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绿,把那镜子递我。”恒七娘对镜仔仔细细照着容貌,认真道,“我那弟弟与我一母同胞,生得分毫不比我差了。你将来瞧见,一定喜欢。”
*
沈稚浑浑噩噩将恒七娘送出府门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宾客早就走得一干二净。
定国候爷遣老仆请她去书房叙话。
沈稚暗暗叹息,并不意外。近日都城中事多而频密,关州那边也有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柠香嫁去了北边马场,已小有建功。
她和恒家、齐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收的银子通通就近同燕云等地世族交易,换成军资粮草,屯在北境。这都是明面上摆着的。
云南的树胶作为重要军资,她绕过了原来的商路,改为走私运到北境。如今爹可能也知悉了消息。
桩桩件件都是要紧的大事,沈稚深深吸气,早晚有被爹发现、审问的一天。她自问无愧于心,无愧于家族和北境将士们。
沈稚做好了准备。
不料,那些可能受审的大事定国侯爷提都没提一句。只递给了她一个沉香木雕的盒子。
沉甸甸的,分量有些压手。
沈稚讶然,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颗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圆润温和,珠贝一样闪耀,细细瞧去似有紫光神蕴氤氲着。月华下宝光流转,举世无双。
“你可识得此物?”
沈稚摇摇头,“女儿驽钝,不曾听闻。”
定国候闭目,疲惫地说道。“这是漠北大兇部落首领耶律方金之物。是他二十七年前,人生第一次征伐,屠尽阚赤部落所得到的战利品。”
“耶律方金曾在圣祭篝火前说过,这对夜明珠将来会传给他最骁勇善战的儿子。哪个儿子得到了它,将来就会得到整个大兇部落。”
沈稚愕然,“那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定国候睁眼,目光深邃而威严,“半月前漠北有消息传来,耶律方金这个最骁勇善战的儿子,被人割去头颅。”
“今早有人匿名将这盒子送来府门。帖子上只写了,这是赠你及笄的贺礼。”
沈稚面色倏然一变。
定国候眉心皱起,“你可知道是何人所为?”
沈稚静默一瞬。跪下叩首,“女儿不孝,惹下了极大的麻烦。”
定国候从容站起身来。久居上位,他的气势强盛而威严。缓缓走到小女儿面前,低沉叹息一声。
“别怕,有爹在。”
作者有话要说:过度一下,阿蛮下一章出场啦。(周一见)
话说最近都没什么留言,你们不喜欢这个调调了么?
默默叹气,看来还是喜欢甜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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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失踪
崇和十年,盛夏。
南朝都城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珠砸在官道上,溅起白茫茫的乱烟。街巷空无一人,只有洪洪的暴雨之声。厚重的暗黑乌云压得极低,人都仿佛喘不上气来。
忽然,定国侯府的东角小门被“砰砰”拍响。
守门的人披着蓑衣去开门,门外竟是个周身湿淋淋、白发散乱的婆子,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我是静萱堂的甘嬷嬷,快告诉老夫人,三小姐难产,快去啊!”
那守门的老仆被推了一个趔趄,急慌慌从暴雨里扶起了倒地的甘嬷嬷,在她不住声的催促下,踉踉跄跄向静萱堂奔去。
两刻钟后。三辆没有徽记的马车从角门出来。
侯夫人穆海瑶满面沉郁,马车晃得她的身子微微摇动。甘嬷嬷一声不吭,跪在脚踏前磕头,“奴婢替三小姐谢过夫人宽仁,谢夫人活命之恩!”
后面的马车里有最好的医女、稳婆,还有救命的老参和雪莲。
穆海瑶冷笑,“不必谢我。母亲年老体弱,如何禁得起暴雨赶路?你先说说,媛儿这些时日都在哪里,这个孩子又从何而来?”
*
因明日是老夫人寿辰,定国候这才在百忙之中抽身回府。不料赶上暴雨,军报送不出来,无法处置军务,于是将女儿叫来书房询话。
橘绿赶到的时候,门外的管家朝她无声地摇摇头。
“我有急事,必须禀报小姐,劳烦您通报。”橘绿蹲身行礼,裙角还有洇湿的水渍。
管家正是北海的大伯李祥斌,也算熟人了,与她不绕圈子,直接皱眉说道,“此刻委实不方便。”
橘绿容色焦急,刚要再说,忽听屋内一声碎瓷声。
紧接着,定国候爷威严低沉的怒喝声清晰传了出来,“胡闹!”
