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磨了嬷嬷们许久,让汀荷院的小丫头去给姐姐送羹……这才把小灵珠从厨房带回来。小丫头送了羹回来复命,说三姐姐宽仁,并不曾说什么。稚儿才放心睡下。不曾想今早祖母传唤,稚儿就来佛堂抄经了。”她苦苦笑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无奈神色浮在稚气娇嫩的面庞上,格外让人心疼。
“祖母常常教诲长幼有序,因着三姐姐是姐姐,平素无论如何行事,稚儿也只有帮忙遮掩的,从不曾多说一字半句。可今日沈稚走投无路,实在不知究竟怎样做才算无错了……求祖母、父亲、母亲教导。”
一席话毕,定国候和夫人的面色铁青。沈瑞已经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沈媛立即拆了。
可他心中又隐隐觉得仿佛哪里不太对劲,说不出来……
老夫人面色寡淡,眉头深深皱着。
沈媛已经彻底慌了,“你别颠倒黑白!分明是你派个黄毛小丫头嘲讽我…”
“够了。”定国候威严开口,“稚儿性情柔顺谦和,处处谦让于你。倒是你……该好好收敛骄纵的性子了。别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想法!做一碗雪蛤粥便是暗讽了?那你要杀了妹妹的爱宠来吃肉,又有什么话说?”
沈媛慌忙收敛怒容,拿手帕按着眼角委屈道,“父亲明鉴,我不知道那小青蛇是云珠表姐送给四妹妹的啊!四妹妹平时无论与云珠郡主,还是与恒国公府的七小姐往来玩耍,从不带女儿同去的。我又哪里知道?”
沈稚愣怔怔的,“三姐姐昨日,原是知道我去了恒国公府,所以才……”
沈媛察觉到她话中的暗示,立时顾不得装委屈了,柳眉倒竖,“我才没有那些龌龊心思!你不要血口喷人。”她跪得又痛又累,心中既气又急,此刻倒是真心实意哭了起来,“你与她们往来,与我何干?你不要影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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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教与学
不过旬月之间,一向清静的汀荷院忽然热闹起来。
除了从静萱堂调来的余嬷嬷,穆海瑶还给沈稚拨了两个二等婢女,四个三等婢女,和两个仍梳着双丫髻的十一二岁的小丫鬟。余下的慢慢再补。
最高兴的当属秋儿了,喜好热闹的小丫头可算有了伴儿。整日里眉开眼笑,叽叽喳喳地给她们说着汀荷院的规矩和常例。
晌午过后,管家带着几个匠人去石芜院丈量尺寸。因上头有命,要将这荒旧的院子重新修缮、并进四小姐的汀荷院里,所以需要额外搭条连廊出来,连带着汀荷院的墙尺也得重新丈量过。
秋儿带着小丫鬟们避去园中绿湖去采莲子了。而余嬷嬷因年高德劭,免了避忌,被沈稚打发去陪同管家、匠人们量尺。
偌大汀荷院,刹那间空寂下来。沈稚可算得了会儿难得的清静,自己给自己沏了茶,焚上香,刚要摆琴轻抚,忽然从梁上翻下个人影来。吓了她一跳,“阿蛮?你做什么?”
与利落身手不相称的,是小少年局促的神情。他低头摆弄着腰间新配的墨色玉牌,“小姐好久没教阿蛮读书了。”
沈稚失笑,“哪里来的‘好久’?分明昨日上晌才给你布置了功课。可做完了?”
小少年点点头。失落道,“功课是功课,小姐都没教我了。”
沈稚不经意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无奈轻叹,“这不是暂时没法子么……”
阿蛮见她神色倦怠,立即为方才的失言懊恼起来。“阿蛮不是抱怨甚么,只是替小姐难过罢了,在自己院子里都不得松快……我…阿蛮想替小姐解忧。”
沈稚惊得坐直,“你想做什么?万万不许再打人了…”
小护卫脸蛋微红,窘迫的神色活像偷吃东西被捉住的小动物,垂眸拱手,“小姐,阿蛮之前不懂事……以后不会那么‘大智若愚’了。这些时日求小姐教了兵法,也算‘略有所得’。便让阿蛮‘小试牛刀’,替小姐除了这‘心腹大患’罢?”
