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视着他,兜里藏着戒指,“我在想,因为遇见你,我身不由己的这一生,还不算太荒唐。”
池间,你是我生死之间,善恶之间。
人间的间。
作者有话要说:
角色个人番外都用第一人称写哦。
第63章 番外四
在四年后的全国会议上,傅成书同志在大礼堂雷鸣般的掌声中登上演讲台,发表了象征着下一个新时代到来的讲话。
隔着平静广阔的海洋,就在同一天,晏嘉禾和池间领取了结婚证。
除了收到一纸证明,他们在婚后和婚前都没什么差别,池间依旧保持着周末到做社工的习惯。
这日当地社区的一所寄宿制小学新生入学,因着有许多新转来的华人小孩,花名册上全是拼音,每年的这个时节,池间都要请假赶去帮忙。
在一年级的教室,池间挨个温声询问到最后,点到一个新入学的漂亮的混血小男孩,他的瞳色带了点灰,颜色浅淡似罩了层雾。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池间一直蹲着和他们讲话。
“薛呈。随我妈的姓。”小男孩谈吐清晰。
池间在名册上写到姓的最后一笔又问道:“那名字怎么写呢?”
“呈现的呈。原本是姓程的程,后来我爸说要去掉禾字旁。”薛呈直视着池间的眼睛,淡淡回答道。
池间记了下来,温和笑道:“那我猜一猜,你爸爸姓程吗?”
“不是,”薛呈的笑意有些傲慢,“我爸爸姓傅。”
他刚说完,下课铃响了起来,今天的入学见面会到此结束,等在外面的家长都进来了。
池间站起身来,收起名册交给老师,刚想牵着薛呈一起去找他的家长,不料一转身看见了故人。
池间认了片刻,首先点了点头,“汪菱,好久不见。”
“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汪菱诧异一瞬,然后笑道:“我是来送我们老板家的孩子上学的。”
她说着,低头看到了薛呈,连忙接了过来,用力一举,抱在了怀里。
她穿了一身黑白格纹的修身羊毛裙,头发挽了起来,妆容精致,高中时的甜美可爱经过工作的历练变成优雅知性,无名指带着一枚闪耀的钻戒。
“我去年结婚了,和我的上司。”汪菱抱着薛呈攀谈,“我从宝鼎公司离职后,到了程氏集团,在工作中认知了我现在的老公,他算是管理层吧,年纪比我大一点,但是各方面都挺优质的,家里催得也急,我就跟他在一起了。”
“这次来新西兰,是我们集团的老板要送这孩子出国留学,想派人专门照顾他一段时间,最后这个人选给了我老公,我也跟着过来了。”
池间听见程氏集团心头一跳,问道:“你们老板是?”
汪菱笑了笑,“程文瑾。我兜兜转转还是进了这个圈子,不过在华国想往上走,早晚也会碰到。”
听见她一说,池间方才还没注意的薛呈说的薛和傅都是谁,也就对上了。只是这孩子的身世是怎么回事?
池间看向薛呈,不料他也正在汪菱的怀里看着自己,眼神里透着属于小孩子的狡猾的意味,精明且外露。
池间读懂了那份了然,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我也拥有你疑问的答案,但是我不告诉你。
汪菱没有发现他们无声的交流,继续说道:“我现在有工作,也有自己的太太圈,老公年薪百万,算是步入中产阶级了,正在准备要个宝宝。”
“我一路走过来都挺顺的,除了那件事。”
汪菱说到这里顿了顿,他们都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人犯了错都可以不受影响,”汪菱抬起眼,凝视着池间,“但是我很幸运,遇到的是你。”
池间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汪菱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是要感谢晏嘉禾,但是我现在更想和你好好道别。”
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池间只得温和地等待,等待她先把话说完。
汪菱慢慢说道:“我后来才明白你说的那些话,有些事情落到我头上,我确实承受不了。我只是进到看守所里几天,便怕得不行,怕留案底怕坐牢,怕上不了大学让父母失望。蒋瑞来看我时,我竟然对着他哭了起来。”
她说到这里有些赧然地笑了,她当时那般虚荣偏激,不是怕到极致,绝不会在自己的追求者面前痛哭流涕。
“我那个时候就明白我永远也比不上晏嘉禾,至少在我心里,她就算进了监狱也不会哭的。”
“所以我不想和她争什么,也不想打扰你的幸福。”汪菱说着,视线落到他手上一圈素白,又落到自己尚显平坦的小腹,“我只是一直耿耿于怀,我最后留给你的是那样糟糕的印象。”
同窗三载,二十五六,各自成家立业,时间潮涨又潮退,抹去了校服桌布,抹去了早课晚读,回忆里只剩下各自兵荒马乱的离别。
“池间,你还记得我借给你的三万块钱吗?”汪菱闭了闭眼,“我也曾经善良过。”
仿佛当日的棍子又重新抽在她腿上,和着责问一下下旋开空气,那是她没有说出口的付出全部的努力。她不再说话了,她想说的都说完了,少年时饱含爱意的隐情将永远埋葬在她心里。
池间终于能开口,“我真的一直很感激你的帮助。汪菱,其实嘉禾和我也没有认为你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你不要因为那件事就否定自己的本性。”
“人能一辈子不做错事自然最好,但是倘若真的一念之差,能尽全力去补救,能日后不再犯也就可以向前走了。”
“你不用感谢我们,每个人都是走了他走过的路,才到今天这里的。那些恐惧和悔恨大约都是你独自面对的,所以你能走出来,认真工作经营家庭,最该感谢的还是你自己。”
汪菱忽然深感无奈和寂寥,他一口一个我们,不经意流露的幸福和疏远,对比鲜明。
他是善良的,所以他能拯救所有人,他又是非常智慧的,所以也能保住自己拥有的一点都不减少。
年少时爱过这样一个人,不管日后和谁结婚,汪菱心想,或许自己都会意难平。但是没关系,把今天的话说出来,也只是和少年时的自己道别,未来的路洗尽浮华,有始有终。
她正想着,怀里的薛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她以为六七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当着他的面说了很多,此时见他可能是听烦了,便想告辞离开。
还未等她转身,薛呈攀着她的肩膀,指了指池间的左手臂,奶声奶气地问道,“叔叔,这是怎么弄的?”
