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夷人几乎绝望。
他体内的药蛊被疯狂催化着,在暴动的边缘苦苦压抑。
那灼热炙烫的如同烈火,顺着经脉一路烧灼……他隐隐嗅到小姐身上的熏衣幽香,只觉得分外幽凉、沁人心脾。他此刻已然分不清是艰难压抑下产生的幻觉,还是他真的闻到了这幽幽木香。却本能地意识到,缓解蛊毒灼烫的法子,就在她的身上。
藏在这隐秘的幽香之中。
拓跋临羌的直觉近乎野兽般精准,曾无数次帮他躲过漠北的围杀和战场上的冷箭。然而这一次,他的直觉大概是不灵了——明明他才是小姐的药,又怎么可能本末倒置?
可那份直觉太过强烈,强烈得近乎兽类本能!以至于他并不敢真的不信——倘若放任蛊毒发作,伤了她可该如何是好?
*
沈稚似乎毫无所觉,仍在一舀一舀给他淋着药浴温水,清甜的嗓音蛊惑心神,“阿蛮,放松,别撑着啦,让蛊毒发作出来。我要用的。”
凶夷人此刻满身是汗,牙关紧咬。冷峻的五官都绷紧,剑眉死死拧着,他简直要悔断肠!恨死了自己的自负——
为什么不让她将他捆束牢固!这该死的羞耻心才值得几斤两?倘若当真压不住蛊毒发作,真的伤了小姐半分……
就在他心神俱焦、苦苦挣扎的时候……沈稚瞧准‘药人’那一瞬失神的时机,扔了小铜舀,飞快将少商脉对准阿蛮的檀中穴。
她经脉中的冰寒内息早已压不住了,此刻骤然开释,猛地冲进阿蛮檀中要穴。
“啊…”
“呃唔……”
两人同时出声。
沈稚轻哼。冰脉冲穴的瞬间,她只觉得浑身寒冰忽然间融化,阿蛮浑厚的内息通过那一刹的交迭后,迅速与她的融合。刹那间反哺回来的内力,竟带着一股融合后的酥麻酸软——那感觉很怪,仿佛是肌肤在冰雪里冻僵后,忽然泡进温水……又不完全一样。还带着几分极陌生的
惬意和愉悦感。
烫热得让她从骨缝里泛起阵阵酥麻,忍不住半眯起眼睛,轻声发出“啊”的喟叹。
这陌生的惬意和热流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沈稚迷蒙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怪不得瑶苗巫女说这双生融合的修法练到极处远远胜过敦伦之礼。
她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就已经如此失神难耐……糟了!沈稚倏然回神,她只是轻触一瞬而已,尚且这般,方才她可是将一大股冰寒内息狠狠冲进了阿蛮的经脉之中,双生蛊剧烈融合碰撞之后……他承受的该是何等‘惨烈’?
沈稚瞳孔猛然睁大一瞬,急急起身去看阿蛮——
凶夷人半弯着身躯,死死将压抑的闷哼声忍在胸腔之中,生生将薄唇都咬破。
双手早就挣脱了牛筋硬索,青筋隐隐,将心口处的白衣拧皱成一团——那是经脉冲突交汇之处。他浑身都在发抖,每一块遒劲有力的肌肉此刻都不受控制的发颤。赤足的十根脚趾全都缩紧了,琥珀般的瞳眸彻底失神,眼尾无意识的湿润着。
沈稚走过去时,他的身体犹在轻轻颤抖着。似乎那股庞大的热流尚未褪去,仍在不断冲刷、驯服着这具强悍的躯体。
沈稚难得生出几分尴尬和愧疚感。伸手想摸摸他的发顶,阿蛮眼眸聚焦,望见她的一瞬就怕得轻颤,瑟缩着摇摇头,嗓音哑涩可怜,“小姐,饶了我罢……”
这话音将他自己拉回神志,似乎这才明白‘药人’的用处,金棕的眼眸彻底软了,畏威似的向后轻缩一下,又补了一句,“让阿蛮缓一缓,再、再继…继续,行吗?”
沈稚刹那间心软成一片。她怜惜地摸摸凶夷人的头顶软毛,轻声说道,“不行。”
凶夷人的眸光一颤,金棕的瞳色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幼兽,和强悍的身形形成极强烈的反差,竟意外激起沈稚藏在内心深处的掌控欲。她清甜的嗓音此时也微微沙哑,“站起来,到座枷那去。”
阿蛮很乖,沈稚让他准备足以“治得住”自己的戒具,他就真去细细找了。从库房要了这个通体由玄铁打造的座枷。要说能完全制服他,未免牵强些——只要不卸了关节,任何戒具他都有把握脱逃。可她在这里,他不可能想逃。
此时例外。
沈稚将自己僵硬的药人按进座枷里,仔细将的他双手和双腿分别铐在扶手和椅角上。玄铁的寒意丝毫未能消退他的炽热,凶夷人浑身泛着浅浅的红意,随着四声锁扣的“咔哒”声而心神俱颤。沈稚不许他乞饶,于是只能眨着金棕的眼眸哀求她宽恕片刻。
沈稚伸手按在他的肩膀,轻声问,“之前我有没有说过,你若不乖挣扎,是要受罚的?”
凶夷人僵直一瞬,认命地点点头。
沈稚轻笑,指了指角落里被挣断、浸湿的厚牛筋,“罚你,服不服?”
