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各自去教室上课,赵老师的位置比较靠内,他把门关上,再走过去。
“都上课了,”赵老师捋了把额前的碎发,长舒一口气,“放学再过来吧。”
蒋以声不仅没走,反而站定在桌边:“老师,您是不是认识我哥?”
赵老师浑身一僵,继而缓慢地抬头:“怎么了?”
“您是小蝶。”
即便赵老师姓名并不带“蝶”字,但是基于刚才的反应,蒋以声基本已经确定下来。
“你是我的学生,”赵老师呼了口气,企图把话题拉回正轨上,“说说你和王凯杰的事——”
“我哥两个月前去世了,”蒋以声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放在了办公桌上,“这是我整理遗物时在他桌上找到的。”
话音划过大脑,赵老师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什么?”
蒋以声无所谓把事情全部告诉她:“胃癌晚期,他自己提前离开了。”
赵老师视线发直,死死盯着那一封蓝色的信封,像是被突然抽走了精神,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放弃他,”蒋以声声音发冷,缓慢又残忍地陈述,“我第一次见我哥那么难过。”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直到办公室的房门关闭,也没听见里面有一点动静。
已经上课了,走廊传来整齐的读书声。
蒋以声插着兜,一个人慢吞吞地下楼。
事情比他想象中要简单,原本准备花费一年时间要做的事,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解决完毕。
他哥来桐绍是为了见赵老师,后来被女方分了手。
因为依然放不下又不好再打扰,所以改去了书店。
临春可能只是蒋以言在此途中的一个小小插曲,给一个耳朵听不见的小女孩讲讲外面的世界,也算打发时间。
二三两层的平台,蒋以声挨着栏杆转身。
临春握着扶手正往上去,低站了几个台阶。
她仰着脸,与蒋以声撞上视线。
接近正午,阳光从梯井上开的小窗照进来,有些刺眼。
少年背着光,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临春有一瞬间的愣神。
“怎么了。”蒋以声走下几步,停在她的面前。
临春低头飞快眨了眨眼,再重新抬起目光。
本想就这么糊弄过去,却不想蒋以声等在原地,像是要她一个回答。
临春耷拉着脑袋,拿出本子写道:【你和以言哥哥很像。】
短暂的沉默后,蒋以声垂着睫毛:“是吗?”
不像高兴的样子。
临春把本子放下。
她看见蒋以声勾了勾唇,淡淡地笑了:“我妈也这么觉得。”
第28章 28
这是临春第一次看蒋以声提及除了蒋以言以外的家人。
父母爱拿孩子比较, 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以前也总说她像二姐,喜欢念书, 成绩好。
短暂的一个晃神, 蒋以声错开她的肩膀走下楼去。
临春拧着身子看蒋以声的背影, 跟上去几步,总觉得对方情绪不佳。
她是老师让出来找蒋以声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小报告惹着对方生气了。
【你生气了吗?】
回到座位后,临春小心翼翼地把草稿本推过去。
蒋以声正垂眸看书,斜了斜视线, 随手在这句话后面打了个勾。
临春抿了抿唇,把本子收回来。
虽然这事儿她没觉得自己有错,但惹蒋以声生气她心里也不痛快。
【你能跟王凯杰和解吗?】
蒋以声侧了侧身, 作收托着下巴看她。
临春小脸小嘴小鼻子, 倒是不太符合桐绍这边民风彪悍的长相。有些刻板印象,不知道她是不是生在江南的水乡。
临春歪了歪脑袋。
蒋以声收回目光, 随便点了头。
他兴致不高,最后一节课完全不在状态。
能感觉到身边的小姑娘时不时看他, 大概是在想蒋以言。
中午放学,班级乱得像发动了政变。
蒋以声抬眸看满黑板乱七八糟的板书,那些绕成一团的字符像缠着他的脑子,很烦。
他闭上眼睛。
临春放轻动作退开板凳, 去讲台把黑板擦了。
细碎的粉笔灰飞扬在阳光里, 她抬手在面前扇了扇,转身去窗口拍黑板擦时,在一片单向人流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好像是徐拓?
