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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若飞陪着文臻臻在墓碑前烧纸。
祭奠已毕,姜玺递给关若飞一个眼神,意思是差不多该走了。
关若飞示意姜玺先走。
姜玺和唐久安走出不远,回头看关若飞和文臻臻并肩跪着。
唐久安:“……少督护是不是想趁这机会把文姑娘带回京城?”
机会倒确实是个好机会。
文家人虎视眈眈,文臻臻举目无亲。
姜玺一离人就没有正形,人歪在唐久安肩上:“管他呢,反正我能把你带回京城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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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前,文臻臻抬起头,望向姜玺和唐久安的方向。
两人靠得很近,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人。
曾经她以为姜玺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是姜玺将她拉回了人间。
现在母亲离世,她才发现世间除了“喜欢”,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她要活着,要带着哥哥好好活着。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更要紧的。
“少督护请回吧。”文臻臻轻声道。
“文姑娘,你们家还招赘婿吗?”关若飞问。
文臻臻抬起头看着他:“……不需要了。”
之前所谓招赘婿,也不过是文公度的借口。
“我觉得,你还是招一个比较好。”关若飞的神情很是认真严肃,但挡不住脸颊在发红,“我是说,若你招了婿,守住文家的家业便名正言顺,别人不敢再动歪心思。为着这一点,这个赘婿最好有点身份,有点来头,能帮你镇住文家人。”
他说着,脸色已经胀到通红:“我觉得就是较适合的人选。”
文臻臻:“少督护……”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关若飞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并非想趁人之危。你们约定文书,一年为限,做一名名义上的假夫妻。一年时间,将文家产业收入囊中,能变卖的变卖,能折现的折现,然后再带着言哥离开这里,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好安身。”
“……”文臻臻,“可是少督护,老夫人绝不允许,大督护也绝不会答应。”
“正好现在老夫人反对不了。”关若飞故作轻松,“一年时间很快的,我爹大不要打我一顿,一年之后,我又是他的好大儿。”
文臻臻看着他半晌:“……你实在不必为我做到如此。”
“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姑娘不必在意。”
关若飞轻声道。
我从前喜欢你的出尘清冷,却不知道你吃了那么多苦。
现在,我希望你接下来的日子只有甜。
很遗憾我不是那个能让你甜起来的人。
但我可以,成为你通往甜的桥梁。
“殿下那边姑娘就忘了吧,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很好的男子。”
关若飞道,“姑娘以后一定还会遇见更喜欢的人。”
文臻臻看着他半晌,缓缓福身行礼:“公子大恩,臻臻永远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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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玺远远地看着两人,叹了口气。
“我这表哥,也是可怜。”
姜玺依偎得更紧了些,“不像我,已经抱得美人归了。”、
唐久安:“……”
从昨夜回来起,姜玺就好像是有点高兴疯了,脑子并不是太好使的样子。
关若飞扶起文臻臻之后,又说了几句话,向这边走来。
姜玺跟唐久安商量:“我们要说点什么才能安慰他?”
唐久安:“殿下别这个粘在臣身上,便算是一种安慰吧?”
姜玺:“……那就算了,男子汉大丈夫,要坚强。”
关若飞走到近前。
“话完别了?”姜玺道,“可以走了吗?”
“恐怕还不行。”关若飞道,“有劳殿下为我和文姑娘主婚。”
姜玺:“!”
姜玺:“为你干什么?”
关若飞:“主婚。”
姜玺:“为你和谁?”
关若飞:“和文姑娘”
姜玺:“为你和文姑娘干什么?”
唐久安实在听不下去了:“为少督护和文姑娘主婚。”
姜玺:“这不可能,一定是我听错了,我还没有成婚,凭什么他就成婚?!”
