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打断他,“哎呀,你看你年纪大了不是,怎么罗里吧嗦
的,行了行了,待会儿我去问问小徐。”
桑寻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确实下了很大的雨,他都没怎么注意,可是再次坐下来,就觉得那暴雨吵得他心神不宁。
他不怎么看手机,却突然拿出来翻了又翻,班级群里在讨论今天的家庭作业,数学卷子很难,很多人都不会,这会儿在对答案。
景春大概也不会写,她从小就有一种懒洋洋慢吞吞的气质,每天看着认认真真上课,其实不知道思想抛锚到哪里去了。
颇有点闷着不乖的样子。
她爸妈都在医院上班,爸爸是个医生,妈妈是个护士,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回家晚。
过了九点钟,吴妈看他时不时看表,大概猜到他不放心景春,主动去隔壁敲了门,回来说,阿春已经回来了。
他“嗯”了声,终于才从客厅回了房间。
所以他这会儿忍不住反思,是不是他把情绪带到了现在。
“没有。”他回答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景春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挤出一点泪意,入戏道:“你都不怎么跟我说话,也不怎么理我,偶尔还对我很凶。”
比如刚刚。
桑寻眉头皱得更深了:“没有。”
他像是觉得两个字确实有点敷衍和无力,他倏忽抬手,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真的没有,我只是觉得晚上出去不安全,没有凶你的意思。”
景春只觉得晴天霹雳骇人听闻,这个人怎么摸她头,他抽什么风,发什么病。
“富贵儿,他是解锁了什么奇怪的属性吗?他以前这样过吗?等他记忆恢复了会不会杀我灭口?”景春在心里呼叫富贵儿。
富贵儿把藤条拆得七七八八了,这会儿懒懒散散道:“他想泡你。”
景春就知道指望不上它:“你少看点儿乱七八糟的东西吧!泡你个大头娃娃。”
景春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哦,我知道了。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冷淡。”
得寸进尺,是人类的本性。
她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人类。
“嗯。”他说,沉默片刻,又加了俩字,“可以。”
真是难为死他了。
景春终于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眼睛会微微眯起来,像只猫咪,懒洋洋的。
他总觉得她也不太想理人的样子,还以为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冷淡还是热络,原来是错觉吗?
景春上了车,觉得这真是历史的一大步,她对他的冷淡积怨颇深,好像终于把这大冰块撬裂了一点,她觉得不做什么好像就很吃亏。
于是她今天挨着他坐,先是问他:“能不能把你作业借我抄抄。”
第一个问题就让他皱了眉,他说:“自己写。”
景春“哦”了声,低着头眼珠子乱转,忽然看到他手受伤了,拎起来看了眼:“怎么不贴个创口贴?”
“小伤。”
景春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替他贴,但找不到角度,只好把他胳膊半抱在怀里。
桑寻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我自己来。”
景春还是帮他贴好了,顺便夸一句:“你的手很好看。”
桑寻清了下嗓子:“坐好,别乱动。”
景春低下头,一秒低落,故技重施:“你如果真的讨厌我也没关系的,我可以不打扰你。”
桑寻:“……真没有。”
他搜刮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话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于是只好把手伸过去,“那你看吧!”
景春:“……”
她怎么突然发现他有点……傻。!
第4章 牵一下
衍城三中不同于其他学校会选在郊区或者相对偏僻的地方,它坐落在市中心,隔一条街就是繁华商业街,透过教学楼的后窗,还能看到万盛广场的喷泉,和NC国际硕大的广告屏。
它是重点高中之一,并非选址不讲究,实在是建校太久,衍城城市规划变更多次,附近商圈聚集,慢慢就变成了新中心地带。
虽然已经计划迁新校址多年,但至今还没成功。
人多的地方就热闹,其他生灵也多。
景春一进校门口就闻到了浓重的水汽,三中周边就一个湖,哪怕昨天刚下过暴雨,也不该有这么重的湿气才对。
她本来正跟在桑寻后面,想趁机骚扰一下他,他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有点好说话。
她大概是被虐习惯了,突然有些不适应,竟然昏了头觉得他其实有点好欺负。
但她这会儿顾不上,忽然低头,放出神识扫视了一遍学校。
三中的绿化做得很好,葱翠的树木,修剪整齐的绿化带,随处可见的草地和花丛。
就连老师办公室里,都放着各种各样的盆栽。
被暴雨摧残了的枝叶显出几分萎靡不振。
突然之间,它们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叶片和花蕊都挺立起来,发出细微的颤动。
无数的声音和影像通过植物的眼睛和耳朵钻进景春脑子里,她快速筛选了一遍,突然挑了下眉。
她看到了一条龙的残影。
它好像受伤了,行动有些迟缓,但借着昨晚的雨势,很快就隐匿在了云层里。
“你看见什么了?”富贵儿问她。
景春:“一条龙,昨晚的。”
富贵儿没什么兴趣地瘫着:“龙啊!”
