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问着,他就明白了。
大约晃了二三十下,奶油枪里砰砰地发出声响,这意味着气体已经溢出来了,那个人手哆嗦着,将气球套在枪嘴上,一松手,颜色鲜艳的气球就鼓胀起来,充满了童真趣味。
看到已经可以了,那人连忙扔掉奶油枪凑上去,吸了片刻就发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声,那声音失去了控制,明明难受极了,可是脸上仍旧满足地笑着。
晏嘉乔回头看了门口一眼,隔音很好,没有人来打扰。
他舔了舔红唇,栗色的瞳仁滑至眼尾,瞧着地上白色的奶油枪,欲动未动,又问道:“好玩吗?”
周一帆瞥了他一眼,看不上他犹豫的样子,不耐烦道:“有什么好玩不好玩的,这是解压的,让你笑就完事了。你要不要试试?”
晏嘉乔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大概是气球里的气体有飘散,他有些头晕目眩,又有些心驰神往。
晏嘉乔看着扔了一地的血红色的气球,伸手说道:“我试试。”
诱惑其实不在于如何美味,甚至不必花多少力气,只要是见了未见的,这三个字一出口,人生便顿起无数地陷深渊。
周一帆偏了偏头,“满满一包都是,你想玩多少自己拿,这点东西我还是请得起的。”
周围确实也没有人能站得起来帮他拿了,晏嘉乔自己过去,掏了一把子弹瓶出来。
小巧的瓶身很凉,握在手里像是握了一捧冰,相互摩擦碰撞着,折射出奇幻刺目的光线。
晏嘉乔晃了晃,里面是液体。
这其实是气体压缩到一定程度的产物,但是他不明白,他只觉得神奇,他想把这个小瓶子装进枪里,吹出一个饱满的气球。
周围的人,包括周一帆都已经再次吸上了,眼前的东西视若无睹,已然跨到了另一个世界。
只有晏嘉乔还留在这个房间里,但是只要他吸进去,就能够追上他们,大家一起畅游。
晏嘉乔刚想去拿奶油枪,手里的子弹瓶就被用力打掉了,散落在毛绒绒的地毯上。
他有些迟缓地抬头,正对上晏嘉禾森冷的目光。
周一帆进来时不过几秒就出去了,晏嘉禾刚好没有看见。
收到何鸿的消息后,晏嘉禾心下狠戾,带着程文怡走到雪茄室外,自己刚推门进去,就看见小乔儿站在屋子中央,正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东西。
把子弹瓶打掉,晏嘉禾怒极反笑,开口说道:“是一氧化二氮啊。”
“什么?”晏嘉乔迟疑地问道,他防备地盯住她,瞳孔骤缩,后背的脊骨都绷紧了。
晏嘉禾不以为意,从容地走到墙边,笑道:“你要玩的这个,俗称笑气,学名叫一氧化二氮,是一种氧化剂。”
“那又怎么样?”晏嘉乔的目光随着她移动。
晏嘉禾知道,他的知识储备还停留在小学六年级。她笑了笑,翻开墙上的暗盒,摆放整齐的冷藏雪茄旁边,放着名牌打火机。
“它是氧化剂,也是助燃剂。”晏嘉禾掏出打火机,拇指一挑,掀开了盖子。“这意味着,有这东西在,燃烧的速度可快多了。我在这里点燃地毯,一瞬间就可以烧到你身上,想逃都逃不掉。”
晏嘉禾的目光锁住他,向他描述即将发生的事,“你白皙的皮肤会先变成棕黄色,那是皮肉溃烂露出脂肪的颜色。接着脂肪也被烧掉,只有灰黑色的骨头还勉强维持着人形,不过用手一捏,就会掉下来碎渣。你会变成最劣质的煤炭,连烧火都没有资格。”
晏嘉乔被吓住了,盯着她说道:“你不会的,你也在这里。”
晏嘉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小乔,你烧死了我陪你一起,或者反过来你陪我,不是都挺好的么?”