蒋以声没闭一会儿眼睛就被短信吵醒。
徐拓的信息跟机关枪似的, 几分钟内发来一大串。
那边十一放七天,这人闲得没事干又来找他了。
他垂眸刚把锁屏划开, 一串急促的脚步哒哒跑他面前。
临春指指窗外,撅着嘴巴“嘘”了一声。
蒋以声把手机握进手心,仰着脸看她:“徐。”
临春挠挠耳边,跟着飞快地“嘘”了一声,转身蹦跶回讲台边,继续拍自己的黑板擦了。
她知道自己发音不标准,改也改不过来。
徐拓催命的电话打过来,刚接听就在蒋以声耳边一炸:“声哥,你几楼啊!”
蒋以声轻拧着眉头:“二楼,最左边。”
临春整理好讲台卫生,又去教室后面准备倒垃圾。
蒋以声揉了团卷子,随手砸进里面。
临春转身看他,少年的手臂搭着椅背:“我来吧。”
下楼的时候,学生已经没那么多了。
临春与徐拓在楼梯口遇见,与他一起的,还有穆潋卿。
“嗨,”穆潋卿大大方方与她打了招呼,“好巧呀。”
临春连忙冲她挥挥手,徐拓在一旁也说了句什么,临春没有来得及看。
三人不过擦肩,脚步都没停留太久。
临春踩上阶梯,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按着扶手偷偷转身,刚好看见穆潋卿精致的裙摆荡过走廊。
旁边路过的男生也侧了目,看那双略带高跟的小皮鞋踩在大理石砖的地面上,发出“笃笃”的、不属于这个学校里学生的装扮。
“卧槽,这哪班的?”
“有点漂亮。”
临春扫了眼对方的嘴巴,大概也知道说了些什么。
她快步下了几层楼梯,低头看看自己起了球的长袖卫衣,抓住袖口往手心里藏了藏。
临夏的奶茶店本应在今天开业。
只是被其他事情耽搁,所以往后推迟了几天。
玻璃门外的卷闸门没完全拉上去,午饭是临夏早上做好带过来的,临春到店里时已经热好了。
店里软装今早刚装修已经完毕,桌椅装饰都是新的。
今天是他们在这里吃的第一顿饭,同时也意味着开始了新的阶段。
“庆祝一下,”临夏专门调了三杯果茶,“小春好好学习,小冬好好吃饭,我好好挣钱。”
临冬笑得眼仁弯弯:“大姐,我也帮你赚钱。”
临春拿起那杯茉莉绿茶,凑近闻闻,感觉还挺香。
“试试,”临夏边说边打手势,“再喝喝小冬那个。”
临春没喝过几次饮料,一时也觉得新鲜。
和临冬吧唧吧唧交换着喝了几口,还是觉得简单的清茶最好喝。
临夏今天的状态很好,头发挽在脑后,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临春摸摸她的茶饮,问道:{冷的可以吗?}
临夏笑着摇摇头:{不是冰的,没那么严重。}
昨晚临冬睡着后,她们姐妹俩聊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并且不准备告诉梁峻。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是可以预想的艰难,但没人愿意放弃这个生命。
日子总要过下去。
“帮你倒了两桶垃圾,喝杯奶茶不过分吧?”
店外传来说话声,临冬耳朵一竖,一听就知道是徐拓。
“徐拓哥哥。”
“嚯!”徐拓弯着腰往里看,“这店你家开的啊?”
临春放下碗筷,走过去用杆子把卷闸门往上顶顶。
蒋以声和穆潋卿隔了徐拓两米,正站在路边说话。
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蒋以声抬眸看了过来。
临春连忙躲开那道视线,让徐拓进了门。
临冬跑过去给他介绍店里的饮品,徐拓左右看看,在小丫头脑袋上拍了一拍:“你家这还没开业吧?”
