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无数次的证明了自己,可是最大的考验,还没有来临呢。晏嘉禾心想,不若今日一并告诉他真相,看他如何选择。
晏嘉禾打定主意,刚想要开口,可是看一眼池间,倏忽又舍不得了。
若是他要走,自己大概是有点伤心的。
今天程文怡走已经让她难以支撑了,为什么要选在同一天,让自己更伤心呢。
晏嘉禾不想做对自己不利的事,他们之间,她一向粉饰太平,“没有缘故,是我随口说的,你不必在意。”
池间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你于正事上从不随口胡说的。”
晏嘉禾虽在病中,但是略带亲昵的调弄,她一直信手拈来,“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正事,而不是在逗你呢?”
她眼尾因为低热烧得薄红,含着水光的烟眸暼过来,似笑非笑灼灼逼人。
这次轮到池间抵挡不住了,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明明信了,偏又强撑着问道:“真的没有缘故吗?你千万不要骗我。”
晏嘉禾想要赶紧揭过这一页,笑容轻佻,带着安抚,“真的,你知道的,我总忍不住要逗你。”
“这我可不知道。”反驳是反驳不了的,池间的声音越来越低,连长睫一并垂了下来,心下一点甜意捂不住,一路蔓延到脸上,开出两朵摇曳的小红花。
她似乎越来越喜欢自己了,池间意识到这点,愈发欢呼雀跃,为了掩饰这种心魂动荡,伸出手又给她掖了一遍被角。
做完这些,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就在你身边,你想和我说这些…奇言怪语…什么时候不行,你还生着病呢,今天就少说些吧。”
说完池间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收敛了笑意,认真正色道:“快点睡,明天我监督你吃药。”
晏嘉禾在被子里笑了笑,眨了眨眼,示意他快走。
池间站起身,仍是不放心,脚下向门口走去,嘴里还要嘱咐着,“一定要睡啊,要是还害怕就想想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门轻轻地被打开,池间回头又看了一眼后,门接着被安静合拢。
晏嘉禾的笑容缓缓消失,没什么表情地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感受高烧带来的些许头痛。
和他说了说话,果然有点作用,至少内心不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今日程文怡离开尚且还有他来开导,若是日后他也要离开,到时候谁能再来开导自己呢?
晏嘉禾身体不适,不愿意再深想下去,强迫自己入睡了。
第28章 转移
晏嘉禾的病只是着了点凉,吃了两天的药也就好了。
她好这天正好也是池间拆绷带的日子,等绷带一圈圈慢慢绕开,原本光滑白皙的手臂内侧,露出了一条刻痕般的伤疤。
池间低头注视着这道疤,用指腹轻轻摸了摸,纹路有些深,横着划过去的时候,像是压过减速带,微微抬起来点,接着又落下去,是一种不讨人喜欢的触感。
它会永远的留在他的身上,是晏嘉禾给他无法磨灭的铭印,他被迫与之共存,直到身体化为余烬。
池间收回手,打定了注意,一定不要让她碰到,这种丑陋的事物,她大概是不喜欢的。
他走到浴室,将绷带扔进垃圾桶,又用香皂洗了洗被绷带覆盖的地方,刚刚洗好,晏嘉禾便来敲门。
“池间。”晏嘉禾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我今天带你去公司,趁你开学之前,让大家认识认识你。”
池间走过去开了门,把胳膊背在身后,笑道:“好,等我换身衣服。”
晏嘉禾开车带他一路到河定区的新楼,恢弘气派,整肃端庄,周围种了一圈高大的冷杉树。
晏嘉禾笑了笑说道:“我把名下几家重要的公司一起搬过来了。你的传媒公司在二十多层,我常在的证券公司在三十多层,你要是想我,可以坐电梯上来。”
池间想了想,问道:“我记得你说这栋楼十七层最安全,你怎么没有在这一层办公?”
晏嘉禾耸耸肩,“为了公平起见,我和几个董事长抽签决定的。可惜了,运气不好。”
池间温柔地笑了,看着她没有说话。他知道,如非必要,她其实很少动用权力。
晏嘉禾感觉像是被他看透了一样,为了掩饰,嗤了一声,“也不知道你高兴什么,一会被人刁难了,可别找我哭鼻子。”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池间年纪太小,恐怕难以服众。
池间笑了笑,说道:“那你当年有没有被人刁难呢?”