池间垂下眼,看到薛呈指的是小臂内侧的那道伤疤。
他向后缩了缩手,伤必然是伴随刀和血,踟蹰着不知道该怎么向小孩子回答。
汪菱打了个圆场,低头抱着薛呈童话般地轻哄,“因为叔叔是天使啊,天使落到凡间,身上都会有记号的。”
薛呈笑了笑,收回了手指头,“哦。”
池间送汪菱抱着薛呈走出教学楼,一直登上一辆小轿车后,才结束了半天的帮工,比往日更早地回到了家,给晏嘉禾做晚饭。
不同于池间的随遇而安,晏嘉禾绝不甘于做一个小小的粘数员,这几年一心扑在工作上,也是方法得心应手,接连升职,挣钱这种事对她仿佛永无止境。
饭还没做好,晏嘉禾也回来了,带了一束新鲜的玫瑰花。
“今天周五,明天又可以休了。”晏嘉禾把花瓶里的花抽出来用碎渣机绞碎了,装进塑料袋里,把新的替换进去。做完了这些洗好手换好衣服,又钻进厨房,偷了两片切好的小黄瓜。
“沙拉拌好了,你先吃那个。”池间耐心地把黄瓜重新排整齐,“休息就好好休息吧,不要再在家办公了,钱够花就可以,身体更重要。”
晏嘉禾并不赞同,在身后拢着他的腰,“池间,你到哪里都能生活得很好,但是你跟了我,所以我要是给不了你最好的,那是我的耻辱。”
池间知道在这点上他们分歧很大,他所向往的不求大富大贵,只是健康安乐的生活,是她一时半会难以接受的。
这么多年的相处,在这个问题上磨合过无数次,池间早已不再讲什么大道理了,只是尽全力照顾好她的身体,照顾好家庭。
池间把鸡蛋打在碗里,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好好休假,不再出差,按时吃饭呢?”
晏嘉禾认真想了想,说道:“再过两年吧。”
池间叹了口气,“行,我也不知道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只是你别忘了就行。”
说着话的功夫,家常黄瓜炒鸡蛋就做好了,池间把锅刷好,准备再做一个小排骨。
池间有段时间报了营养均衡搭配的课程,然而里面的内容并不太适合华国人,什么鸡胸肉和豌豆,晏嘉禾根本不喜欢,因此只能自己摸索着来,尽量每一餐都有蔬菜,热食素菜和高蛋白就好了。
池间做第二道菜的时候,忽然想起了白天的事,对晏嘉禾说道:“你猜我下午在小学遇见了谁?”
“谁啊?”晏嘉禾随口问道。
“汪菱。”池间说道:“她送她的老板程文瑾的孩子来这里上小学了。”
晏嘉禾脑里的雷达立刻竖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扫描池间,眼里刻意漫上宽容的笑意,“哦,这倒是很巧。”
“是啊,”池间认真地估量着排骨的火候,“她也结婚了,说不定会和她老公一起在新西兰待一段时间。”
听说她结婚了,晏嘉禾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心里盘算着,忽而说道:“程文瑾的孩子?”
池间略皱了皱眉,“准确的说应该是他家的孩子,是个小男孩,说是姓薛,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晏嘉禾嗤了一声,“傅连庭能容得下?”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这孩子八成是试管婴儿,流水线里做出来的产物,正好卡在薛家的势力和傅连庭能容忍的极限上。
不过这倒好办了,赶紧把这孩子弄回国去,这样汪菱也就得跟着回去了。
她打定了主意,便岔开了话题,一个晚上都相安无事。
第二天周末,池间照例去寄宿小学帮助清扫教室,给小朋友们讲一些华国传统神话故事。
然而拐到一个墙角,忽然见到薛呈拿了把美工刀,在和一个他熟悉的信仰基督教的金发小女孩说话。
池间刚想叫薛呈,就听见他用英语说道:“你也划一下。”
池间登时立住了脚,蹲了下来,隔着一道墙沿听见薛呈接着说道:“你不是很喜欢池先生吗?你看到过他手上有一道红色的伤痕吧?我妈妈说了,那是天使的标记,你也想当天使和主在一起玩对吧?”