虽然现在人们对龙还是挺崇拜的,但龙族对于它来说,就像人类看猫猫狗狗。
不讨厌,但也没什么稀奇的。
“你觉得是龙吗?”
打伤扶桑的那个。
富贵儿“哈”了声,“你在开什么玩笑。把龙族拉出来排着队,估计都伤不了他一块儿树皮。”
景春气恼道:“那他难不成自己捅了自己一刀?”
富贵
儿顿时站起身:“欸,你还真别说,他主子死了之后他确实有种半死不活的气质。”
“主子?”景春对扶桑的了解仅限于神话传说和典籍,比度娘知道的并不会多多少。
就人类的那个搜索引擎。
她没事还搜过。
毕竟人类那么好学,了解自己的历史也没有很透彻,她不了解神族的历史也情有可原。
“春神啊!你一点都不爱岗敬业,好歹知道一下的你的职位发展史。”
景春任职的时候,天宫已经开始搞现代化建设了,这一任的天帝是人神飞升的,他对三界充满悲悯,决心要干一番大事业,首先做的,就是完善神职公务人员编制的系统化。
因而有了任职人员迭代表格。
春神这个职位到景春这里,已经迭代十二次了。
她任职的时候,领着她办入职的神官告诉她,第一任的春神认真算来其实是青帝。
——为了表达,你这个职位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过去。
就是……欲抑先扬。
青帝诞生于极东的穷桑之地,他后来做天地共主的时候,就指认了他的妻子羲和女神身边的一个女官做春神,那就是第一任的春神了。
可惜第一任春神的记载很少,诸神之战后,人和神划分领地,彻底分离了,从那之后,神族就几乎没有再以神的身份踏足过人族的领地了。
而且从那之后,春神的职位空悬很久,寒冬漫长,春日空缺,人类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寒冷期。
后来也上任了几个春神,可惜总也唤不醒春天。
有人说,春神的陨落似乎有蹊跷,当年诸神之战她并没有战死,却在战后没多久无故陨落了,关于她的一切都莫名被抹去了,就连她亲手种下的扶桑神木,也沉睡了千年之久,再醒过来把帝丘闹得天翻地覆,他不相信春神的陨落,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找,找了几千年,也没找到。
至于春不到,大概是春神之怒。
相比于人来说,神的寿命实在是漫长,但也并非永世不灭,神的陨落,是真的神魂俱散,三界之内,再无存在的痕迹。
景春颇有些唏嘘。
但也并没有太深的感触,毕竟那离她
太远了。
景春灵体化神,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神,之所以会担任春神一职,是因为有一天她在天海边散步,她走过的地方,开了层层叠叠的白色花朵。
她从诞生起就讨花花草草的欢心,这对她来说并不稀奇,但神界大概是因为春神空缺操碎了心,病急乱投医了起来,于是把她拽了过去,威逼利诱要她担任春神一职。
她非常诚实地告诉大家,其实她神力低微,除了在操控植物和讨植物欢心之外,别无长处,但大家还是热心地把她送上了春神的位置。
果不其然上任第一年的春天来了,她也没能成功把春天唤醒,大地一片冰冷,植物只能冒着严寒艰难地生发,景春非常不好意思。
不过可能大家也没有更好人选了,她也就这么尸位素餐着。
推荐她入职的神官还安慰她:“大约是你还没能修出法体的缘故,你再努努力。”
景春努努力,收效甚微,只好借助外物,想给自己找了傍身的大树,但她可能命里犯大人物,一找就找到天上地下唯一一棵上古神树。
但那感觉就好像一只蚂蚁打算把一只大象拖回家当储粮,心有力,她力不足啊!
原来他和初任春神的感情这么深。
难不成被她趁着沉睡时候签订契约,扶桑醒过来没把她一掌拍死,是因为她担着春神的虚名吗?