说着,晏嘉禾就点燃了打火机,火苗噌地一下蹿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确实比平时燃烧得更旺。
明黄色的火焰像是十个太阳连了起来,晏嘉乔惊恐得面目扭曲,而其他人没有焦距地看着笑着,完全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晏嘉乔心里还抱着渺茫的希望,希望她只是在吓唬自己,虽然他知道她手段狠绝,可是她自己也在这里,她不会做同归于尽这种事的。
晏嘉禾微微举高了打火机,薄唇噙了玩味的笑容,“小乔,你一直都知道的,不可以忤逆我。所以,猜猜这一次的代价是什么?”
说完,她就松了手,燃烧着的打火机落了下去。
眼看着她竟真敢,晏嘉乔凄厉地喊了一声,声音已经变了调,谁都分辨不出那是什么语言。他飞扑过去想要接住打火机,可是距离太远了,扑过去后已经趴伏在地,脸埋在了地毯上。
他只能凭感觉,金属的壳身碰到了他的指尖,他用力一勾,没有勾住,反而把它弹得更开了,落在地毯上沉闷地咚了一声。
晏嘉乔趴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前被黑暗笼罩。
就在这种黑暗中,他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灼热的感觉。
他心下疑惑,又睁开眼,微微挺起上半身,昂头看到了远处的打火机,开着盖静静地躺在那里,却并没有火焰。
晏嘉乔这才想起来,这个牌子的打火机有安全设置,当降速过大时,就意味着从高处跌落,为了防止火灾,会自动熄灭的。
他不抽烟,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晏嘉乔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趴在晏嘉禾身前,心里羞愤起来,刚想起身,就被晏嘉禾抓住头发用力撞了下去。
瞬间的嗡鸣声如同山呼海啸在耳内回荡,晏嘉乔被撞得整个颅脑剥皮般的疼,仿佛要裂掉了。
在这种剧痛中,他忽然明白了,原来她从进屋起就憋着劲要收拾自己。
她打人不会抬手打,自己比她高一点,又一直防备着,更难下手。说什么要烧地毯,不过是骗自己在她面前主动弯腰送给她打。
晏嘉乔再一次恨自己在她面前的愚蠢,扭着身挣扎起来,在后脑上摸到了她的手腕,用力抠抓起来。
可惜这一次他犯了晏嘉禾的忌讳,她没有丝毫手软。
晏嘉禾抓住他栗色的头发,反复地用力地砸下去,发出篮球场拍球时,那种砰砰的声响,响彻整个房间。
他的额头撞在地上的子弹瓶上,坚硬的瓶口划伤了他的额角,血流了出来,糊住了他的右眼,浓稠得眼泪都冲不开,和着它一起流到下颌。
房间里的其他人还是无动于衷,沉浸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世界里。
多次的撞击使得瓶子里的液体流出来,其实这玩意在室温下稳定,并不会分解助燃,不过要骗他还是易如反掌。
晏嘉禾又把他翻过身来,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晏嘉乔的脸越发扭曲,他的右眼睁开是一片血红,只有左眼能够看到晏嘉禾面无表情的样子。
如果刚才的打火机没有按照设想的熄灭,也足以引发小型火灾。
晏嘉乔已经相信她真的能干出来一起完蛋这种事,怕到要疯掉了,他心里的尖叫绝望地冲撞着,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肺像萎缩了一样停滞不动,他的视野逐渐发黑,他只想拿一切去换,换他此刻能赶紧离开她。
他短短的指甲在晏嘉禾的胳膊上抓出好几道血痕,可惜晏嘉禾无动于衷,他这点力气也在缺氧中慢慢消散了。
细密的血珠从她的手臂上滚落,与他额角的血融在了一起,沾湿了她深蓝色的裙摆。
晏嘉禾低下头看他,看他喘不上气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不久前她也这样掐过池间。
可惜一个是无辜遭戮,一个是活该如此,晏嘉禾想到这里,手下又用力了几分。
大约过了十五六秒,晏嘉乔的呼吸逐渐微弱下去。
他的脸肿胀变形,眼白上翻,糊满了鲜血,不复以往的精致,晏嘉禾这才松了手。
晏嘉禾看着他拼命地扯着自己的喉咙喘息,笑了笑说道:“什么都想玩是吗?想玩就跟我直说啊。你多大,我多大?挑我们玩剩下的有什么意思?”
