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且不说萧宗延的立场大概率是站在领导层的那边,她也害怕把工作说得太可怕,萧宗延会把她保护起来,压缩她成长的空间。
她心里有顾忌,自然欲言又止,没有把心里话和盘托出。
萧宗延只是抽空回了趟家,他的行程依旧忙碌,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也不适合自己开车。
昨晚亲自接她是勉强为之,今天早上还是委托司机送她上班。
只不过,换了工作以后上班路线变了,他们今后出门都顺路了,也不必再出两辆车。
朱曼玥搭萧宗延的顺风车就好。
她在启程后帮他揉了揉太阳穴,结果因为过门前的减速板时没坐稳摔进了他怀里,被萧宗延勒令老实坐好。
好不容易献回殷勤被无情阻断,朱曼玥也就不屈尊伺候他了。
订婚之后,也就豪门圈子里那些较为亲近的朋友知道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在社交媒体和公众平台上大幅报道。
一来吃瓜群众没事喜欢对女方评头论足,萧宗延不想让朱曼玥受此无妄之灾。
有些恶意抹黑的闲话让小姑娘看见,势必令她心情不好,他又得哄半天。
二来他还没在京城站稳脚跟,虽然已经把资产向国内转移了一部分,也逐渐重视起国内人脉的积累,但是他还是不能保证朱曼玥遇到危险,他有能力让对方毫发无损地将她还回来,因此担心有人把心眼放在朱曼玥身上,打她的主意。
只能委屈她隐婚一段时间。
朱曼玥倒是潇洒得很,在车上听完他解释的缘由后,没心没肺地跟他开起玩笑:“我急什么?我就尽管跟人说我未婚,让那些优质的单身男青年排着队来追求我,你不在的时候就偷偷跟他们约会。该急的是你才对。”
萧宗延酸得不行,几乎咬牙切齿,但又嘴硬不肯表现出丝毫醋味,只是冷笑一声,把因爱生恨的酸腐气推给别的男人:“那你就祈祷追你的那些男人里没性格极端的,知道真相后不把你碎尸万段吧。”
朱曼玥倒打一耙:“你这个人好歹毒!”
萧宗延顺势威胁:“所以萧太太,请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在外面招蜂引蝶。”
第42章
或许是昨天被严振青气哭让他撞见了的缘故, 朱曼玥今天再上班,严振青对她的态度稍微和缓了些,没那么声色俱厉了。
朱曼玥习惯了他施予的高压, 他略一温和,她反倒不自在, 总觉得严振青不久就会找她谈一谈。
果不其然, 严振青跟她说了些与工作无关的话,只不过没有像老师教育学生那样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里。
一台手术下来,严振青跟家属简单交代了手术过程和病人目前的情况,就穿着无菌服回到手术室里。
朱曼玥正在配合严振青的助手清点术后器械的数量。
严振青在旁边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之后换衣服回科室的途中, 忽然问她:“你毕业多久了?”
朱曼玥一开始不知道严振青是在跟她说话,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五一十地答:“今年六月底就毕业了,但是因为疫情, 实习顺延到了上个月。不实习学校不敢放我们上岗,我们学校比较人性化, 先发的毕业证,再补的实习,以免影响考研的同学读研。”
受到疫情影响,他们这些疫情过后的首批大学生, 五年大学生涯里上了三年网课, 基本功自然不如之前那些上完五年线下课程的学姐学长扎实。
朱曼玥大一大二玩得又很疯, 享受了一年半载的快乐大学生活。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短短一个月就胜任了岗位, 她都不知道上这五年大学有什么必要。
严振青一针见血地说:“也就是说你真正在医院实践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嗯……”朱曼玥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这么犀利,尴尬地说, “所以说还有点不适应。”
严振青又问:“没考研究生?”