“岂止。”晏嘉禾把车拐进地下车库,忽而一笑道:“你当我这姓是神仙的符箓,百试百灵么?先不说不是,就算是,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晏青山是不会帮我的。”
她一直都是独行险路,池间沉默了下来。
他温和寡言惯了,晏嘉禾也没注意,停车熄了火,先带他到了三十多层,见了证券公司的人。
原助理小蒋的劳务合同正好到期,晏嘉禾给了令他满意的奖励金后,他也就另谋高就了。
空出来的位置给了池间,现在的池间是她的贴身秘书,名下还挂了新闻公司,因此最先去了她常在的公司。
有晏嘉禾在他身后背书,公司的各个董事和经理,不管心下作何猜想,面上总是热烈欢迎的。
晏嘉禾带他各楼层走了一圈,其余部门犹可,财务部的人炸了锅,纷纷偷看严家穆。
当初这张脸印在工程效果图纸上时,严工说是晏总的弟弟,今天看来,都不是一个姓,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这明明是晏总的身边人。
严家穆平日虽说不爱理国内的人情世故,看起来有点假清高,但是说的话,倒还是没出过一句错。
今天被发现他错得离谱,又涉及雇主私生活,已经有不少员工在心里偷乐了。
严家穆面不改色,在晏嘉禾向大家介绍池间时,甚至还和他握了握手。
池间看着面前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忽地有种不同寻常的预感,借着握手的机会,仔细把这个人记在心里。
晏嘉禾倒是无知无觉,这几间金融公司走完之后,在走廊和池间笑道:“楼下的新闻公司,我就不和你去了,张巷不待见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手底下写稿的几个骨干,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和他犯一个脾气。我要是去了,反倒让他们对你印象不好了。”
池间笑道:“好,等我交接完工作,我再到楼上找你。”
晏嘉禾点点头,径直上了电梯。池间目送着她离开,这才向楼下走去。
到了新闻部,张巷早就收到了从楼上传来的消息,带着手下的团队在门口热烈欢迎他。
其实工作也没什么,池间年纪太小,公司的统筹发展,稿件偏好的大数据抓取都有搭配的团队,他名义上是老板,实际权力是下放的,只是管一些稿件相关,这些事在他这个年纪也可以掌握,他只要学着做就可以了。
张巷之所以这么高兴,是觉得池间向着他,那他的稿件能够被发表的概率又增大了。
等池间和整个公司的人一一见过面后,就被张巷拉到办公室单独叙旧。
张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精神昂扬,笑道:“果然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往后咱们联手,就是峥嵘岁月稠了。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池间微微露出清俊的笑容,抿唇没有说话。他也十分激动,或许掌握的这一点点微小的能力,就是一个开始,他也能慢慢地改变那些人,让整个圈子渐渐变得干净起来,让晏嘉禾生活在其中,会更安稳快乐。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开始会这么短暂就结束了。
张巷接着说道:“听说你还是晏嘉禾的新助理,你知道晏嘉禾的打算吗?”
池间闻言,心下疑惑,“怎么了?”
张巷压低了声音,“你今天是第一天上任,看来还不清楚。这栋楼面积这么大,搬了这么多家公司进来,那你想想,这些公司原来都在哪儿?”
池间心如电转,瞬间了然,“张主编是说,晏总要抛售资产?”
张巷皱了皱眉,“没错,我就是这么意思。晏嘉禾原来的公司,有自建的地方,也有租的地方。租的退了就算了,自建的地方这次是全空出来了,我听说风控那边,正在和国内外的重资产大买家接触,恐怕是晏嘉禾要卖她的这些楼和地。”
池间心下一凛,一股寒意从后背直蹿上来,后脑剥开了一般向里灌着风。
张巷瞅了他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所以,我问问你,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到底是最近手头缺钱,还是……”
还是在转移资产,准备跑路到国外?如果是后者,这是要国际通缉的死罪。
太快了,来不及了,池间此时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他才十九岁就踏了进来,原本以为在普通人之中已经够快,没想到还是没能赶得上。
没能赶在她走上错路之前把一切都变得美好。
这个圈子动辄机变,瞬息飞快,而自己和他们又差得太多,如果走正道,如果像他曾对张巷说过的那样用正义的方法,那就…太慢了。
不再是曾经隐约的预感,池间终于直面真相,心下惊慌,他为了所爱的人想要去消灭黑暗,可是到头来,她却是黑暗本身,我该怎么办?
池间静立良久,忽然垂下眸目光晦暗,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我还真不清楚,大概是资金有点周转不开吧。”
太慢的话追不上他的爱人,他只在一瞬间就醒悟了,再顾不得许多,想护她全身而退,就已经…走不了正道了。
张巷的心缓缓沉了几分,方才见到他的激动也有些平复,刚想要开口,倏忽看到了他左手臂内侧的伤疤。
想到那天见到天台上的淋漓鲜血,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在自己面前被抬走的样子,张巷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什么了。
他怔怔地呆立半晌,然后伸手拍了拍他青涩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离开了。
池间听见门响后闭上了眼睛。
张巷半生都在和新闻打交道,职业敏感性极强。他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察觉到了晏嘉禾有离意,也察觉到了自己没有说实话。
这个圈子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池间失落地想着,自己踏进来的第一天,就撕裂得面目全非,对一个信任着自己的前辈说了谎,背叛了他的理想。
池间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厌恶的想法,如果再多待下去,自己最终会活成什么模样,又会变成怎样的怪物呢?