久久未听回音,阿蛮抬头望向自家小姐。沈稚忍俊不禁,一双弯眉如柳,稚气白嫩的脸颊因苦苦忍笑而微染醺色,阿蛮一时竟看得有些怔了。
沈稚也不知怎么了,她本不想打击小少年的自信心……只是听他“活学活用”地说着些四字成语,尤其是他自以为中原话说得十分标准了,实则总带着点儿硬舌尖的异族腔调……真的十分可爱啊。
沈稚渐渐敛了笑意,为了维护小少年的自尊心,容色认真极了,“哦?阿蛮都想出了什么好法子,不妨说出来,小姐帮你参详参详。”
小侍卫闻言,金棕的眼眸刹时明亮,“阿蛮有上、中、下三策。”
“下策便是反间计,借刀杀人。汀荷院先让这婆子捏点小小把柄,麻痹其心神。再让她探听到更深的‘秘事’,她必以为是真,再回去告状,便是伪信。一次两次尚可,再三伪信必使人生疑,静萱堂早晚不愿再用她。到时候如何处置,便是小姐一句话的事了。”
阿蛮越说越顺,见沈稚没有立时反驳,信心不由大增,自己分析起来,“但此计缺点有二,一则耗时耗力甚多,二则老夫人不满后如若将她撤换回去责罚,另遣他人前来,那便不美了,因此只是个下策。”
沈稚强忍腹内笑意,手肘拄着下巴,认真点头,“阿蛮言之有理,那中策呢?”
小少年挺挺胸膛,“中策便是围魏救赵、以逸待劳、一劳永逸!阿蛮上次休沐时出府查了,这余嬷嬷有两子一女,长子在府中当差,手中掌着不少银钱流水。次子游手好闲,无甚事做。女婿倒是性情酷烈,惯爱惹是生非。阿蛮想着,可从这三人身上着手,不论是女婿醉酒伤人被告上门来,还是次子欠下赌债嫖资、偷了哥哥的支银牌子……都足够败坏名声。”
“家中子孙不肖至此,那余嬷嬷哪里还有脸面留在汀荷院当掌事嬷嬷?”
沈稚微微坐直,有些难以置信,“阿蛮,这本兵书简论我才给你讲过三回,学了不足七日,便记得住首卷中的三十六策了?”
他的这“中策”虽有些生涩稚嫩之处,但只要稍加润色谋划,俨然已是个可行之策了!而且有些想法,竟与她的不谋而合。
小少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脊背挺得直直,“这有何难?小姐虽只教三回,可这三回课阿蛮都仔细回忆了许多遍呀。”
沈稚轻声叹息,点点头,“阿蛮总是能给我惊喜。不过有一处烦难,我百思不解。阿蛮休沐只有短短一日,晚间还给我买了坊中糖水回来,短短时光,你如何查得清这许多事?”