关若飞:“凭我是表哥,殿下。”
姜玺:“…………”
实在是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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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在热孝,婚事办得十分匆忙。
丧期完婚,有违孝道,按大雍律当杖八十。
太子念及文臻臻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孝成完婚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免去刑杖。
这是光明正大地为这对小夫妻站台,原本见虞娴死后正欲对这两兄妹下手的文家人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再动弹。
关若飞留下府兵在文家照料文氏兄妹俩,然后随同姜玺返京。
无论祖母听不听得见,婚姻大事,总该回禀一声。
三拔人来的时候有两拔是偷偷摸摸,回程的时候则是热热闹闹。
到了驿站歇息,唐久安合眼尚未睡着,就听见木栓被拔动的细微声响。
唐久安:“……”
堂堂太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不入流的本事。
门很快被打开,复又悄悄掩上,紧跟着有人摸上床榻,往被子里钻。
“殿下,明天还要赶路。”
“知道知道,我会轻些儿。”
唐久安有种感觉——她好像捡到一条饿了太久的狗,怎么喂都喂不饱。
好半晌过后,屋子里消停下来,唐久安昏昏欲睡,姜玺仍是兴致勃勃,又不好在赶路期间太过折腾,便又开始缠着唐久安问那个“将军是如何在江边无数游人中挑中本殿下”的故事。
唐久安之前是如实奉告:“随便挑的。”
但姜玺坚决不肯相信。
“难道不是被我英俊的相貌和出众的身材所吸引?”
“殿下,那会儿臣喝多了酒,头晕眼花,看不清楚。”
“喝多人还能挑中我,可见你是多中意。”
于是唐久安现在学乖了,迷迷糊糊中娴熟地道:“我打江边经过,只见一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相貌不凡,顿时心生欢喜,遂尾随之,一击得中。”
姜玺这才满意,踏踏实实地搂着唐久安睡了。
两人快活归快活,有一件事情却是有点放不下。
兵部的文书出错,可以说是偶然中的偶然。
但他们那一夜明明是在画舫,姜玺醒来时却在牡丹楼,却是十分离奇。
就好像……有一双眼睛在冥冥中观察着这一切,并出手消弭了这一场露水情缘的所有痕迹。
这么想简直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不可能吧?”唐久安道,“若是四年前就有人盯上了我们,那这四年我们俩为什么还能过得风平浪静?那人到底是图什么?”
姜玺也想不通。
姜玺想不通的事情还有另外一桩。
那些黑衣人如果只是为求财,明知道他是太子,还敢下杀手,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虞娴临死之前那句“你们就放过他吧”似乎是对着黑衣人说的。
看起来倒像是为他向黑衣人求情?
还有,文公度一向谨慎,“服假毒药而造声势”这种事情,似乎不是文公度的风格。
除非有人能够保证文公度服毒之后定然梦想成真,文公度才会走这一步。
只可惜虞娴已死,这些疑团没有人能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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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姜玺急急策马入宫。
他这张脸在京城已然是被百姓所熟知,沿途百姓只见前些日子受过众人鞭刑的太子殿下短短时日便重又生龙活虎,顿觉定是神佛庇佑,可见果然是真龙之身。
于是纷纷沿路磕头,无比敬服。
姜玺走得急,倒是没有多留意。
皇帝看完虞娴的认罪文书,眉头紧皱。
姜玺很能理解。
任谁听说文公度文豪之名的真相,都会这样。
皇帝沉着脸把文书搁下,问起姜玺在绍川发生的种种。
听到黑衣人之时,皇帝命周涛:“让老段去查一查。”
姜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名:“谁是老段?”
“你能自己查到这一步,有些事情也可以慢慢告诉你了。”
皇帝道,“你应该听说过得意楼吧?”
姜玺岂止听说过?还用过呢。
“得意楼从来都是姜家之物,段其忠是得意楼掌柜,以后你会用得上。”
段其忠的消息传来得很快——得意楼里所有人等最近俱在京中,那群黑衣人恐怕是从别处来的。
皇帝命段其忠查清黑衣人的来历。
段其忠领命而去。
“关若飞居然在绍川成了婚?”皇帝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是孝中成婚,上门入赘,娶的还是罪臣之女?”
姜玺更正:“父皇,是嫁,不是娶。”
皇帝“哼”了一声:“这孩子怎地如此糊涂?”