他希望所有人都得偿所愿,可他无法说出实话,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一定要保护好晏嘉禾。
他早就预见这一天,也早已下定决心亲身替她抵罪,或许这也是唯一的方法。池间厌恶着自己,又格外地想念晏嘉禾。
在这个圈子里待了二十年的晏嘉禾,她内心经历过的痛苦,自己所能感受到的,恐怕还不到万分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晏总最后能带走的肯定都是合法无罪的,三观还是要正(狗头#
第29章 走资
池间在无人的房间静立片刻,把翻涌滚烫的心思都压下,转身拉开门,回到楼上去找晏嘉禾。
晏嘉禾正在总裁办公室看文件,对楼下的事一无所知,见他来了,便将手里的资料随意放到真皮办公桌上。
她微微向后转了转椅子,笑道:“你工作就在我身边吧,门外配套的助理办公室归你。张巷对你青睐有加,楼下你随便管管就算了,真有什么事他再上来找你也方便。”
池间站在她桌前一两步,和顺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晏嘉禾又笑了,眨了眨眼,故意暧昧不明地逗他,“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你虽然是我的人,工资还是要先说好的。你可是没经验的新人,新闻公司总裁也是挂名,一个月给你八千,我可够大方了。”
池间抿了抿唇,脸色微微泛红,“我以前说过,我要是可以当你的助理,我不要工资的。”
晏嘉禾挑挑眉,没往心里去,随意一笑道:“别固执,那话我可没打算照办,给你就拿着。”
池间摇了摇头,幅度轻微,却暗藏坚决,“我想好了,工作到年底,我应该有笔年终奖,那是对我工作额外的肯定,每年我拿到那笔钱,就还你的钱。”
晏嘉禾闻言敛了笑,唇角渐渐平下来,语气有些被忤逆的不悦,“池间。如果你还记得你说的话,那你也应该记得我说的话,当初你去陈谷家时,我说过你不再欠我的钱了。”
池间温和地解释道:“那是我想帮你,不能用身外之物去衡量,更没有任何的附加条件。一旦你强加给我其他的条件,便是扭曲了我的本心。”
晏嘉禾心里的不悦滋长,已变成了乖戾,反应极快地嗤了一声,“所以你拒绝我的钱,是想让我愧疚,让我忘不了你吗?倒是个好手段。”
池间笑容孤寂,其实她是很难愧疚的,这次只是不满他不听话而已,又何必这样假意作色呢?
他柔和通透的黑眸凝视着她,缓缓说道:“我只是想保住我的本心。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你怎么会忘了我?我又有什么手段可使呢?”
池间一语中的,晏嘉禾察觉到他神态中显而易见的悲伤,倏忽闭了嘴。
她早有离意,最近在着手准备着,既然一定要带小乔,恐怕就带不了池间了,很有可能无法和他一直在一起,因此才迟迟未对他说。
倒不知他是何时知道的,此时顺势点破,自己一点戾气又被他举重若轻地化解掉,再一次在他面前无言以对。
晏嘉禾皱起眉头,小乔和池间,她一摊烂账顾此失彼,想出路想得焦头烂额。当初她自诩聪明得意,后来才知道,有一种人,是无法狠心去肆意使用的。
“你别多想…”晏嘉禾开口,声音却像是被四周的墙壁和绿植吸收掉了,虚弱得有气无力。
池间望着她躲闪的目光,淡淡笑了,刚张口要说什么,忽地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
晏嘉禾闻音心里一喜,这正是个解围的好机会,连忙高声应道:“进来。”
外面的人缓缓开了门,接着又反手把门在背后关严,手里夹了份资料慢慢走进来,皮鞋在地毯上踏出沉稳的声响。
来的人是严家穆,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
晏嘉禾心里的庆幸忽然消散了,直觉有些不妙。
还未等他张口,晏嘉禾连忙说道:“池间,你先出去。”
池间点点头,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走出第一步,就听见严家穆开口了。
“晏总,美国的白石集团有意收购您名下的所有打包资产,是近期出价最高实力最强的重资产买家,我认为是很合适的人选。”
他的语速极快,还未等晏嘉禾出言制止他,他便已经说完了。
池间停住脚步,转回头看他。
只见严家穆推了推金丝边眼镜,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镀上一圈半明半暗的晕轮,他好像浑然不觉自己说的是什么令人惊骇的消息,也不知自己身处怎样微妙的气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