小护卫眨眨金棕的圆眼,轻咳一声,“不敢欺瞒小姐,阿蛮想着小姐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又那般倚重北海…”他声音越说越低,“我想着北海一定得奉命去详查,便顺着此行迹去寻,消息也从跟他做事的小厮口中问得一些……当然,阿蛮自己通通细核过了!报给小姐的,都是实情……”
沈稚莫名从他语意中嗅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酸味。想起这小少年之前“忌妒”北海替她办差的事来,心中越发好笑,面色却不露。只淡淡“嗯”了
一句。
果然,阿蛮心中发慌,瞬间露了原型,可怜兮兮道,“小姐,阿蛮这‘树上开花’之策用得不好,请小姐罚。但阿蛮是真心想替小姐办这件事!北海忙得都没时间给小姐请安了……小姐若事事只肯用他,将来多少不方便呢…”
沈稚终于撑不住笑了,“没说你做得错了,借力而行不算坏事。起来罢,不罚你。”
小少年偷偷抬头望她面色,见沈稚只是面容微肃并无愠色,这才起身。但之前那副骄傲的小模样此时全都收敛不见,反而十分小意地躬身捧了茶盏小心翼翼奉给沈稚。“小姐口渴么?这茶温热,正好入口呢。”
沈稚接过来,轻抿一口。
小少年看似眼观鼻、鼻关心,目不斜视。其实余光一直瞥着她呢,见沈稚饮茶,不由小小地松了口气。
沈稚心中已然乐不可支。这小少年学东西快得吓人,短短时日,竟连端茶赔罪的习俗都知道了。只是,仍没知道需修这门“不形于色”的养气功夫。喜怒哀乐全在小脸上挂着了,清澈活泼,简直一眼望得到底。
着实多添几分可爱!
罢了,以后再慢慢教。
“阿蛮,讲讲你的上策。”
小侍卫之前挨了训,此刻明显有些紧张。暗暗用手指搓着墨玉腰牌,慢慢斟酌着,小声低喃道,“也没甚特别,便在中策之上稍加改动。偷梁换柱、反客为主,拿捏了把柄后并不张扬,反而以此暗中收服余嬷嬷,让她从此改为小姐忠心办事……日后或有奇效。”
沈稚笑盈盈的,“这便是你的上策了?”
小护卫额角隐隐见汗,“是,阿蛮驽钝。请小姐指教。”
沈稚轻笑,“没说实话。该打。”
阿蛮闻言一怔,主动捧了戒尺奉给沈稚,跪地高高平举起一双手,“阿蛮不敢说,怕再惹小姐生气。”
沈稚将红木尺子撂在他手上,“说你原想说的。”
小护卫不由绷紧了脊背。初时踟蹰,一咬牙便说道,“上策便是、是……釜底抽薪、擒贼擒王。那嬷嬷不过是个小卒子,真正让小姐不快的……”
“放肆!”沈稚疾声呵斥。
啪——
红木戒尺高高举起,携着风重重落在了……盏旁的案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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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旧事(上)
阿蛮满心以为会被痛揍一顿,孰料那戒尺竟落在条案上。他讶然抬头,发现沈稚面沉似水,唬得连忙垂首。
他之前从未见小姐动过真怒,或许是那双漂亮桃花眼的缘故,无论何时瞧她,都仿似有含着浅浅笑意。此时因怒而严肃起来,面容也是那样的精致好看。
可深深的懊悔和酸楚滋味仍止不住地从心底往上涌,阿蛮宁愿她用戒尺狠狠揍他一顿,或者厉声斥责几句。也不愿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就好似,因他的屡教不改而生气了,又或者…感到失望。
*
沈稚板起脸,她倒是很想用戒尺责罚他几下,却愕然发现自己的手有点不听使唤。大概是……舍不得?
至少也该狠狠训斥他一番。可那小少年看起来已经快哭了…
沈稚眨了眨眼。罢了,阿蛮还小呢……况且他只是说说,又没真的做了什么。沈稚安慰好自己。
面上却丝毫不露,故作严肃的长长叹息。“阿蛮,你可知我为何这样生气?”
小护卫低垂着脑袋,两只手仍乖乖平举着伸直等挨揍,语气懊丧可怜极了,“小姐总教我要‘心有敬畏’,阿蛮以后不敢了。”
可他心中十分清楚,能让自己敬畏的,世间唯有一人而已。无论怎么教,这种天生的叛逆反骨,怕是都改不得了。
顶多日后藏得再深些,莫惹她生气。
*
沈稚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兽奴出身的小护卫,又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换了旁人只怕被掌事训几句都会怯得不行……他怎么就能生出如此大的胆子,剑指老夫人?那是朝廷钦封的一品诰命!南朝为数不多的,宫宴中连小皇帝见面都得敬重几分、先帝钦赐过龙头拐杖和瞿纹寿珠的老定国候夫人啊。
他那小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呢?