“也没说卖啊,”临夏笑着套上围裙,进了柜台里,“想喝什么姐请你们,不过现在只有红茶绿茶类的。”
“哎呀那谢谢姐,我可就不客气了,”徐拓笑得见牙不见眼,扭头对身后两人道,“老穆,你不是渴吗?过来看看?”
穆潋卿有点为难。
这家奶茶店的牌子她没听过,看着也不像是连锁店。
心里那一关难过过去,她怕乱吃东西吃坏肚子。
“她减肥,不喝这个,”蒋以声走到徐拓身边,“我要一杯绿茶,谢谢姐。”
“那我也要这个吧,”徐拓说完笑着对穆潋卿打趣,“你腿还没我胳膊粗,天天减什么肥?”
穆潋卿浅浅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你说话。”
临夏洗了手,转身去做绿茶。
临春拿了装茶用的塑料杯子,给穆潋卿接了杯温水过来。
穆潋卿有些愣,说了声谢谢,把水接了过来。
“你俩真是瘦到一起去了,”徐拓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到一边站着的临冬,又添了一句,“还有个小的,更瘦。”
穆潋卿不是很乐意:“你话怎么这么多?”
蒋以声没参与两人的争吵。
他就站在柜台边,看临春同样围着围裙,在临夏身边打下手。
两杯绿茶而已,其实用不着两个人忙活。
临春也就洗洗用过的器具,然后抹干净操作台,再把抹布洗了拧干。
柜台后的墙上挂着营业执照,还有三人的健康证。
蒋以声的视线划过临夏的小腹,很快挪开。
临夏没收他们的钱,徐拓谢了好几声才离开。
穆敛卿捧着那杯水一直没喝,等到走远了一些,才去路边的商店买了瓶矿泉水。
趁她暂时离开,蒋以声问徐拓:“什么时候走?”
徐拓愣愣:“我今天才来?”
蒋以声:“她不习惯在这。”
徐拓往穆敛卿那边看了一眼:“她自己要来的。”
蒋以声抿了口茶:“过段时间我就回去了。”
“啥?”徐拓惊讶道,“你的事干完了?”
蒋以声轻轻“嗯”了一下。
“这么快?”徐拓不解,“话说你来这破地方到底为什么?”
“……”
几人已经走远,临冬还在门口探着身子往外看。
“还看什么呢?”临夏问。
“那个姐姐,”临冬抬手在空中乱划,不知道怎么形容,“香香的,裙子也好看。”
临春睫毛一垂,咽下口中的饭菜。
临夏笑了笑:“好好学习,你以后也能穿好看的裙子。”
临春扒完最后一口饭,放下了筷子。
奶茶店后面隔出来的生活区还没把床搬过来,临春趴在桌子上睡了十几分钟,觉得越睡越累,干脆就起身出了门。
她本来是想回教室看书的,但走了一半被太阳刺得眼疼,干脆就折过方向,去了书店。
菜市场早就下了市,扫地大爷还没来得及清扫,地上乱七八糟都是被踩烂的发黄菜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味,可能是家禽区的鸡屎味道,又被麻油香混得冲鼻子。
橘猫阿黄在巷子口接她,竖着尾巴陪她走了一段路,老远就能看见边牧扯着狗绳扒拉前爪。
临春蹲在店门口,揉揉边牧的小狗脑袋。
不知怎么,心底涌起大片大片的难过。
她会想穆敛卿,想蒋以声。
想人和人果然不一样,又拼了命不让自己这么想。
不想追根究底地找出导致这种心态的原因,又或许早就知道因为什么。
边牧突然扭头看向店里,临春也一并仰起脸来。
蒋以声抬手托着一片门帘,站在她的身边垂下眼睫。
只他一人,书店一直都很安静。
“在这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