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望望天色,“你在这儿稍待。”
“那你呢?”他连忙问。
沈稚蹙眉看着地上蜿蜒的血痕,“我将这些都清理了,免得被人看见。”
“不必麻烦,看这样的云,今夜必会下一场大雨。明日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沈稚惊讶,“你还会看天色?”
凶夷人笑笑,“会。”
“我还会打猎,砍柴,搭铺盖,辨方向,找官路……”想了想又补一句,“哦,还有生火堆。”
沈稚看了看他的状况,打猎砍柴暂时不用想了,悄悄咽了下口水,“那你会烤兔子吗?”
“会。”
沈稚眸光一亮。“你等着,我这就想法子拉你去山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貌似有点短小…
下次一定更个捡回阿蛮饲养的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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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药给你
拓跋临羌当然不肯让沈稚“拉”他回去。只休息了不到一刻钟,就在自家小姐讶异的目光中缓缓站了起来,甚至婉拒了她搀扶的好意,“我身上脏,别蹭到你。”
沈稚喜洁,从前绣鞋上沾染小小的泥点都不肯再穿,何况他一身脏血。
“小姐前面带路就好。”
沈稚冷笑,“我岂敢将后背予你?”
“别想耍花招,我费力救活你,可不想你下一刻就死掉。”不由分说掺住他一条手臂,“慢些走,若是伤口挣裂开,还得重新给你缝。”
凶夷人心跳如鼓。平静答道,“是。”
一路上偶有崎岖处,沈稚都小心翼翼避开,不动声色挑着最平缓的路走。凶夷人明知路线,心中滋味一时复杂难言。
他渐渐缓过些气力,便如约给小姐讲起了崖顶如今的情形。
“都城及附近三府两郡如今都在宇文氏族掌控之下,改元称梁。但其余各州都不认新朝,不肯称臣纳贡。恒国公退居越州,自封了越州王。江城太守齐子明是文昌大长公主之孙,以国戚自居,也封了个齐王孙。燕阳王、云南王更不用说,我听闻连沈瑞都有意封王,只是被侯爷的旧部拦了……不知是真是假。”
沈稚脚步一顿,随即苦笑。“他耳根子软,只怕封王之说是被人撺掇的。至于没发檄文告示,应该也是听了人劝。”
凶夷人不自觉低头望她,“小姐不必忧心太过。我护送小姐去关州,有你坐镇,自然不用担心再出什么差错了。”
沈稚并不接话。“如今都城怎样了你可知晓?还有我祖母……不知她顺利出城了没有?”当日事发太急,她只派了人护送祖母、大伯母出城北行,便匆匆去救母亲。后来遭到凶残的截杀,也就与府中失了联络。
凶夷人迟疑一瞬,“阿蛮也不清楚。”
沈稚心中了然。这样说,大概是没能出城。父亲殉国,只怕祖母他们也是凶多吉少。
气氛一时沉闷下来。
阿蛮见她难受,只觉得心内如焚,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我已将游光风和几个带头的都杀了,暂时应该不会再有人来,小姐不妨安心养伤。等您的脚稍好一些,我带你上崖。如今宇文复登基称帝,这些阴私事都是宇文诺在操纵,他一时找不到更厉害的杀手,更不知是谁杀了游光风、会不会再去杀他?此刻只怕已躲在暗处。”
沈稚一直静默听着,此时忽然发问,“你被游光风伤得这么重,跌下悬崖,就没人看见?”
阿蛮一怔,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去,“见到的人都死了。”
沈稚若有所思。
凶夷人这才想起来,刚刚被她用暗刺指着心口戒备的时候,心中酸楚难过,一时口不择言,说过什么‘让她走远些,莫被追兵牵累’之类的话!与此时所言岂不前后矛盾?
阿蛮一时尴尬不已。然而沈稚并未发问,似乎默认了他对她说谎哄骗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都不需要特意问过一句。
凶夷人愈加无从解释,心口里犹如塞了一团粗麻绳。又乱又疼。
沈稚发觉扶住的人脚步愈发不稳,蹙眉问一句,“伤口疼得狠了?要坐一会儿休息么?”
凶夷人只默默摇头,并不言声。
沈稚虽扶着他,然而拓跋临羌倔强得很,不肯将半点重量压过来,真的就只是“扶着”而已。想到他腹上那么深长的刀伤,只怕每走一步都会牵扯到……沈稚暗忖他可真够能忍的。
从前,阿蛮其实不会这样。
不仅仅练武受伤了会回来可怜巴巴地讨伤药,在外面闯祸了回来,也会小脸煞白地哀求小姐轻些罚。最调皮、最恃宠而骄的那半年里,汀荷院更是常常能听见凶夷护卫一遍跑一边喊救命,“小姐疼一疼阿蛮,别打了。哎哟,好痛啊……”
*
沈稚不经意间余光扫过他,半年不见,他竟又长高了许多。和从前的阿蛮,再也不一样了。
又或许,那个活泼爱笑、忠心赤诚的小阿蛮,原本就不存在。
都是假象而已。
可是,半年不见,她真的很想念‘他’。
生命中很多骤然失去,往往当时都不觉得怎样。遗憾和痛楚总是慢了半拍,后知后觉的在平淡的日子里,才慢慢浮显出来。
那个人毕竟……曾是她的小阿蛮啊。
沈稚其实始终想不明白,那个可以用身体给她挡刀剑的少年,那个爱笑爱闹,会撒娇、会讨饶的小阿蛮,怎么就成了谦卑寡言、深沉内敛的拓跋临羌呢?