沈稚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纠正他,只好照例讲些人伦道理。以后遇到事、吃了亏再慢慢悟吧。
因辰光还早,沈稚让他取了上次的功课回来检验。
阿蛮应了,快乐得像一只小鹰。身法利落俊秀,几下便不见踪影。很快又翻了回来,将一副画布卷轴慢慢铺上桌案。
那是北境舆图,沈稚让他照此粗浅地推演着如何排兵布阵。
因舆图是朝廷头一等的军机秘事,连常年走商路的官商都不准擅自绘制、持有。一经发现便是杀头的重罪。沈稚当然不会拿真的来给阿蛮玩。
她让他用来参看的,乃是漠北部分的舆图,而非南国境内。
因此推演的攻防之道,也是如何以南国攻凶夷。
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凶夷人常常犯境劫掠,朝廷尚且不许守军越境剿杀,只肯将越境的凶夷人驱逐了事。足见朝廷畏战之深。又怎么可能主动出兵凶夷呢?
两人对此亦心知肚明。此番推演实是纸上谈兵,充作初学者的寻常课业罢了。
让沈稚意外的是,小少年在兵事上极具见地,虽有些经验不足的常识谬误,但于道与术上,格外有灵性。常有惊人之思,让沈稚感慨又惊叹。她看着阿蛮的推演,只觉得启发犹胜上辈子的军师教导。
“我只怕是教不了你了。”沈稚慢慢放下画轴,心中既欣慰又不可思议。她这是什么运道?为什么捡来养的凶夷少年一个比一个天才。
难道漠北竟人杰地灵至此么?
她虽不擅长,但也略知兵事。全赖上辈子拓跋临羌所赐,为了应对漠北铁骑压境的军资艰难,她特意请了一位父亲帐下因伤卸甲的旧将过府教导,所学不甚精深,只是为了从几经修饰的军报中,窥得一丝北境的战事真容罢了。
本以为凭自己两年所学,教个初学的小阿蛮绰绰有余,万万没想到看了他的推演,她竟不敢再误人子弟。
沈稚揉着太阳穴,真心实意的夸赞他,“阿蛮天资是我生平仅见。看来给你寻个师父的事,不能再拖了。我已有了心仪人选,但此人心气甚高,平素极少收徒。你若能得此人青眼,于前途大有裨益。”
孰料小少年问也不问便连连摇头,“阿蛮知道小姐是为了我好,可阿蛮不想要什么府外的前途,只想一直守护在小姐身边。”
想到“预知”中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小少年只觉得一股锐痛锥心刺骨,万难容忍。
沈稚笑笑,“小孩子的傻话。”
她也不与少年争辩,只是指着一处疏漏指点,“既奇袭伏击,这地利之势便极其重要。阿蛮选了山谷要道,想必是看重这居高临下之势。可阿蛮细看舆图,这山谷两侧虽极高却也极狭,所伏之兵不过二三百矣。敌军并非待宰之猪羊,必会殊死反抗,而今兵力辎重皆十几倍于你,虽用箭矢消耗过几轮,但冲杀之阻亦不容小觑。此其一。”
“阿蛮细想,你有所伏,敌将亦会搜守之道。埋伏可不是就地伏倒便行了的。此处树稀林少,你又择了白日动手,倘若斥候们勘验地形时仔细些,便有暴露之险,只怕情势便立时逆转了。”
小侍卫躬身受教,只是那双金棕的圆眼睛滴溜溜转着,
显然心中另有念头。
沈稚一笑,腮边浮出两个浅浅梨涡,“阿蛮有什么话,直言便是。憋着多难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