薛呈扬了扬了手里的美工刀,怂恿道:“那你也划一下,就可以当天使了。”
对面的小女孩有些犹豫,“可是我怕痛。”
“我知道,”薛呈笑道:“但是想当天使就不要怕疼,主会保佑你的。”
小女孩懵懂地接过了那把刀。
池间原本还抱着希望,希望薛呈只是童言无忌,直等到他说“我知道”,他才感到心惊肉跳。
池间立刻起身,从小女孩手里抢过那把刀,把她抱了起来,轻轻说道:“不可以用锐器伤害自己,这样是不能变成天使的,不信你去问神父。”
小女孩骤然被抱起,倒在池间的怀里咯咯笑着,说道:“好吧。”她本来就很相信池间,便把刚才的事都忘在脑后了。
池间低下头看着直视着自己的薛呈,他穿着儿童款的奢侈品牌,雪白的衬衫从西装领口伸出来,在阳光下泛着布料的光泽。
“你想说什么?”还没等池间开口,薛呈先发制人,双语切换得流利,“这不是你们大人告诉我们的吗?”
“如果你们不说谎,我也想不出这个理由骗她。所以是你们的错,我要惩罚你们这些虚伪的大人。”
池间一时语塞,只得先放下小女孩,让她先去找别的小朋友玩。
池间蹲下来问薛呈:“今天是周末,你不该在这里。”
薛呈笑道:“我让汪菱送我来的,周末适合和这些寄宿的同学一起玩,不是吗?”
适合他在没有大人的情况下伤害同龄人。
池间从没想到这样令人胆寒的话会出自一个小孩子之口,但是却也想不出该怎么教育他。
池间微微张开双手,“我的社工时间到了,但是我不能让你再待下去,我带你回我家可以吗?”
“可以。”薛呈笑了笑,扑进他怀里,“正好我想见见晏嘉禾,听说她害死了我的小姑姑,对吗?”
池间站起身来心里一悸,只觉得不像抱着一个还有奶香味的孩子,而是抱着一团冰凉的混沌,那之中有着为人本性的恶意。
薛呈在他怀里兴奋起来,穿着小皮鞋的脚踢来踢去,踢脏了池间的衣服,“忘了说,这所小学是我自己选的。那你再猜猜,公司那么多高管争着抢着要送我,最后为什么名额给了汪菱家?”
池间说不出话来,薛呈掏出手机,给汪菱打了电话后,便跟着池间上了公交车,到了海边别墅。
晏嘉禾抱着笔记本电脑在书房办公,看到薛呈很奇怪,转过椅子问道:“这是谁?”
池间还没来得及答,薛呈就跑到晏嘉禾的书桌旁边,拿起纸笔,歪歪扭扭地写下“薛程”两个字,然后用力地在禾字旁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很明显的挑衅。
晏嘉禾看着交叉的两条黑线,骤然笑了,夹起这张纸掸了掸,“你就是薛呈?”
还没等他回答,池间追在身后走了过来,抱起他放到卧室里,“你先在这里玩,等叔叔去给你买玩具。”
池间安顿好他,对晏嘉禾忧心忡忡地讲了刚才发生的事。
晏嘉禾扣上电脑,不以为意道:“你不用担心他长大了会危害社会,只是有点小聪明而已,在名利场里活不了多久。”
“为人没有敬畏,就不知分寸。对于对手没有判断,就会陷入被动。那个小女孩要是划深了死了倒还好,若是没死,小孩子口风不严,肯定会说出是薛呈教她的,到时候麻烦的是他。”
“小孩子不能这样放任的。”池间无奈,“万幸现在还没有人受伤。我担心他危害别人,也担心他自己。”
“他说的话也有道理,或许我们不应该欺骗小孩子世上有童话,也许他厌恶这一点所以想要报复大人。孩子生下来都是一张白纸,就看怎么教育,我在想这件事情是不是我们也有错呢?”
晏嘉禾闻言凝视着他,过了半晌,淡淡说道:“你太认真了,小孩子的话没必要去听,只是他的诡辩而已。有的人生下来就不值得救,天性如此,没办法。”
池间摇了摇头,仓促之间也想不出来怎么反驳,只得先去超市买些玩具和零食。
晏嘉禾到底看不得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只得撂开笔,在书房挑了一本池间喜欢在睡前念的童话书,单手拎着它走到卧室。
薛呈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枕头,看到她进来眼里一亮,软乎乎地说道:“我昨天梦见我小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