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调出一份死亡证明文件。证件照上的女孩对着镜头微笑,表情舒展,充满活力,却被“确认死亡”的钢印扭曲了笑容。
“但他们都不在纽约大战遇难者名单上。因为他们遇难的原因不是外星人的攻击,而是那枚高层下令发射的导弹。还有许多遇难者的姓名也被隐瞒了。”
那个时候,高层中一直有个呼吁用核武反攻外星人的声音,在恐惧和愤怒催化的不理智下,他们通过了向纽约发射导弹的决定。所幸他们有超人,有能力强大有一心保护市民的超英们,在半空中截停了导弹,但爆炸余波和导弹碎片还是造成了纽约市内一定范围的损害。
当时迪克主动前往被波及的居民区展开搜救行动,就是在那里,他救出了一家三口里唯一的幸存者。
“被送往纽约中心医院的苏西未携带任何身份证明,又因为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产生失语症状,拒绝提供身份信息,在医院记录系统里以3021号病人代称。”
提姆打开一份扫描手写文件,是3021号病人的心理诊断治疗记录,确诊为回避型PTSD、因心理问题导致的失语现象、入睡障碍,轻度抑郁、焦虑、紧张同时不规律出现过分活跃行为,疑似双相障碍。
负责治疗的精神科医生署名为,汉尼拔莱科特。
“这是从神盾局保存的食人者汉尼拔的相关档案里找到的,具记录,向神盾局菲尔寇森特工举报食人者的知情人士就是3021号。”
“哇喔”,迪克情不自禁感叹一声,“她可真厉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发现自己心理医生的异常,搜集证据举报成功。”
达米安有所不解:“她和神盾局有联系?为什么还会查不到她的信息?”
“两年多前神盾局被九头蛇秘密入侵差点解散,丢失部分资料。而且疑似红门实验室的势力在抹除她在现代社会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3021号这个代称,恐怕她的治疗记录也会被抹除。”
蝙蝠电脑上又出现一份详细医疗记录。
3021号病人入院检查时发现轻度脑震荡、左耳鼓膜穿孔、因脊椎受损导致下半身瘫痪。
前期保守治疗,因鼓膜穿孔程度较轻,仅用药护理,待其自愈。
在入院第三个月时,进行脊椎修复手术,手术失败,因术后感染加并发症,抢救无效死亡。
“死而复生?”
有经验的杰森下意识反应。
“我认为她的死亡记录是伪造的”,提姆将3021号病人的用药记录单独列出来,“根据术后用药记录来看,并未大量使用抗感染药,只有单纯的消炎和镇痛药逐渐减量,是术后恢复良好的表现。但却在一天之内突然出现重度感染症状,血检结果中白细胞计数反常低下,明显免疫系统功能失常,再加上这个时间点――”
提姆又找出一份事件记录。
“当天神盾局保留的亚魔卓病毒样本被九头蛇特工窃取泄漏,在纽约大范围扩散,部分感染者被送往纽约中心医院接受治疗。她的症状符合病毒感染症状,很有可能在此过程中感染了亚魔卓病毒,然后”,提姆顿了一下,“她被红门实验室盯上了。”
“我怀疑她因为亚魔卓病毒产生超能力而且保留了下来,并因此被红门实验室带走,此后至今三年,再也查不到任何有关她的信息。”
“她在这三年间的人生是完全空白的。”
苏西可不知道蝙蝠家还加两只围观的氪星人正把这个世界的自己的过去查了个底朝天。如果她知道的话,大概也只会露出一副为难的小型犬似的表情,犹犹豫豫地表示,理解、但不赞同,不喜欢、但可以理解。
她现在正在一家小超市里,为挑选食物而发愁。
住的地方倒是有厨具,但独居的人总是没什么动力为自己做饭。
在需要开火的便捷食物旁转了一圈,苏西选择只需要加水或牛奶或直接食用的谷物麦片,挑了捆绑一次性纸杯促销的大盒牛奶,想着还有些低烧,又拣了两块姜准备熬点姜水。
提着购物袋出门,苏西突然有种自己真的在这个世界过生活的恍惚感。
但她总是要回家的。
纵使外界再多繁华美丽、激动人心,能让人安心的居所终究只有家。
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
苏西回头去找,看见明显心事重重的舞女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信纸,匆匆忙忙奔着什么地方去,完全没注意到擦肩而过的苏西。
苏西默默收回准备打招呼的手,没再多关注,计划再去建材店找点木板打个鸟屋。
她感觉自己是会一点木工活的,不说做的多精巧,一个由榫卯连接起的简单小房子还是能独立完成的,只是需要花点时间。
舍不得买专业工具,她就用一个小的可怜的手锯一点点切割木板。才把木料处理好、抛光完,天就已经全黑了,苏西不得不放下做到一半的鸟屋,赶紧赶着去冰山餐厅上班。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她叹着气,套上侍应生制服,准备开始时隔已久的打工日常。
二楼的管事突然叫住苏西。
他还是站在楼梯上,挂着虚假的笑脸,用挑拣货物的眼神打量苏西,有些幸灾乐祸地通知苏西:
“一楼那混蛋死了,想来二楼了吗?”