定国候极少动怒。
这一声饱含怒意的低吼着实有些吓人。
橘绿小脸都白了。
却听见自家小姐清悦的嗓音,似乎也压抑着几分火气,“爹心中知道我说得对,这才生气。”
管家摆摆手,和橘绿一起避到廊下。密密的水珠几乎连成线顺着房檐滴落下来,雷雨声更急,混着风声震得耳内一片模糊嘈杂。再听不清书房内父女二人的谈话。
沈稚委委屈屈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去捡那些碎了的杯盏。
漂亮的桃花眼中含着几分泪意,“爹何不听女儿一句劝?如今的都城早就待不得了,咱们沈家的根基明明就在北境,在燕云!您何不辞了这掌管天下兵事的劳什子虚职?如今漠北情势千变万化,凶夷人随时可能压境冲关,爹去镇守再名正言顺不过。现如今,您北枢密院的和兵部的调兵文书,还值得几斤两?地方上哪里还有听从的呀……”
定国候面色一片铁青。“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是。”沈稚手指一缩,险些被瓷片割伤。索性就不捡了,扔开来站直了面对定国候,“外边的大事都是爹和沈瑞说了算。那我孝敬娘亲总没有错处吧?如今都城的形势如何?宇文氏族已经按捺不住,就连堂堂的皇后娘娘都避祸退走了!如今还在都城的名门望族还剩下谁来?您又何必……爹,当年陛下命您任枢密使时,是何居心您不清楚吗?”
“历朝可有边将不镇守边关,反而在都城任武职的?每年只在秋猎后才允您秋巡北境……这是在削沈家的兵权,削弱定国侯府对北境军的掌控!”
“无稽之谈。”定国候不为所动。
然而两人都十分清楚,沈稚说的就是大实话。她如今也没什么好藏的了,“爹,都城左近的两府三郡如今都被宇文氏族收入囊中,近几月不知为何,粮草军需调遣格外频繁……都城中真的安顺如昔吗?”
定国候眼中精光一闪。
沈稚愈加坦荡,上前一步轻声说道,“我知爹爹和郭将军作何打算。”
“一旦有人逼宫谋反,有您二位镇在都城,京畿禁军尚有一战之力。您二位若都退走了,陛下身边便再无可以倚靠凭仗之人了。可是……爹只想过为陛下尽忠,您想过依附沈家而生的家将世族,想过咱们北境守军,想过娘、沈瑞、和我吗?”
定国候面目平静,深深望着这个一直娇养在闺阁的女儿。许久,他长长地叹息。
“稚儿,这些年你暗中做的那些事,真当爹毫不知情吗?”
他默许沈稚将人手安插进关州,默许她同燕云东四州和云南封地往来密切,默许她默默将族中势力、钱财一点点都调去北边,经营着家族中的“退步之地”。起初是以沈瑞和侯夫人的名义,后来就愈发明目张胆。
如今北境的军需和募粮官,都是她的人。
定国候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从来不问,甚至退居都城,将北境的军权早早推给了沈瑞。这就是他能为族人所做的,最大的让步。
至于他自己。
“文死谏,武死战。”铿锵有力。
沈稚绝望地闭目,再睁开时泪水已蜿蜒而下,“爹,萧氏皇族对我沈家如
何刻薄寡恩?如今都城的百姓们都冷漠地等着国祚断绝,您又何必……值得吗?”
定国候面容平静,“为萧氏,不值得。为天下百姓,值得。”
沈稚一震。眼眸因微弱的希望而黑亮,“百姓未必想过如今的日子!世家大族盘剥日益苛刻,奢靡抛费之巨令人瞠目,南朝的官吏更是腐朽至极。爹,这萧氏江山早就朽坏了!您何不知不破不立的道理?倘若天下都似如今的关州这般……没有世族盘剥,百姓都是农户而不是佃户,不好吗?”
定国候缓缓笑了,伸手摸摸沈稚的头顶,“我的稚儿长大了。你祖母寿辰过后,你便带着她老人家和你母亲,同去关州吧。”
“那爹你呢?”沈稚急切。
定国候只是笑笑。
小姑娘想得天真些。不破不立……她是没见过天下残破、城池败乱的样子。只要有一分“不破”的希望,他为了庶民百姓,不惜洒尽最后一滴热血。
天空中一阵刺目的白电划过,“轰隆”——
雷声巨响。
沈稚面色苍白,还要再劝。忽然听到门外橘绿的焦急声音,“侯爷、郡主,奴婢有事回禀。”
沈稚心头莫名一颤,急慌慌亲手开门,“何事?”
橘绿一向稳重,此时能过来打扰,必有大事发生。
果然,婢女神色惶急,“郡主,三刻钟前,静萱堂甘嬷嬷回府求助,三小姐难产,命在旦夕。夫人着人备了马车医药,如今已出府去了!”
沈稚面色瞬间惨白,“看清了,是甘嬷嬷?”
“千真万确。”
沈稚脚下一软差点跌倒,一把抓住定国候的袖子,“爹,派最快的马,立即追回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见他不解,沈稚肝肠寸断,“沈媛早就私奔了宇文诺,今日暴雨倾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无论发生什么事消息都比平日慢几步……今日之事,必有诈啊!”