“小乔,我向来给你最好的,”晏嘉禾笑着说道,“体验怎么样,玩濒死不比吸|毒更有意思吗?”
晏嘉乔喘得说不出话,在脖颈上停不下来地抓出数道红痕,也缓解不了喉间火烧一样的磨痛。
“这次不过是个教训,你要是再敢碰,我让你再断一条腿。”晏嘉禾伸手捏住他的下颌,低声说道:“我的命在你身上,你是我活着的意义。”
“谁也不能阻止我活下去,你也不能。”
第54章 爱
今晚的车声与往日不同,池间放下笔,侧过头想了一想。
晏嘉禾的车有很多,虽然他没有全见过,可是开车的习惯总不会变的,过闸之后的速度和转向的时机有区别是听得出来的。
开车的人并不是晏嘉禾。
池间立刻拉开椅子,在窗边往下望去。夜已深了,外面漆黑一片,仅仅看到了车尾,拐向车库方向。
他转身下了楼,立在门口等了一等,就看到程文怡扶着晏嘉禾开了门,抬眼正看见他。
晏嘉禾还在和程文怡说着话,拉住了她的袖子,“以后我们就在国外,找个有海的地方,买两个大别墅。我们做一辈子的邻居、朋友,再不管这里的事。”
“好。”程文怡一边哄她,一边招手要池间过来,对他低声说道:“嘉禾喝多了。”
周正磊得到消息赶到时,雪茄室已经是一片狼藉,唯一还能站着的只有晏嘉禾了。
他又气又惊,连忙将人都送到了医院,吸笑气的先打了氧,晏嘉乔送到外科包扎额头,接着又被推进监测室拍片子,恐怕会有脑震荡的危险。
晏嘉禾心里不舒坦,程文怡一个没注意就让她喝多了,只得先离场回了宝泉山。
池间正要过去,邓福听到动静下了楼,客厅里骤然间灯火通明,接着后面佣人房也亮起了灯,晏家上上下下都醒了过来。
池间一眼看过去,就看见了晏嘉禾胳膊上的伤,他倒吸了口气,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这么一问,邓福也注意到了,“得叫几个人过来照顾,还得打电话请林医生来。”
池间听到林医生这个称谓,心里忽然涌起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不过这不是重要的事,池间无暇细想,仍旧关切地望着晏嘉禾。
屋里的声音吵到了晏嘉禾,她皱了皱眉,眸间微利,说道:“谁都不用。”
她话音一落,邓福也噤声了,和程文怡对了个眼色,便把电话放下了。
池间还要再开口,程文怡拦住了,心有戚戚,“听她的。”
见他俩都停下了,池间突然想起来,傅连庭和程文怡讲过的,一定不要逆着醉酒的晏嘉禾。
晏嘉禾皱着眉,接着说道:“这点小伤,不用麻烦林医生了,我要回三楼。”
程文怡点点头,刚要扶她上去,看见了池间又止住了,低头笑了笑,“让池间照顾你吧,我那边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晏嘉禾不疑有他,和她道别,“好,你注意安全。”
她对答如流,条理清晰,一点也不像喝醉了的人常有的状态。
池间和程文怡示意道别,握住了晏嘉禾的手指,带她上楼。邓福送程文怡到大门外,接着去找药箱。
晏嘉禾上到三楼,并不回房,而是向阳台走去。
池间拉住她,轻声说道:“不是那边。”
晏嘉禾皱了皱眉,“我要睡沙发。”
池间第一次来这里就注意到了,阳台上有一张红色的样式复古的沙发,和整个别墅的装潢都不配套。
“不行的,”池间焦急地说道,“阳台温度低一些,容易着凉的。”
晏嘉禾抬眸瞅了他一眼,眼角有些醺红。