苏西怔住了,藏在衣服里的小藤蔓猛地紧紧勒住苏西的腰,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反复向管事确认: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能请你重复一遍吗?”
“一楼的领班死了,唉”,管事假惺惺撇了撇嘴,虚伪地悲伤一秒,转眼就露出嫌恶,“谁让他偷了科波特先生的东西呢,背叛者都不得好死。”
他在说什么?
苏西又感觉自己的脑子转不动了,呆呆站了好久,回过神来时,管事已经离开了。
她怔怔盯着披了红地毯的楼梯看了一会,终于踏上台阶,往二楼跑。
苏西第一次来二楼。
比起做正经生意,平静祥和的一楼,二楼就不是普通人该来的地。
还没进大厅,烟酒脂粉混杂的浓烈味道就扑面而来,苏西甚至觉得她还闻见了火药和血液的味道。
她推开门,竭力避开喧闹混乱的人群,目光在台上穿着性感清凉的舞娘中搜寻,想要在其中找到唯一认识的人。
舞女正坐在角落休息,垂着头心不在焉,直到听见旁边有人在议论一楼的女侍应生最终还是上来了。
她心里一凉,赶紧抬头找人,一眼就看见了贴着墙缓慢挪动的苏西。
很好找,她看起来像只从没见过钢筋水泥又在城市里迷了路,惶惶无措的小狗,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第24章
舞女拉着苏西离开大厅, 避开其他人,站定,扭脸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你疯了吗!你来二楼是想干嘛?想挣快钱?现在领班死了, 没人给你兜底。而你, 你不能变成我这样――”
苏西没什么表情,像在神游一样眼神空空,眼泪却大滴大滴滚落。
她哭的那么伤心, 自己却意识不到。
舞女不由得停下宣泄内心愁怨,沉默了一下, 注意到苏西脸上不自然的潮红, 先在自己裙子上擦了擦手, 才伸手去探苏西额头的温度。
“你发烧了?”, 舞女压低了声调, 让尖锐的嗓音显得柔和一些, “你还来这干嘛, 赶紧回去, 以后也别来了。”
“领班他……”, 苏西的声音很嘶, 哑到自己都认不出来, “我想去看一看领班。”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以为背叛者在这里还能留得下尸体?早就被丢进哥谭湾了。”
‘她在说谎。’
苏西将舞女的细微反应全数收入眼底,冷静地分析。
‘她试图通过直视我的眼睛以增加话语的信服力,但她没法说服自己。’
蹙眉、小幅度的抿嘴、微皱鼻……舞女想伪装出对背叛者的轻蔑和不在乎,但她做的太刻意。真正的微表情一向转瞬即逝,几乎不会留给旁人观察的机会。
于是苏西像想抓住什么支撑她的东西一样抓住舞女的手, 指尖暗暗搭上对方脉搏, 露出悲戚的神色,哽咽着:“我只是想看看他……在我刚到哥谭的时候, 是他第一个对我表达善意……我无法相信他就这么突然的离开……”
她嘴唇蠕动着,还想说些什么,但止不住的泪水将话语打碎融化。
舞女为苏西的表演动容了,但她依旧否认:“你可以去哥谭湾悼念他。”
苏西垂下头,瘦削的肩膀抖动着,强忍着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他……他待我像女儿一样,我也把他当成父亲那样的角色……我不想这么突然地失去亲人,哪怕只是多一个告别的机会,哪怕只是对着冰冷的方盒子,哪怕是隔着泥土和石板……我还想和他说说话……”
苏西能摸到舞女听到“父女”、“失去亲人”后突然剧烈的脉搏变化。
她知道一名为给父亲治病而流落风尘的女子会被什么打动。
果然,舞女沉默了,她猛地眨了下眼睛,还是没有回答苏西最想知道的问题,只是告诫她不要探究不该知道的事。
眼见示弱博取同情一招无效,苏西突然抬头,通红的两眼直勾勾盯着舞女。
“你知道他为什么而死”,苏西注意到舞女缩小的瞳孔,明白自己说中了,继续试探,“你知道他背叛的事,你是同谋?知情者?”
苏西紧紧盯着舞女,捕捉到她无意识表露出来的微表情,恐惧、羞愧、痛苦。
“你是知情者,你感到愧疚,为什么?”,苏西步步紧逼,“是你导致了他的死亡?你做了什么?你让他暴露了?不、更严重,你泄密了?你像说出我的名字一样说出了他的名字?你是个告密者……”
“你够了!”
