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穆心里一惊,“你什么意思?”说完又立刻反咬一口,“这么关键的时候你要和我内讧?”
“果然是有的。”池间不为所动,凝视着他,“既然这样…”
他沉默一瞬,下定了决心,“如果严工愿意,我想请你去照顾晏总可以吗?我抽不开身,她现在非常不稳定,身边不能没有人。”
“现下患难见人品,严工你正直可靠,值得信任,并且你还是美籍华人,你甚至可以陪她出国,怎么看你都比我更合适。”
严家穆闻言愣住了,怔怔地看了他半晌。
池间的胸肺还没有痊愈,气息不足,说话时鼻翼有细细的喘息。可不管面上如何病容虚弱,他的眼睛却带了孤注一掷的厉色。
那是对自己,他向来是对自己最狠的人。
“如果是平时,我绝不会这样说。”池间说着收回手,低头看向从未得到回应的手机,“可是现在,你能比我更好地照顾她。”
晏嘉禾夜夜出入娱乐场所,与一般的纨绔子弟几无二致,似乎转了念头,要补足她过去为了达成目的而错过的醉生梦死。
这样的人内心一定是不快乐的。
郑阳只能保证她的安全,自己要留在公司确保和傅家的交易不出任何差错,也许这个时候,应该出现一个可靠的人,能让她快乐起来。
池间想,即便这个人可以不是他,即便晏嘉禾最后或许会选择别人。
严家穆张口结舌,“我…我虽然有照顾她的责任,可是我根本不了解她,我怎么能照顾好她?”
池间闭上眼,慢慢说道:“严工知道怎么样让一杯墨水变得清澈吗?”
“你无法改变它,你只能不断地向里面加水去稀释它,加进去川河,加进去湖海,加到最后如果还不可以,那就再加上你的眼泪,毫无保留。”
他温柔的声音向外扩去,浩渺辽远,仿佛天地之间,万事万物,他都通透包容。远到最后,终究还是落回他最爱的那个人身上,交付琐碎平凡的一生悲喜。
“这种方法谁都能做到。”池间说道,“既然我不得不留在这里,那么换你也没有区别。”
严家穆非常想问一句,我要是做不到呢?
然而这句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他绝不愿意对一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男人说自己做不到。
他就是因为从来不承认自己做不到什么,才一路从贫民社区爬到常青藤学校,成为社会精英。
严家穆想到这里忽然有点咬牙切齿,或许就是因为池间看透了这一点,才故意激他,而他明知是个坑,也不得不往里跳。
他的妹妹现在很明显已经失去控制了,绝不是那么容易回到正道的。
这是个糟糕的任务,严家穆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成,地址给我,我去看看她都玩到什么程度了。”
他起身要走,路过池间的时候,突然又被他拽住了。
“又怎么了?”严家穆无奈。
池间反复和他确认,“你真的已经明白怎么照顾好她了,对吗?如果你觉得自己做不好,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严家穆眼睛眯起来,笑得狐狸一样,“你放心,我明白了。”
他明白的完全不一样,晏家家风向来是小的不听话,打一顿就老实了。
他向外走去,铮亮的皮鞋发出清脆的响声,抬起右手解开温莎结的领带,动了动脖颈,心想道该拿出兄长的威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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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剩的资产也不多,公司就全交给池间。
严家穆雄赳赳气昂昂地赶到池家,结果第一件事是先拿起了扫帚。
他呛得咳嗽了半天,屋子里全是灰,晏嘉禾到底是住过还是没住过?
严家穆一腔翻身做主的热情全被扑灭了,认命地戴上口罩,穿好围裙,开始里里外外地擦洗。
好不容易把主卧和次卧收拾出来,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天都已经黑得看不清小区大门了。
严家穆拎着抹布呆站在屋里,正踌躇着到哪里去找晏嘉禾,忽然门从外面被打开,郑阳背着晏嘉禾进了房间。
晏嘉禾喝多了,被监控的民警发现,通报上级给安全送了回来。
郑阳一见屋里还立着个人,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严家穆脸一黑,摊开手露了露围裙,“池先生雇的保姆。”
“哦。”郑阳点点头,“行,你先照顾着,我一会儿找池先生核实一下。”
郑阳驾轻就熟地将晏嘉禾放到次卧的床上,这里是原来池间的卧室,然而这次却有明显变化。
“收拾得挺干净啊,你一个月多少钱?”郑阳问道,盘算着自己家要不要雇一个保姆照顾老人。
严家穆脸部僵硬,“先干活,后给钱,还没商量好呢。”他说着,又怕郑阳多问,连忙问道:“这几天她都住在这里?”