“他们感情……很深吗?”景春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扶桑这种目空一切呆头巴脑的木头美人,会有个什么样的主子。
或许只是老板员工或者长辈和晚辈的关系呢?毕竟富贵儿这只欠揍的鸟儿就没说过几句正经话。
“当然好啊!亲手种出来的树,嗯……”它试图找一个能让景春理解的比喻,“跟亲手养大的儿子也差不多了。”
景春:“……原来他是种出来的。”
“那不然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富贵儿翻了个白眼。
景春觉得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比种出来的好理解一些。
他的本体实在太大了,如果完全释放,他的树冠可以通往天宫,树根可以一直延伸到地下深处的黄泉。
“所以他的种子是比一座山还大吗?”景春好奇问。
富贵儿无语凝噎,半晌才说:“他其实是春神的佩剑,扶桑神剑,选取穷桑之地的孤桑木,用春神大人的肋骨佐以凤凰真火淬炼出来的。当时羲和女神生了十个太阳,太阳需要栖息的地方,但东方没有可以供太阳休息的器物,太阳之火可以焚毁一切,春神就选了一块儿地,把自己的佩剑插在了中央,然后它就慢慢发芽了,每天都在往上长,越长越大,越长越大……然后就……这么大了。”
景春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前面走着的桑寻。
脑补了一下他努力长啊长的样子,怎么越脑补越觉得他呆头巴脑的。
“他看起来不太聪明。”景春小声说。
富贵儿大声回答:“哈哈哈哈哈哈!”
景春:“……”
傻鸟。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鸟。
说不定初任春神也傻傻的,才养出来一个傻呆傻呆的扶桑。
景春为自己抹黑前辈感到抱歉,双手合十念了一句:“罪过罪过。”
桑寻走了一会儿,发现人不见了,扭过头去看景春,就发现她落后了一大截。
他站在那里不动了,等她。
景春快走两步,和他并肩,扶了扶书包,捋了捋头发,扭捏地问了句:“桑寻,我能……牵一下你的手吗?”
她还不是春神的时候,就可以通过触摸植物获取他们的生长脉络,如今她是春神,不知道可不可以探知扶桑这种神树的过去。
她不敢趁他不注意偷偷拉他的手,显得有点像变态,而且很可能会被他沉眠中护体的树灵一把扇飞。
她神当久了,托生的时候又怕不留存记忆没法护住他,只好保留了记忆和神力。
如此一来,她无论如何多努力,都不太像个人,常常忘记对于人类来说,许多事是有些过分的。
她觉得他都让她看他的手了,那拉一下也没多大区别。
桑寻表情再一次皲裂,错愕地看着她。
他有种白认识她十几年的感觉。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父亲和母亲目的不纯,甚至知道他们收了他继母的钱也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还知道,她的父母很想她和他建立更亲密的关系。
但他也能感觉到她本性不坏,对他应该也没有太多的非分之想,顶多不大好拒绝父母的要求罢了。
难不成他感觉错了?
他抿着唇,挺直背,把手插进口袋里,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这是在学校,你冷静一些。”
景春:“……”
她不冷静吗?
“那等回家,你给我牵一下?一下就好。”
桑寻大步走进教室,板着脸,又变成了哑巴。
他在第一排坐,景春在最后一排。
她跟着他去了前排,趴在他桌子后的课桌上探头看他,拉了拉他的衣领:“你不愿意就算了嘛,你别生气啊!”
怎么喜怒无常的。
桑寻抿了抿唇:“没有。”
像是怕她不懂,他侧头蹙着眉耐着性子解释,“没生气。”!
第5章 好东西
趴在她背上的富贵儿翅膀扇了她一巴掌:“没把你当流氓就不错了。哪有好人上来拉人家手的,你表白了吗你?”
景春:“……”
富贵儿继续:“你怎么没有一点边界感。”
元雅在教室后面喊她:“阿春,你快回来,快点。”
“来了。”景春扭头应了一声,没再调戏桑寻,径直回了后排。
桑寻安静地坐着,早上的教室很吵,他像往常一样把书摊开放在桌子上,然后随手抽一份卷子低头验算。
很快就投入进去,
他做事的时候总是心无旁骛,这好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他从小就一个人待着,在漫长的孤独和黑暗里,他并不觉得难以忍受,甚至能获得一丝平静。
他的同桌扭头在和后桌打闹,吵闹声钻进他耳朵,又飘出去,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屏障把他和周围隔绝开。
但隔不开景春的声音。
元雅义愤填膺:“他天天甩脸色给你看,你搭理他干什么。”
景春笑了笑:“没有,他挺好的。”
“你讨厌她。”一个声音钻进他耳朵。
“没有。”他回答。
“你应该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