舞女情绪激动起来,甩开苏西的手,胸膛急促上下起伏着,眼中泪光闪动,看向苏西,却又躲开她的视线。
她咬着牙,声音尖利到破音,“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像你这种没见过真正的苦难的家伙,你什么都不懂!”
内疚、自责、负罪感、恐惧、回避。
苏西在心里快速模拟一遍这些复杂情绪所构成的心境,再次调整心理战术。
她冷不丁发问:“你父亲怎么了?”
舞女怔了一下,紧接着像被激怒一般,伸手直直指向楼梯口,尖叫:“你滚,你给我滚!”
苏西确信舞女怔住的那一下不是对出乎意料问题的意外,而是被说中的紧张。她表现出来的愤怒是真的,但不是对苏西。
“我很抱歉”,苏西微微俯身以示歉意,“为我接下来的话。”
等她重新站直看过来的时候,舞女因为那双尚挂着泪水的浅棕色眼睛里的歉意和冰冷的理性审视感到一丝不安。
舞女想阻止苏西,但苏西已经开始了。
“你的父亲去世了,意外?疾病?谋杀。你知道凶手是谁,领班?管事。领班告诉你这件事,他还在查别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你告诉了管事――”
完全不需要舞女接话,苏西关注着舞女每一丝情绪变化,看出了她对这句话的抗拒和否定,“你是非自愿的,但你告诉了管事领班所做的事,你认为是你害死了领班,所以你偷走了他的尸体――”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舞女崩溃地捂住脸,蹲下,发丝散落,露出后颈,新旧疤痕夹杂着一路从肩胛蔓延到露背装的下摆里去。
“我把他埋在我父亲旁边,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甚至不敢在墓碑上写他的名字……”
“对不起。”
苏西再次道歉,她凝视着舞女身上那些伤疤,能想象到它们的来历。
尽管接触不多,苏西还是能从周围人的描述中组建出管事的形象。
惯于从人弱点下手的人往往也有着不一般的掌控欲,喜好用项圈控制他人彰显自身地位的人当然也不仅仅满足于束缚□□。
舞女是管事的人,有求于他,有债于他,被折磨的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她畏惧他,甚至无法反抗。
苏西能理解舞女的行为,同情她的处境,但不会因为她的痛苦就对她的错误心软。
一个人为自己犯下的错痛苦是理所应当的事。
而且能够说原谅的人已经不在了。
“也许你需要和心理医生聊聊”,苏西给出建议。
舞女流着泪反问:“像你这种?”
“不、我不是医生,我只是跟着人学了点微表情知识”,苏西摇头,“在心理问题判断上,只能说是经验之谈。”
“……也许该看医生的是你。”
苏西不置可否,停顿一下,忽然问舞女:“你叫什么?”
她一直没问过这个问题。
“阿比盖尔。”
意为父亲的喜悦。
苏西在阿比盖尔旁边坐下,默默陪着她。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
又开始下雪了。
苏西一直等到阿比盖尔自行整理好情绪,才丢下制服和工作,直接去了阿比盖尔所说的墓园。
她找到一块只刻着名字缩写J.E.的简陋墓碑。
雪下的不大,但也够给在墓碑前伫立良久的苏西戴上一顶白纱。
外界的低温和体内的滚烫互相冲突,刺得苏西头疼欲裂。她闭了闭眼,压下模糊视线的泪花,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我该带束花来。但你也知道,哥谭的花很贵,没多少人敢在毒藤女眼皮子下出售她孩子的尸体。”
“我本以为你要做什么坏事……如果离开这个世界不算坏事的话。”
“我给你想了一条墓志铭,就叫‘这里躺着一位好人’,也许我可以给你烧封信下去问问你的看法。”
苏西稍稍停顿一会,抬手摸自己发烫的额头,觉得自己在这种状态下说几句胡话也不算什么。
“现在我才发现,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以前我不想在意这些,觉得在这里,我只需要知道谁是干什么的就行。就像对待游戏里的NPC,只需要知道谁是发布任务的村长,谁是进行交易的商人,而不关心在代号、职业之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把这里当成现实,没把这里的人当成真实。”
“直到你这么突然的死掉”,苏西拍拍墓碑,苦笑一下,“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开始怀疑世界的真实性了。我就在想,你死了怎么也不先知信一声,怎么死亡是这么轻飘飘的,悄无声息的,猝不及防的……”
“然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真实的世界,未来是不可预测的,死亡是无处不在的。上帝为你丢指明命运的骰子时可不会提前说,不管是什么福运灾祸,老天要降到人身上,人也只能受着……”
苏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幽幽叹了口气,甩一甩昏昏沉沉的脑袋,再次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