“有时候是,有时候住小宾馆。”郑阳随口搭话,“我们警校也要学心理学,她很明显…呈现了自毁倾向,你既然是保姆也得多注意情况。”
他聊完了这一句,便告辞离开,徒留严家穆一个人沉默地站在卧室门口。
新换的防盗门开合,楼道里的脚步渐渐走远,声控灯也熄灭了。
严家穆倚在门框边,客厅的白炽灯从身后照进卧室,拉长了他的影子,在狭小的房间直跃上床尾。
他看向那个躺着的微微蜷起来的消瘦身影,看了半晌,叹出口气。
晏嘉禾住惯宽敞明亮的豪宅,这样脏乱还残留着血迹的房间,若是从前,她是绝不可能多待的,现在却窝在里面熟睡。
身外之物,已经全都无所谓了吗?
原本还想着等她回来,一定要好好管束,给她立规矩,不准在十点以后回家。没成想,她醉得连意识都没有了。
严家穆看了半晌,继续叹了口气,去厨房烧水。
等水烧开,他兑了兑,洇湿了毛巾,又回到卧室,给晏嘉禾擦了擦脸和手。
擦完后他在月光下看着她的侧脸,眉心轻蹙,极不安稳似的。床头柜上还摆着手机,插着充电线,不知道扔在那里多久没动用了。
严家穆看着,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平静地跟自己说“我妈死了”,那个时候暗藏杀意的冲击力,直到今天还留有余威。
十来年刻痕犹在,如今那把刀却自己折断了吗?
严家穆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叹了一箩筐的气,“妹妹啊。”
他揉了一会儿收回手,摁了摁冒火的太阳穴,没忍住后半句,“变傻了。”
怎么办,挺急的,在线等。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点刻板印象,但目前还没有更好说法,所以——男妈妈。
第50章 严家穆的局
晏嘉禾从宿醉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她缓缓起身,环视了半圈,没有什么反应地走出卧室。
然而一开门,却见屋子里有个不速之客,正背对着她,拿鸡毛掸子擦墙,晏嘉禾只能看到围裙的带子在他的后腰上打了个蝴蝶结。
她皱了皱眉,想问什么又懒得搭理,走向门口握住门把手要出去。
严家穆听到声音,连忙转了过来,“你醒了?饭早就做好了,就等你呢。”
晏嘉禾充耳不闻,刚醒酒劲儿还没过去,迷迷糊糊地和门把手做斗争。
严家穆赶紧给她拽了过来,啧了一声,“你穿得烂菜叶似的上哪儿去?昨天没洗我忍你一回,现在赶紧洗澡去。”
晏嘉禾表情不悦,仍旧没开尊口,抬手扯开他还要走。
两人挨得极近,一错身间,严家穆除了在她身上闻到酒味和烟味,还有一种奇异的酸腐气息。
这绝不是因为一晚上没有洗澡,而是另一种东西的独特味道。
严家穆明白过来,瞳孔骤缩,没有了玩笑的心思。
他对这种味道十分熟悉,那是国外贫民社区的硬通货之一,“白面”燃烧时标志性的酸味。
严家穆浑身发冷,来不及细想,反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喝问道:“你没有碰对不对?说话,你到底碰了没有?”
他捏得太紧挣不开,晏嘉禾皱起眉,终于说话了,拖着燕京的长音,“这打哪儿冒出来的?没毛病吧您?”
“池间叫我来的。”严家穆怕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急急解释,说完又立刻问道:“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碰那东西?”
晏嘉禾斜着眼瞅他,出言不逊,“管得着么你。”
像是某种枷锁打开了,又像是加速向下坠去,曾经与人言,句句面上得体,内里暗含机锋,现在全改过去了,阴阳怪气直抒胸臆。
严家穆磨了磨牙,不再扯皮,厉声说道:“把手伸出来。”
晏嘉禾挑起眉嗤了一声,倒要看看他想怎么着,伸了手掌心朝上。
下一秒手上一疼,挨了一条子。
严家穆的鸡毛掸子还没放手,正好掉过头抽在她手心。
“操。”晏嘉禾骂了一句,从小到大还真没人单方面打过她,这下动了真火,收回手在身上摸了摸。
没摸到刀,池间送她的那把蝴|蝶刀,早不知道被她转送给哪个酒吧的少爷了。
这让她陡然一愣。
严家穆趁此机会又把她的手拽回来了,抽了两下,“快点说啊,急死了,那玩意你到底碰没碰?”
掌心有点疼了,晏嘉禾连日酗酒头重脚轻,打架也没力气,还真是被他压着揍。
顾不得管他有什么目的,至少先止住眼前的混乱,“没有,别人吸的。”
对于这些东西,她在犹豫,她用犹豫来延长自己的生命。
严家穆劫后余生似的长舒口气,手一松,连鸡毛掸子都掉到地上了。
啪嗒的声响使他回过神来,又连忙催促着,“赶紧洗澡去。”
晏嘉禾抽回手,左右手互相揉了揉,打量了他一眼,“怪了,我凭什么听你的?你算老几?”