话一出口,她自己已心念电转,倏然反应过来。
再望定国候,面上也是一派凝重的了然神色。
明日是老夫人寿辰,定国候是孝子,今日必定不在北枢密院。倾盆大雨会掩盖掉所有痕迹。宇文宏盛筹谋已久的大计,如果挑在今天,那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百密一疏,他猜不到沈稚早知沈媛与宇文诺苟合之事。本是调虎离山之计,不料却暴露了先机。
沈稚本能地抓住父亲的大手,“爹,你是去救娘亲,还是去禁军?”
定国候只怔忪一瞬,从来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渐渐显出几分挣扎苦痛。他最终不再犹豫,拿出一枚形状奇怪的纯金短笛,吹了两声。
两道神鬼莫测的身影倏然闪现,面具上金色的暗纹繁复诡异。定国候将金哨递给沈稚,沉重道,“去救你的娘亲。”
“倘若事有不测,别向北行,沿途必有人截杀。去云南,找你的舅舅。”
沈稚绝望地凝视他的眼睛,“爹,您不要我和沈瑞了吗?”
定国候抚了抚她的头。转身吩咐,“点将,备马。”
*
崇和十年,南朝皇帝萧子仪荒淫无道,宠信宦臣、迷恋巫蛊,致使天降灾祸不断、百姓民不聊生。
丞相宇文宏盛兵谏乾元殿,被南朝旧臣定国候沈遇之率禁军斩杀于殿前。
萧子仪畏罪自戕,宇文氏族欲扶立萧子仪四岁的堂侄儿萧文轩继位,然追随者众,齐齐山呼万岁,拥立宇文宏盛的长子宇文复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梁。
然南朝其余州郡,除都城近前两府三郡外,皆不认新朝政权。各地藩王、州府纷纷自立,一时讨伐之声纷起。
先定国候沈遇之战死殉国。
长子沈瑞袭南朝旧封定国候,镇守北境。
长女沈媛守节而死,次女长平郡主沈稚纯孝,为保护母亲不惜以身引开追兵刺客。至今下落不明。
*
“废物!废物!”宇文诺坐在木轮椅上,愤怒的将桌案掀翻,“你们多少人追一个小姑娘,竟让她给跑了?”
下属瑟瑟伏地,“回禀王爷,从前如夫人交代过,长平郡主自幼畏高……属下们这才将她围至凤濮山峰顶之上。可、可谁能想到一个弱质女流,她竟从万丈崖顶上跳了下去啊。”
宇文诺恨得青筋暴跳,恨不得站起来一掌拍死这无能下属!奈何双腿皆断,只能恼恨得连连捶着扶手,“废物!一群废物!你们就没想想,她为何往凤濮山逃?下面源江水深而湍急,坠下去之后,天晓得会给冲到哪里!这就是喘息之机!你们竟白白放给她!”
属下苦笑,“王爷,那悬崖高耸如云,坠下去……”哪还有什么喘息之机啊!
宇文诺冷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了她,区区沈瑞不足为惧。”
属下们头大如斗。
源江沿岸山峦叠嶂、河谷深切,深山之中更无人烟,倒是野兽横行无忌。如今已过去七八日,只怕尸骨都给啃净了,又要何处去寻?
眼见宇文诺双目猩红,显然怒到极处,属下不敢违背,只讷讷道,“是。”
“七日之内,若再不能寻到,你们便都不必回来了。”宇文诺阴森道。
属下们连连叩首,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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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互利
沈稚从凤濮山峰顶断崖上纵身跃下时,耳畔只听得风声疾疾。
她当时万念俱灰,一心想着宁愿将尸骨葬于崖底,也不愿活着落进宇文氏族手里。沈稚天生畏高,起初并不愿睁眼。只是柔软地舒展开身体,在生命最后的刹那里,去仔细感受着属于人世间的阳光和清风。
不曾想半山处枝繁叶茂,屡次有细小的叶片触碰到她。
沈稚心底并不真想死,她还有关州,有北境,有依附于沈家而生的诸多家将部族……只要想到她死了,这些人的命运就会通通交到沈瑞手里,她就不自觉的头皮发麻,手心出汗。
即便不为这些,重活一世她非但没将上辈子的大仇得报,反而愈加早死了几年。想想也是足够憋屈。
沈稚的不甘心促使她压抑住极度的恐惧,睁开双眼。
她仍在疾坠。令人惊喜的是,总有些藤蔓、树枝触手可及!沈稚从五六岁起就和红袖姑姑学养身功夫,危急关头竟真的派上用场。
多亏了这些生机旺盛的藤蔓、树枝不断伸出山腰被她扯断,沈稚坠入源江时才不至粉身碎骨。
饶是如此,水流的巨大冲击也撞去她小半条命。又被湍急而寒凉的江水裹挟着,顺着激浪急流冲出去几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