朱曼玥不再找借口,反正找了也没用,便坦诚地说:“严老师,我是差生……”
严振青沉默半晌,直截了当地劝道:“要不你趁年轻转行吧。你不是不适应,是不适合。去换个不用对生命负责的行业。我看你不像是奔着高薪来的,也不是很热爱这门专业。如果可做可不做的话,选择会更多,不必一意孤行。我的标准不会因为你哭一场就降低,你带着抵触情绪,也做不好事情。”
朱曼玥知道严振青说的是对的,也知道昨天她宣泄情绪的场景被他撞见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是她自我感觉良好,忙不迭说:“别啊,严老师,我觉得我进步得挺快,手又稳,心又细,可以说无微不至,对这行很有天赋,病人们都很喜欢我。”
“无微不至?你出的纰漏还少吗?”严振青非常直白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普通又这么自信的。这几天让你做的事,没一件是让我满意的。再继续这么下去,你就给我走人。”
朱曼玥一直以为她前面那几任是受不了高压自己走的,现在看来还有可能是因为没让严振青满意被赶走的。
这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
前者有尊严,后者没有,屈辱又丢人。
换做从前朱曼玥就不服气地拍拍屁股走了,但她这几天跟着严振青亲眼看到了他的水平。
他跟李乐颖不一样,他有绝对的实力,有资格说这种话。
跟着这种前辈,前期会很煎熬痛苦,但是熬过了脱胎换骨的阶段,就能浴火成凰。
朱曼玥本身也是越挫越勇的倔脾气,听他这么说更得积极为自己争取了。
她追着严振青说:“严老师,难道除了耐心细致,干这行不需要勇气吗?在这个医患关系紧张,医闹频发的年代,像我这样能鼓起勇气的不多了。”
“你有吗?”严振青冷蔑地嘲笑道,“在我面前强作坚强,再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偷偷哭鼻子?”
“我当然有!”朱曼玥据理力争,“当初疫情爆发我就是第一批冲上前线的志愿者。那时候条件艰苦,没有带空调的检测亭,也没有优渥的医疗资源,病毒的传染性还很强,防护服优先给正式的医护人员穿,我也是死里逃生。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诉苦和卖惨,只想说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谈勇气吗?”
只不过全程她都是瞒着家里做的,怕家里人担心。
但是在全人类的灾难面前,总要有人怀揣一腔热血艰难逆行,她固然既怕疼又怕死,还是舍命不远万里驰援当时灾情最严重的中心。
在那个寂静无声却哀鸿遍野的空城里,她灿烂笑着给方舱里看见了死神的老人一首一首唱着关于春天的歌。
后来给她颁发的证书她都不敢在朋友圈晒,还得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在被严振青刺激到之前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心甘情愿的做着无名英雄。
这是值得她骄傲一辈子的事,但不是她随意拿去炫耀的谈资。
严振青眼中一震,似被撼动,良久,语气不明地问:“你不是说你是差生吗?