池间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许了,便牵着她向卧室走去。
可是还未走几步,身后忽然传出她幽冷的声音,“我要睡沙发。”
池间转头看向她,看到她烟眸渐起几分清明,这才明白了程文怡描述的,钟摆一样规律的提出要求。
池间张了张嘴,劝说到底还是卡在了喉咙里,轻轻叹了口气,向阳台走过去,扶她躺下了,蓝色的裙摆逶迤及地。
幸而沙发极宽大,她躺着也很舒服。池间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接过了邓福拎上来的家庭药箱。
“我来吧。”池间轻声说道,半跪了下来打开药箱,戴上一次性手套把碘伏倒在医用棉纱上。
邓福略看了一眼,见他手法熟练轻柔,便放心地下楼,将客厅的灯都熄了。
池间拉住晏嘉禾的手腕,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不忍的心情,将碘伏擦在伤口上。
伤口有数条,渗了血印,虽不算很深,但是能用钝器伤成这样,恰恰说明了当时是何等的怨恨。
池间怕她会疼,不料擦上去的时候,晏嘉禾动都没动一下,他不禁抬头望了她一眼,正对上她侧过来的目光。
“方便告诉我吗?”池间看着她,抿了抿唇问道,“发生了什么?”
晏嘉禾垂下手,侧头看他给自己擦药,他柔软的黑发在头顶有一个小小的发旋。
她笑了笑,带着清冽的酒气,“没什么,被只小猫挠了。”
她不和自己说实话,池间心下一酸,没有说话,沉默着将她胳膊上的伤都擦了,摘下手套和用过的棉纱放在一处。
做完了这些,他没有起身,仍旧半跪半坐在沙发下,手腕撑着地板,端详着晏嘉禾在月光下的侧脸。
她的眼睛被酒色润泽,像是夜海的波涛,带着黑色的潋滟的光亮,望着天花和墙壁连接处的边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要在沙发上睡呢?”池间轻轻问道。
晏嘉禾缓缓眨了眨眼,声音像是透过旧年,“我在等林意。”
“林意是谁?”池间问道。
晏嘉禾想了一瞬,“是一个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不能没有爱情的女人。”
池间记下了,问道:“为什么要等她呢?”
晏嘉禾笑了,“我在等她回来看我,因为我杀了她。”
一瞬的惊异过后,池间的后背绷紧了,像是在抵御什么看不见的危险。
“当时发生了什么?”池间迟疑着问道,他希望罪不在她,又怕当真在她。
晏嘉禾想了想,她在醉酒的时候,回答别人问题的意愿直线上涨,“那年我五岁,她在我眼前掉了下去,也许是她自己失足,不过大概率是我推下去的。”
池间勉强地笑了笑,安慰她,“或许是你记错了,五岁的小孩怎么能推动成年人。”
“别说是五岁的孩子,就是一阵风、一片羽毛都能把她推下去。”晏嘉禾转过瞳孔,凝视着他淡淡说道:“因为京台公寓的二十四楼,根本没有护栏。”
这句话仿佛北国冬夜的冷风灌了进来,在别墅的阳台里呼啸席卷,池间眨了眨眼,心下寒意弥漫。
晏嘉禾转回头,看向天花的边线,“千禧年左右,燕京出现了高层公寓,有很多人买了之后,在顶楼违规加盖一层花园,时间长了会影响地基,几年以后被叫停了。但是在当时,是燕京权贵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