姜玺道:“父皇身为‘玉扬’之时,应该是很懂表哥这种心情吧?情之所钟,心甘情愿……”
他说到后面,声音顿住。
皇帝的脸色变了。
哪怕是在大朝典上姜玺被指认偷盗迦南贡品之时,皇帝的脸色也没有这样难看过。
“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个名字?!”
皇帝厉喝,“谁告诉你的?!”
第66章
“忘了在哪家茶楼听来的, ”姜玺面色不改,“说父皇年少时候以化名进入太学,与先皇后一见钟情,故事好生曲折动人。”
“朕问你为何会知道玉扬这个名字!”
“说书的编的呗, 是玉扬还是杨玉?我也记不清了, 反正‘贤君主易服入书舍’在京城不下数十个话本子, 父皇的化名怕是有上百个了。”
皇帝将信将疑, 终于不似前般暴怒。
姜玺岔开话题,求皇帝赐婚。
皇帝愕然:“赐谁?唐久安?”
姜玺面上发红,语气坚决:“正是。”
皇帝拂袖:“你求的不算,让唐久安来。”
姜玺心说唐久安若是肯,我还用求这赐婚吗?早上门提亲了。
唐久安早把话说明了, 若是当了太子妃,她就更摘不了自己的姓氏,唐永年会永远扒在她身上, 风风光光当未来国丈。
唐久安绝不允许。
姜玺离开御书房,来找关月。
关月表面上被禁足, 实际上出入自由, 只是不动用贵妃仪仗,免得外头的人知道是贵妃出行。
关月刚从国公府看望了老夫人回来。
“陛下说要磨练你的心性,所以必须禁我的足,却逼急了你外祖母!”关月恨恨,“这劳什子贵妃不当也罢,若是当初嫁入旁的人家,哪里会遭这种罪?”
她把姜玺搂过来仔细打量, 眼中渐渐含泪,“瘦了, 也黑了,我的玺儿受苦了。”
姜玺把她好生安慰了一番,又陪她吃了饭,临走的时候想起来问道:“母妃可听过‘玉扬’这个名字?”
“玉扬?”关月思索一阵,摇头,“不曾听过。”
回东宫的时候,姜玺经过御池。
池水波光粼粼,水底掩盖着某个深为皇帝所忌讳的秘密。
姜玺忽然解下衣袍,脱下靴子,在宫人惊讶的视线里走向那块他压着铜钱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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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枝巷,唐久安一踏进院门,就看见了正在扫地的陆平。
“小陆儿你怎么来了?”
“早说了你到哪里我到哪里。”陆平道,“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
薛小娥端着饭菜走出来,板着脸:“回来做什么?回京了也没有着过一天家,看也不看一眼。”
唐久安打叠起精神,准备好好哄一哄。
“这都是我家殿下之过!”
身后传来张伯远的声音。
唐久安回身,就见张伯远领着长长的宫人队伍,老远就抱拳作揖,走进院来,向薛小娥连连行礼:“我家殿下身蒙不白之冤,暗中急召唐将军赴京相助。因事关案情,殿下特嘱唐将军不得声张,不能为他人察觉,所以唐将军才如此。”
说着,一声令下:“将殿下向薛大娘赔罪的礼物呈上来!”
每个宫人手里皆捧着礼盒,鱼贯上前。
每献一道礼,宫人便躬身行礼:“殿下给薛大娘赔罪。”
这阵仗让薛小娥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唐久安悄悄松了口气。
这下不用她来哄了。
这动静太惊人,巷里巷外的邻里街坊都来看热闹。
礼物献到最后一份时,姜玺在巷外下了马车,急步入内,行叩拜大礼:“大娘受我一礼。”
“……”
他的“大”字甚轻而“娘”字甚重,唐久安怀疑他在偷偷喊娘。
薛小娥早被这一跪吓了一跳,慌忙去扶,扶不起来,又慌乱去跪。
好一团兵荒马乱。
等到大家都坐定,薛小娥早连“生气”两个字怎么写都忘了,忙忙地请大家入座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