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盛产黄金与翡翠,因此首饰制造工具十分了得,迦南首饰天下知名。
每次与使团一起来的定然还有商队,关月命人去找迦南商队,看看有什么新鲜货色。
姜玺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关月吩咐下去:“要大的,多的,越闪越好,绝不能输,知道吗?”
宫人领命。
姜玺道:“他们懂什么是好看?等我回京了替母妃好好寻一寻,包管母妃容光绝艳,万人仰慕。”
“玺儿啊,你现在哪里还有功夫管这种小事情。”
关月拉着姜玺的手坐下,“联姻之事你可千万不要和陛下对着干,人家迦南好不容易来朝,你是太子,身上挑着天下,可不能再任性了。”
姜玺问道:“母妃,我是太子,我也是您儿子,你难道不想我娶一个喜欢的人?”
“傻孩子,母妃比谁都盼着你好。你是男子,三妻四妾只是寻常,除太子妃外,还可以娶侧妃,还可以封美人,以后遇上你喜欢的,尽管娶就是。哪怕你只同心上人一个天天好呢,别人也说不了什么。听母妃的,这种事情男子吃不了亏。”
姜玺皱眉:“若我真娶了我喜欢的人,她却不能成为我的妻子,那我不是喜欢她,而是委屈她。世上有谁喜欢一个人就去委屈她的?母妃,这种日子您自己还没过够吗?”
关月顿住。
姜玺自悔失言:“我……我就是随便一说。对了,母妃,你知不知道父皇除了聊皇后,还喜欢一个女人!”
这话成功地转移了关月的注意力,尤其是听到那个女人被埋在西郊农庄之后,关月难以置信。
世人皆知,皇帝唯一心许之人,就是柳皇后。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仍然不能听人提到柳皇后,失去心爱之人的伤痛从未稍离。
哪怕受宠如关月,也深深知道,皇帝心中有一个位置永远属于柳皇后。
现在竟有第二个?
*
留在京城的关老夫人虽然没能来秋猎,但身心意都在西山,知道了迦南公主求嫁的消息后,立即派人来找姜玺。
“老夫人说,您万万不能答应这桩婚事。”
传话的是关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亦是从小看着姜玺长大的。
“听说迦南人从小与虫蛇为伍,发髻里都藏着蝎子,和那种女人同床共枕还能睡得着觉?”
“枕边人务要知根知底,你棠儿妹妹就很好,嫁到东宫,都是自己人,和你一条心……”
底下巴啦巴啦,一堆姜玺耳朵都快起茧子的老调重弹。
姜玺耐着性子听完,把人打发走。
关若飞知道姜玺不乐意,道:“你昨晚不在席上,没瞧见阿度闻果,啧啧,那可是真正的美若天仙,真的不考虑一下?”
姜玺:“滚。”
顿了顿,道:“取酒来。”
关若飞道:“唐久安不是禁了你这帐篷里的酒吗?”
姜玺瞪他。
关若飞只得让自己的随从去取酒,然后问道:“唐久安怎么说?她是希望你娶,还是希望你不娶?”
姜玺发了一回怔,良久,淡淡道:“我娶不娶,跟人家又没什么关系。”
关若飞知道刚来西山那晚姜玺布置了一整个山谷的琉璃灯,但关于那晚姜玺绝口不提,关若飞问不出半个字,又不敢去找唐久安打听,这会儿忍不住问道:“你俩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师徒之名。
叔嫂之分。
“酒呢?”
姜玺不是好酒的人,但此刻他是真的想喝醉。
“酒来了,殿下。”
帘子从外面被挑开,泛白的阳光随着唐久安一道进来,外面那个随从手足无措,他拿着酒和盏刚准备进门就遇上了唐久安,你说巧不巧?
关若飞原是赖在椅子上,一见唐久安,反射性坐正挺直。
再观姜玺,原是瘫坐在铺着虎皮褥子上,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人却没有动,依旧大咧咧瘫着。
唐久安放下酒盏,斟上酒。
姜玺眼望帐顶:“老师不是说这帐篷里的都归老师吗?”
“是,所以这坛就算是臣请殿下吧。”
关若飞:“……”
等等,有没有人记得这其实是我的酒?