严家穆心里有了底,又恢复了惯常带的三分笑意,算了算本名的笔画,面不改色,“老四。”
“看来严工还不精通本国话,我这可不是问句。”晏嘉禾怔愣片刻后,开了嘲讽,“况且排第四也不是什么好名次。”
“这个名次就是专门管你的。”严家穆针锋相对地回敬她。
还未等晏嘉禾说什么,严家穆知道她果然不会乖乖听话,弯下腰一把把她扛起来,走进厕所,把她扔进放好水的浴缸里。
晏嘉禾扑腾一下,没忍住又骂了一句。
严家穆摁着肩把她压在浴缸边上,胸口以下都在淡红色的加了玫瑰浴盐的水里。
严家穆手速极快地扯过花洒,浇湿了她的头发,从浴缸边的洗发露上按压几下,挤出两大坨液体拍在晏嘉禾的头上揉搓了起来,不多时就起了大量雪白色的泡沫。
他的手法老道,浴缸的边缘正卡着晏嘉禾的脖子,让她像是塞进了断头台,抻着喉咙进退不得。
晏嘉禾反手要挣,察觉到还附带头皮按摩的时候,才舒服得泄了劲,冷哼一声,“严工属实开放,连追人的方法都这么特别。”
早觉着他这人有点古怪,晏嘉禾懒得多问,这样一想就说得通了。
她笑容痞戾,“何必费这个劲,正好我也想开了,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不如咱俩试试?”
严家穆闻言冷笑道:“晏总真是抬爱。不好意思,只是职业病犯了,以前在国外兼职给白人洗宠物狗赚小费。”
他说着动了动脖颈,舒展身手,“尤其擅长阿拉斯加和哈士奇。”
严家穆不待她反抗,拿过上午新买的软毛刷,抵在晏嘉禾的头上快速地刷了起来,细小的泡沫漫天飞舞,飘飘然地落在他的围裙上,墙壁和地面的瓷砖也没能幸免。
“停停,掉头发了。”晏嘉禾觉得头上像来回跑着一台锄草机,连忙伸手按住,“我信了还不成吗?”
严家穆冷笑着把刷子放到一边,指挥她,“闭眼睛。”
晏嘉禾怎么可能听他的,“不闭。”
严家穆早有准备,上午出门采购了一堆用品全在浴室,伸手拿出一个大号的淋浴帽扣在她头上。再开花洒,水卷着泡沫从荷叶边流了下来,一点也没碰到眼睛。
晏嘉禾半短不长的黑发软软地沾在粉色的硅胶上,眼前水帘洞似的落着几股清水。
她觉得有点好玩,晃了晃脑袋甩着水珠,两个月以来第一次真心笑了。
“这是什么?”晏嘉禾向上摸着问道。
“淋浴帽。”严家穆轻柔地给她冲头发,嘴上却不饶人,“婴幼儿和狗专用。”
“谁稀罕。”晏嘉禾不乐意了,摘掉帽子,“拿走拿走。”
头发也洗完了,严家穆接过淋浴帽,关上花洒挂回墙上,说道:“剩下的你自己洗,换洗衣服买好了都在旁边。旧的就直接扔了吧。”
严家穆说完吁出一口气,就转身出去,关上了浴室的门,接着又隔着门补充道:“洗完了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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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等她起床,严家穆也没吃中午饭呢,正好热了一大桌,盛好饭菜坐在椅子上,歇过一口气。
自她醒来短短一个小时,自己先是又惊又怒,接着又强制给她洗了个头,全是体力活,现在累得要命。
但是他心里仍旧盘算着另一件事,就是要不要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
如果这么不明不白地纠缠,总觉得不太好,可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他又不甘心。
自己半点好处没捞到,她也半点印象都没有,想到这里严家穆有点委屈,凭什么自己这么上赶着啊。
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在出其不意的时候挑明,才好小小的报复回来,不至于一直让她压在头上。
过了良久,晏嘉禾洗完了澡,换了一身新衣服,晃晃荡荡从浴室溜达出来了。
饭菜摆到眼前,就差喂进嘴里了,晏嘉禾当然不会客气,坐在椅子上用筷子夹起一块糖醋排骨。
“公司已经这么不景气了么?”晏嘉禾含混着说道:“要派严工亲自到我家来请我出山?”
这么多年因为各种原因跑上门来献殷勤的人很多,晏嘉禾早已经见怪不怪,严家穆也不过是大胆点罢了。
严家穆冷笑道:“晏总也知道不景气,那还不赶紧回去。”
晏嘉禾浑不在意,“池间是自讨苦吃,我早跟他说算了。”
过了片刻,到底有几分不放心,又问道:“他怎么样了?”
严家穆想了想,“还能怎么样,我走了他就一个人,身体又不好,谁来都得应付着。有的买家根本就吃不下,只是趁机搅混水,他也不放弃……”
本来他还觉得池间当他妹夫有点太嫩了,家世又没什么背景,没想到眼下风雨飘摇,全是池间一个人菟丝花似的撑着。
严家穆小小地腹议了一下,再这样下去,我可就要学那些要儿媳妇不要儿子的家庭,只认妹夫,不认妹妹了啊。
他在心里龇牙咧嘴地着急上火,晏嘉禾一边听着,平静地吃完了饭,起身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