然而此时再看他,沈稚忽生恍如隔世之感——如今的阿蛮竟也变成了那副熟悉的、沉默寡言的内敛样子。
许是走神的时间太久,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回到山洞近旁。
树木掩映的山洞口,一群绒毛小猴儿正围着,嬉嬉闹闹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望着那些毛茸茸的小背影,沈稚面上渐渐浮出点儿笑意,“喂,你们这群小家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猴儿们骤然闻见人声,纷纷吓得吱吱大叫、蹦起老高。还没等沈稚瞧清楚,就四散飞逃着窜到树上,转眼间全溜得无影无踪了。
只留下地上一堆小红果子,还在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沈稚莞尔,“原来又
是送东西来了。”
拓跋临羌目色深沉。原本被清水洗净、整整齐齐摞在叶片上的一堆红果子,如今被那些带毛儿的小贼们翻捡得乱七八糟。沾着爪印、齿痕,散落了满地。
听说南朝人有吃猴脑的……不知小姐愿不愿试试。
沈稚丝毫不知事情的经过,弯着唇角将小果子一枚枚捡拾起来,挑来挑去,竟只捡出四颗没被糟蹋的。她也不以为忤,开开心心去用清水洗净,递给呆怔怔的凶夷人一颗,“吃吧。”
拓跋临羌接过,默默咬了。
却见沈稚并不食用,而是将它们拿叶片包了起来。
“小姐怎么不用些?”
她之前白白折腾了许久,粥和肉都只能扔掉,沮丧得偷偷揉过几次肚子。
此时天色将暮,没道理不饿啊。
沈稚淡淡瞥他一眼,“我不爱吃这个。晚上留给你果腹吧。”
拓跋临羌怔住。
他以为自己的心防已受过千锤百炼,早已结痂成石、再难撼动。却不想仍在这一刻被瞬间攻破,片甲不留。
眼睛酸涩到发疼。
*
凶夷人要去打猎,被沈稚拦了,“你如今走路都费力,省省力气吧。我去。”
她的脚踝还微肿着,他当然不肯。但沈稚又不会听他的,没法子,凶夷人只能眼巴巴目送她走进深林,焦急地嘱咐一句,“天黑之前请小姐务必回来,夜间危险。”
沈稚摇摇手,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那身影委实难以让人放心。
幸而她知道深浅——许多凶狠的肉食动物昼伏夜出,而人的目力却会在夜色中变得模糊,她虽不惧怕野兽,却也没有必要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当月亮刚到树梢时,沈稚便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肥肥的野兔。
兔眼被一条丝帕蒙住,肥硕的双腿还在不停猛蹬,“活泼”得很。沈稚有几分尴尬,“我……不会下手,你来吧。”
拓跋临羌低笑,“好。”
沈稚抽抽鼻子,“洞里什么味道?好香啊……”不由自主跟着香味走进去,惊喜的声音传出来,“粥?天啊…”
山洞里燃起两个火堆,其中一个里面还烧着许多硬硬的圆石头。
火堆旁的木架上有四个临时烤干水分的竹筒,其中两筒清水,另两筒里则盛了些米和水。
烧透的烫石被三根竹签架在竹筒里,释放出的热意竟将水烧得沸腾冒泡。米粒们沸涌翻滚着,虽未熟透,已有粥香飘了出来。
沈稚足有八、九天未进热食,忽然闻到这诱人的米香,不由得唇齿生津。
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渴盼。
凶夷人倚在洞壁上静静看她,“小姐稍等一会儿就可以吃粥了。我看河边有些泥土还算堪用,另在旁处燃火烧了两口陶锅。明天给小姐熬些肉汤喝。”
沈稚眼睛瞬间亮了,不可思议望向他,“你还会这个?”
“嗯。”凶夷人笑笑,“之前说了,我很有用的。”
过了最初的惊喜,沈稚渐渐反应过来,不由得蹙眉,“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又是挖泥巴,捡树枝,又是砍竹节,生火堆……伤口没裂开吗?”