唐久安递了一盏到姜玺面前。
姜玺顿了一下,还是接过。
唐久安拿另一盏与姜玺手里的酒盏轻轻一碰,一仰头,先干为酒。
姜玺看着她,原本惫懒无神的眸子微微有了点光亮,他也一口饮干。
被晾在一旁的关若飞:“……”
得,真的没有人记得。
这地方待不得了。
关若飞起身。
他的动作并没有房间放轻,但那两个人好像完全没有看见屋子里少了一个人。
关若飞在外面恨恨地放下帘子,杵在门口,低声吩咐下去:“太子殿下有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率卫听令,列队布防。
帐篷内,姜玺问:“不是不让我喝酒?怎么现在又找我喝?”
“人不痛快的时候,喝点酒会痛快些。”
“我怎么不痛快了?”
“殿下不是不愿意娶迦南公主吗?”唐久安有点讶然,难道她看错了?
唐久安脸上时常是没什么表情的,她自己纯然是发呆放空,但看起来眼角眉梢却总有一点肃杀之气,很是生人勿近。
可一旦有了表情,就会特别鲜活。
比如她此时讶异,左边眉梢挑起,眼睛微微睁圆,眸子漆黑光润,像浸了水的黑棋子。
不知道是不是一碗酒下肚,姜玺心里头开始有点发热,他问道:“我不愿意又如何?”
“不愿意就不娶。”
唐久安又斟了一碗,递给姜玺。
姜玺接过,扣着酒盏的手有点用力,指节微微发白:“你是武将,难道不知道联姻的好处?”
“殿下,世上之所以有臣这样的武将,就是为了人们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人,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唐久安的酒盏再次与姜玺手里的一碰,她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笑容。
“殿下也是人,自然也可以。”
她说完,正要喝了那盏酒,手腕忽然被姜玺握住。
姜玺握得很紧,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唐久安形容不出来他的视线,那眸子深处好像有两团火焰,随时会烧出来似的。
不过他最终还是摁住了那两团火,声音微微喑哑:“多谢你,唐久安。”
唐久安:“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是臣的本分。”
“那你不是应该听我父皇的?”
“毕竟殿下才是臣的顶头上司。”
姜玺低头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让唐久安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仿佛那个飞扬明亮的姜玺回来了。
“以殿下的性子,不用臣说什么,殿下也不会答应这场联姻吧?”
“那是。”
姜玺接过酒坛,开始倒酒,“大雍还没有败落到需要太子卖身才能稳固社稷的程度,若非得出卖儿子的婚姻才能换来太平,我父皇还算什么明君?我可不能坏了他老人家的贤名,所以坚决不能答应。”
第44章
随着阿度婆娑的到来, 秋猎可以说是正式开始。
之前其它番邦使臣都很有做客的自觉,丝毫没有抢主人风头的意思,姜玺随便射下一只大雁,他们也能夸上半天, 十分捧场。
阿度婆娑却不来这套, 他来到山林远比在京城时快活, 打起猎来比谁都卖力, 猎物很快需要两三名随从才搬得动。
而姜玺还在那儿摸鱼,懒洋洋追一只兔子。
唐久安问姜玺借了一壶箭,不多时扛着好几只猎物过来,交给姜玺身后的率卫。
姜玺当时正蹲在树下看地鼠打洞,抬头见此情形, “老师,你在作弊。”
“这叫兵不厌诈。”唐久安道,“反正我的学生不能输给旁人。”
姜玺笑了。
他束紧箭袖, 摸出了弓箭。
“是,学生定不给老师丢脸。”
*
御帐中, 羽林卫悄声在周涛耳边低语。
周涛点头, 挥挥手,羽林卫退下。
皇帝手里批着京中送来的折子,口里问:“如何?”