朱曼玥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颅顶,她面无表情地说:“不就是研究生吗?我考。严老师,我知道您是天之骄子,十五岁能进北大医学院的天才不简单,所以我就考您的研究生。”
严振青在听说过她的事迹后出言克制了一点,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医学和护理是两个概念。你要跨专业?还是难度最高的专业之一。”
他这样说出来,别说一般人觉得不可能,朱曼玥听了也有点泄气。
她知道自己心血来潮的成分居多,但是她平安顺遂地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为哪件事付出过让她觉得心酸的努力。
因为努力都是伴随着委屈的,与她的人生信条不符,她的信条是:能快乐为什么要吃苦。
可是在严振青问她之后,她鬼使神差地对他说:“我不是想得到您的认可,我只是觉得您能教会我很多。”
“用嘴说永远是最简单的,行动未必能跟得上。比你优秀的人也不在少数。我确实欣赏你的勇气,但这不是我破格收你原因。不过我很想好奇你将怎样在忙碌的四个月里复习备考。以及——”他说到这里一顿,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你的初试成绩。”
他劝她知难而退的口气,和当初萧宗延劝她不要招惹他的口气,一模一样。
要她走的样子,也和萧宗延要求退婚的时候如出一辙。
朱曼玥相信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命运的齿轮也将在此刻开始转动。
她本就没有坚定的志向,从护士转成医生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们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双双停下了步伐。
下一秒,严振青重新迈出步伐,提醒道:“你可以仰望星空,但必须脚踏实地,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做白日梦再在工作中出什么差池,不然明天就不用来了。”
朱曼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哦。”
机械,枯燥,忙碌。
这是医护行业的特征。
人忙起来压根没有空闲时间去做春秋大梦,朱曼玥逐渐从她从事的工作中摸索出规律,不再浑浑噩噩地听严振青指挥,而是试着在得到他的指令后略微思考再行动。
脑力和体力共同作用之下,有了她自己的工作节奏,竟然能超额完成严振青交代的任务。
总算是不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严振青难得没找她的茬。
朱曼玥看着神经大条,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实际上她的心思敏感细腻,才会偶尔生出那么多矫情的小情绪。
她看出严振青是她见过的第三个嘴硬心软的人。
第一个是萧宗延,第二个是李乐颖。
她发现这三个人有一个共通之处——明面上都在对她进行打压,可只要她回头就会发现,他们默默跟在她身后为她做了很多事,不需要她为自己无心犯的蠢付出任何代价。
严振青说对她不满意,让她觉得她自己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但对外都在夸她。
只要她稍微做的比之前好,他就会在跟别人聊天时提到她的好,以至于新护士长和其他新同事都对她赞赏有加,说终于有人能留下了。
朱曼玥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顺利通过试岗期,严振青一直拿让她走敦促她,搞得她心里七上八下,但七天已经熬过去一半了。
按理说她是护士,该归护士长管。
可是她就职以来,每天接触最多的不是病患,而是严振青。
她不再像在康宁医院那样手头上管好几十号病人,只是在手术室里,配合以严振青为首的主刀专家开刀的唯一护士。
要不是严振青的要求和标准太严苛,好多给他打下手的都对他有意见,也轮不到她这个临危受命的菜鸡上线。
手术室里还会有他同科室的医生和见习生,那些人才该叫他师父。
朱曼玥算不得他半个徒弟,只是抱着从他这儿偷师的心理,成天老师老师的叫。
严振青也没说不让她这么叫就是了。
朱曼玥一直以为她这个老师已婚,结果午餐吃饭的时候才知道严振青未婚,不禁惊讶道:“他三十五岁了还没结婚?”
谁知再次被经过的严振青听个正着,不冷不热地问她:“人活着难道就是为了结婚吗?”
第43章
朱曼玥没有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习惯。
她家教不错, 知道这样很不礼貌。
她只是在别人提到严振青未婚时表示惊讶,没有别的意思,哪知道这样也能被当事人抓现行。
严振青的回复让她陷入了焦灼。
她没说三十五岁还没结婚怎么样, 不过是她二十几岁就步入了婚姻,和他不一样, 怎么就被上纲上线地上升为人活着就是为了结婚?
严振青也不像愿意听她解释的样子, 说了这句话就离开了。
被人误会对朱曼玥来说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她攥着拳头捶在桌面上,大口吃着餐盘里饭菜,把每一口都咬得极碎。
刚才跟她介绍严振青个人情况的同事惊恐交加,看着她这副淡定的样子疑惑地问她:“你怎么不怕严主任啊?”
“怕他干嘛?”朱曼玥气定神闲地继续吃饭, “他不也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吗?又不是吃人的怪物。”
她的胆量已经在萧宗延那里锻炼出来了。
她虽然没见萧宗延发过脾气,但那个男人是不怒自威的类型,一双锐利的眼睛能把人心底的所有小心思都看穿,沉默的时候比他张嘴还恐怖。
萧宗延以前也嘲讽她, 阴阳怪气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能彰显他的学识和品味,乍一听还听不懂, 要查资料才能回味过来,比严振青通俗易懂的大白话高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