话。
回到侯府,戚少麟坐在书房案前,百无聊赖地翻看古禹细作招认的供词。
这页纸他已经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字词间找不出新的思绪。
他放下纸,神色倦怠地仰身靠在椅背上,睁眼对着屋顶出神。
如果古禹与昭王交易的真是秦常锋,那如何说得通他叛贼的身份?还是说古禹利用完了他,转而以他做筹码谋利?
数个念头缠络,绕得他头脑昏沉,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
梦境中,一张韶秀清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双眸含怨地看着他,语气笃定地说她父亲不是叛贼。
窗户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他从睡梦中惊醒,缓步走到窗前,抬手推开木窗。
冬风侵肌,乘知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雪。京城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在这午夜时悄然落下。
一片雪花被风吹到他手背,片刻便消融。
古禹这时会不会也如此寒冷?
***
过了两日,一份请柬便送到了萧洵府上,是萧毅邀他带上侍妾前去用膳。
自收到请柬后,秦玥便意乱心慌,渴盼和担忧交错,一晚上都没睡好。早上起来后她眼底一片乌青,用了一层粉才遮住。
两人乘着马车到了毅王府。
萧毅二十七八的年纪,与萧洵除了三分长相,气质言行迥然不同。他一身黑裘,俨然能看出帝王气势,打量了秦玥几眼后,对萧洵道:“确是与你登对。”
王妃感激她救了儿子,拉着她嘘寒问暖,还让小琥亲自上前道谢。
闲谈片刻,萧洵便开口对兄长道:“大哥,我想去看看将军。”
他对秦常锋一直是此称呼,每次来府上都要去看一眼。
秦常锋在古禹也待不长了,萧毅颔首同意,照旧叮嘱了几句,唤来下属如鹰带他去。
萧洵寻常语气叫上秦玥:“小昭,我带你去看看教我武艺的师父。”
萧毅清楚萧洵是怎样的性子。他单纯好骗,这女人又是大梁人,来历不明,保不齐存了别的心思。他出声拒绝道:“你去就行了,她不行。”
兄长与父亲何其相似,连话语里的不容拒绝都一模一样,不留给他商量的余地。
萧洵争辩道:“不过是个女子,有如鹰在场,大哥难道还担心什么?”
眼见两兄弟就要起龃龉,王妃是个性情柔和温婉的人,上前劝诫夫君道:“洵王本就与那位将军亲近,如今遇到喜欢的女子,带去见见也无妨。况且昭美人精通大梁医术,王爷不如让她看看。”
萧毅神色有所松动,思忖少顷,颔首同意。
秦常锋自今年开春后便病了下去,都城医师看了个遍,均无好转,且隐隐有愈发严重的趋势,大夫都说他恐怕活不过这个冬日。他目前对古禹还有作用,不能就这样死了。
第70章 (修)
在如鹰的陪同下,两人绕过王府后院,随后进了一道黑漆漆的大门。耳边陡然安静,比外面更为阴冷的寒气扑在秦玥脸上,她沿着长长的石梯往下,踏入一间石室。
屋门口守着两名高大的士兵,铁门紧锁,只留有一个小窗查看里面的人。
如鹰打开锁,推开门,“王爷请。”
两人对看一眼,面色如常地进了屋。
屋子不大,除了桌子木床等基本设置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个舒适些的牢房。
两声低沉的咳嗽又起,秦玥循声望去,看到木床上有个人背对着她侧躺着。陈旧的棉被半盖在他身上,随着呼吸缓慢起伏,一根黑色的铁链从床尾延伸到被中。
她的眼泪几乎是立时便要流了出来,这个身影是那么的熟悉,就算他不是父亲,她觉得父亲的日子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
如鹰一拱手,对床上的人道:“将军,今日身体如何?洵王来看您了。”
再听到这个称呼,秦玥心定下大半。她双手紧握,指尖掐进掌心,试图要自己恢复冷静。越是这时候,她越不能露出端倪,功亏一篑。
床上的人嗓音低浑,带有几分病色却并不含衰态,“今日还死不了。”
秦玥听着他的话,微抬起眸子,一错不错地凝视着横躺的身躯一点点坐起。
即便是瘦削病恹,他依旧如一座巍峨的山,岿然挺立。他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人,目光最后落在了萧洵身上,“前几日不是才来过?”
萧洵语气恭敬:“将军,我是带人给您看病的,她医术很好,定能要你痊愈。”
秦常锋看了一眼那个低头紧绷的身影,“怎么竟是个女郎?”
萧洵对秦玥使了个眼色,要她上前问诊。
秦玥胡乱地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如鹰并未有出去的打算,且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不敢抬头,担心一眼便暴露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她边为人号脉,边镇静地说出了十年来对他的第一句话:“将、将军,你可是哪里不适?”
秦常锋自病重后,相较从前消沉不少,对前来问诊的大夫也大都敷衍过去。他在此已耗了十年,不屈不降,不卑不亢,或许已经到了时候了。他亲眼看见妻子死去,除了女儿,世上已再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