凶夷人面色一僵,不自然地捂了捂侧腹,“不妨事。”
“你躺下,上裳掀开我看看。”沈稚冷声吩咐。
凶夷人顿时局促不安,后退一步,哑声开口,“真的不……”后面两个字在她有些凶狠的目光中被生生吞了回去,顾左右而言他,“小姐,粥就快好了。”
沈稚不为所动。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
这是要生气了的意思。拓跋临羌心头一紧,不敢再拖延。
俊朗的面容渐渐泛出些羞赧的红意,他默默躺了下去,目光直直望着山洞顶端。在篝火旁,缓缓撩开上衣裳,指节因用力到微微泛白。
火光跃动下,凶夷人蜜色的腹肌愈发衬得饱满而匀称,光影分明,看起来爆发力十足。只是,那道缝好的伤口果然微微挣开些,周围甚至有细小的血珠儿冒了出来,顺着腰侧向下滚落,渗进土地。
——发丝本就细弱,他这道伤口又豁又长,哪里禁得住下午这般折腾?
沈稚默默咬牙,瞪了他一眼。拓跋临羌假做看不见,实则脖颈连锁骨一整片都红透了,“小姐,我不是……”
“闭嘴。”沈稚轻声呵斥。
默默取出了之前的长针,浸在一个清水竹筒里,让沸水滚着它。同时,慢慢解开发簪,满头乌发披散在身后。
她微微侧身,玉雪般莹润的手指穿插在乌黑的长发间,细细择选,最后挑了两根长而韧的发丝,拔下后也在沸水中滚了一瞬。
对着火光穿针。
凶夷人已看得呆了,一动不动。
直到针线穿进皮肉中才恍然回神,轻“嘶”了半声。沈稚不满地微微皱眉,“忍着。”
“是。”凶夷人哑声。
沈稚全神贯注。崩开的伤处染了血,有些看不清,火光还摇曳不定,她另一只手掌轻轻压住他的腰侧,稍稍固定住一直在微颤的蜜色腰肌。
凶夷人轻抽一口气,呼吸慢慢的急促起来。
那只纤细的手掌柔软、微凉,指尖按压在哪里,那处的肌理就不受控制的酥麻起来……细小的酸和痒密密麻麻连成片、刻入骨,难耐得如同蚁噬。
沈稚丝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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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对不起
沈稚望着凶夷人跌跌撞撞逃走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指间的小小丸药。
良久,她轻笑,将那专为心疾而调配的小东西收了回去。
如今不能接受了……那当年做什么去了?
背主的时候、威逼她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么。
米粥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沈稚静默着用竹签挑起了圆润的烫石,搁在板上。慢慢吹温了粥喝。
米粒一入口,软糯的香甜萦绕舌齿之间,给空了许久的胃袋带来慰藉。
沈稚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美中不足的是,米粒太过软烂,几乎入口即化。是受人喜欢的那种,但沈稚更偏爱稍微硬实一点。
从前她和侍卫阿羌在湖上泛舟,阿羌很聪慧,试过两次就摸到窍门。此后每每给她煮粥,火候都是恰到好处,最合心意。再不用她多嘱咐一句的。
今天大概是急……
沈稚忽然一怔,今天为她煮粥的是阿蛮。
不是阿羌。
他不记得那些事了。
米粥失了原本的香气。沈稚慢慢将竹筒撂了,手一怔,闭上眼睛似乎还能看见刚刚他惊慌而又燃烧着痛楚的眼眸。
他落荒而逃,似乎完全承受不住那一颗药丸的威力。
是了,阿蛮始终就接受不了那个曾经发生过的事实。石芜院里,她亲口告诉他的那天,阿蛮差点溺水自尽……如果不是被红袖姑姑及时发现,救回来的话。
沈稚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这辈子的阿蛮,其实还没有来得及背叛她啊。
可正是因为这份“没来得及”,她就更无法判断,他是“想了没做”还是“从未想过”。
倘若,是后一种的话……
沈稚眸光定在那几枚长竹签和热烫烫的小圆石上。这些巧合不禁让她想起来当初在石芜院里阿蛮经历过那些。
沈稚捏在石台上的指尖有些泛白。
不会的……别多想!
他隐瞒了身份、混入府中,假装从没学过中原话……不仅得到了她的信任,后来还随北境军去了燕云平叛。那是对抗凶夷人的北境军啊…他怎么可能毫无所图?
他不可能是冤枉的!
阿蛮已经在北境军中积累出威望了,倘若她发觉得晚一些,假以时日,以拓跋临羌的强势和手段,他不一定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他绝不可能是冤枉的……
可另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却在轻声质问——万一呢?
万一阿蛮后来改主意了,他不再想着之前的种种计划,转为一心一意为她筹谋了呢?
关州起初就是他拿下来的啊…平叛的军功也都让给了沈瑞。
他甚至辞了武职,安心回到府中继续当一个护卫。
沈稚扪心自问,以阿蛮的能力和性格,倘若他真的想做些什么的话……两年多了,可能一丁点儿都没做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