“殿下突飞猛进,所得猎物已在迦南王子之上。”
皇帝停下笔,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关山荐的人果然不差,唐久安这个老师确实请对了。”
*
被夸奖的唐久安正在树下抢救一只被烤糊了的兔子。
罪魁祸首姜玺一脸委屈巴巴:“我以为火大一点熟得快,所以……”
唐久安:“不要紧, 反正回去有酒筵,这会儿随便垫垫。”
阿度婆娑一脸嫌弃:“我十岁烤的兔子都比这个好。”
姜玺冷声:“那殿下可以不吃。”
姜玺与阿度婆娑狭路相逢, 两人一路追逐着一头豹子,皆不肯松手。
最后还是姜玺占住先机,一箭从豹子的眼睛掼入后脑。
阿度婆娑看着那箭半晌,点头道:“殿下是有本事的人,我不再计较殿下之前的欺骗了。”
他说的是姜玺在牡丹楼冒充关若飞的事。
姜玺呵呵一声。
你爱计较就计较,谁在意?
两人一路追逐,已经是深入密林,远离营帐,眼看肚子都饿得咕咕叫,遂准备烤点东西吃。
在迦南人人皆是猎手,王族也不例外。
每个男子的成年礼便是独自进入深林,凭本事猎得猎物之后再出来,那头猎物会被纹在身上,跟随主人一生。
阿度婆娑展示自己的后颈,那里可以看见半截狼头。
“听说你们会把成年礼上猎得猎物献给最重要之人,是不是?”姜玺问。
阿度婆娑点头:“确实如此。”
唐久安便问:“那王子献给谁了?”
“自然是我的姐姐。”阿度婆娑道,“我母亲去世得很早,是姐姐带大了我。”
阿度闻果只比阿度婆娑大五岁,想来年幼之时过得十分不易,难怪留下了旧伤。
唐久安便问起阿度闻果的旧伤治得如何。
阿度婆娑摇头:“那个鬼医的法子太过残忍,姐姐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何三治人有多狠,唐久安再清楚不过,很多人宁愿再受一次伤也不愿被何三治好。
姜玺起身走开,不一时,把猎豹拖过来,捆上绳子系在唐久安的马鞍上。
唐久安去帮忙。
“元宝最为神骏,可以多拖一些,殿下还可以再分些过来。”
姜玺只顾系绳结,没抬头:“这是给你的。”
唐久安讶然,猎物是实力的见证,姜玺此次达成了皇帝所愿,连极擅箭术的阿度婆娑都自叹弗如。
但如果给了她,姜玺那边的猎物便要打一个很大的折扣,立刻会落在阿度婆娑后面。
她小声提醒:“这也算是两国之争,殿下,莫要任性。”
“我第一次猎到这么大的猎物,给你。”姜玺抬眼望着她,眸子黑白分明。
阿度婆娑道:“姐姐,收下吧,他是把猎物送给很重要的人,如果被拒绝,说明那个人不觉得他重要,那就有点惨。”
“混叫什么?哪儿都是你姐姐,你姐姐在营帐里头!”
姜玺脸上有点涨红,不知道是怒的,还是其他,“唐大人是我老师,把猎物送给自己的师长,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阿度婆娑脾气倒是蛮好的:“我没有说不对呀,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姜玺不再理他,系紧了绳子,飞快向唐久安道:“总之,没有什么重不重要的,就是想送给你。”
说完他就走去树下,开始啃那只烤糊了的兔子。
唐久安摸着那枚绳结,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在心里面也被打了一个结。
很清晰,存在感极强。
她回头看向树下的姜玺,心里面有点软软的。
这孩子,怎么这么好?
*
后来回到御前献上猎物,阿度婆娑却没有占这个便宜,当众承认姜玺的箭术在他之上,猎物本也比他多,只是后来送人了。
没能拒绝掉那只豹子,唐久安有点坐不安稳。这要是在北疆,大督护定要说她不顾全大局。
但她真的有点喜欢那头豹子。
结果众人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人们都称赞姜玺不但箭术了得,更兼谦和宽宏,待客如此,四海怎不宾服?
这一夜,姜玺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皇帝拈须,十分满意。
关月也笑得合不拢嘴。
这一幕关月早就梦过无数遍——儿子威镇四方,威名远扬,皇帝满意嘉许。
但每次梦的时候,自己也知道这是梦罢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梦想成真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唐久安。
关月表达谢意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席散之后,她把唐久安唤到近前,摘下头上的钗子手上的戒指就往唐久安手里塞。
“若不是大人,玺儿怎能有今日!”
唐久安忙道:“殿下的箭术本来就十分厉害,臣实在没有多大功劳。”
唯一在教的偏羽箭,这么久还没教会,实在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