阿蛮低声“嗯”了。双腿本能地颤动,似乎想要站起来逃掉……当然被锁扣在原处。
沈稚指尖划过他的眉心,“别蹙眉,放松。”她轻声宽慰,“方才是第一次尝试,我手下没个轻重……这回会轻些的。”
凶夷人低声咕哝一句。
沈稚没听清,“你说什么?”
阿蛮面色有几分迟疑,似乎还在因衣裳湿了而羞涩,始终微微蜷着身,不敢抬头望她。“小姐,能不能让我回去想想……我们体内的蛊毒尚不能完全融合,这样、这样……再试几次都是一样的。”
沈稚轻笑,“不一样。”
阿蛮抬眸。
她笑容清浅而残忍,“阿蛮,你知道我们的蛊毒为什么不能完全相融吗?因为你体内的蛊太强,它不愿臣服,做我的解药。所以,才要这般‘折腾’你。”
欺负得他意识模糊、筋骨酥软,再无一丝反抗之力时,她的冰蛊也好趁虚而入,或许尚有一丝收服跗蛊的机会。
虽然做法过分些,但沈稚觉得只要与自己的药人商议妥当,就不算欺负人。
凶夷人惊呆了,心脏缩紧,高挺的鼻梁都隐隐见汗,“小姐,这、这不行的……”
“可以的,相信我。”沈稚笑容温婉,“你知道吗?据说这蛊毒是否能相融,与蛊宿主之间的默契息息相关。倘若阿蛮排斥我,你的蛊毒也会。”
凶夷人被这罪名压得登时顾不上其他,焦急解释,“阿蛮怎会排斥小姐?若以此法能助小姐解毒,我…我甘之如饴。”
沈稚默念着中蛊人的相处方式会影响双生蛊……缓缓点头,“好,证明给我看。”
*
“呃啊——”
凶夷人的难耐的哑声闷哼荡在汤阁里,映着水声回音阵阵。
沈稚额角微微见汗,饶是她做足了准备,此时封了少商脉不使融合后的内息反流,也隐隐受了些微影响。更勿论处在风暴中心的阿蛮——
可怜的凶夷人,早被无穷无尽的噬人热潮吞没。眼前光晕阵阵,从颅顶到脚趾,通通炸开绚烂的焰火,滚烫酥麻的洪流汇聚成刻骨热潮一次次将他没顶……
就在沈稚克制不住心软,想要停下这熬人的‘折磨’时,异变陡生。
之前驯顺的凶夷人倏然间气势一沉,双眸瞬间失了焦。随着让人心寒的“咔嚓”声,竟生生挣断了镣环,从玄铁座枷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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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家宴(上)
翌日清晨,沈稚在晨光熹微中缓缓睁开双眼。朦胧中,雪白的手臂往旁侧一捞……捉了个空。她有点懊恼,隐隐后悔昨夜把欺负惨了的‘药人’给放回去了。
昨夜虽没有成功将双蛊配成一对,但好处是阿蛮的蛊毒并不排斥她。甚至经脉要穴大开,任她的冰寒蛊毒冲击入侵。
两人内息调和后的酥麻热流甚是厉害,不仅将她吓了一跳,更是将她的‘药人’折磨得泪眼朦胧,多经几次不堪承受的浪潮侵蚀后,竟然失神陷入蛊惑幻境之中……
沈稚当时心疼犹豫了,此刻忆起来仍有点遗憾。
她昨夜只要在阿蛮哀恳求饶时别停下,继续以冰寒内息蛮横入侵,同时封闭自身经脉——阿蛮乖得很,哭成那样也没躲开,只要再来个三五次,她的双生蛊就能驯服他的了。
悔之晚矣。沈稚轻轻叹息,唇角微微勾起。
不过,好在药人就在身侧,月圆之夜再试不迟。
今日她有更重要的事做。
——沈瑞终于将母亲接回来了!
傍晚时分,满心期待的长平郡主沈稚亲自出关州城外十里相迎。
可惜腊月风雪极大,穆海瑶身骨虚弱,不能下车受风。母亲只在车上遥遥受了她的礼。随后,车驾便一路平顺地驶进了关州城。
长平郡主府威仪的承运正门大大敞开。
为了让特造的四驾宽辙车进来,沈稚不惜下令一路连拆了三十二个门槛,直接让防风雪的宽大马车驶进了母亲的合意院。
她满心欢喜亲手将穆海瑶扶了出来。
母亲清减了许多,厚厚的织锦镶毛斗篷几乎将她衬得瘦没了。所幸气色尚好,见了沈稚也十分欢喜,轻轻抱了抱她,笑着侧侧身,“你看看这是谁?”
沈稚回头一看,又从马车上下来一位昳丽明媚的姑娘,披着镂金百蝶穿花的云锦披风,未语先笑,“小稚儿,好久不见,你可长高了不少。”
沈稚大喜过望,“云珠表姐!”
穆云珠笑吟吟着一把搂住她,“我特意让她们谁也不许先说,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可欢喜么?”说着话,还如同当年抱小姑娘那般,竟将她抱起来转了两圈儿。
还顺手悄悄掂两下,压低声音,“又没好好吃饭,光长个儿,也不长分量。”
沈稚面色微红。
*
晚上接风家宴,穆海瑶坐在东向主位上,穆云珠远来是客本应坐在对席,可穆海瑶太喜欢她,况且都是自家人也没那许多规矩,索性便将沈瑞赶去对面,一左一右拉了沈稚与穆云珠坐在南北桌案相陪。
菜肴还未上齐时,沈稚忽然笑盈盈出席,“母亲,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说着话,招招手将殿外护卫的阿蛮给叫了进来,“母亲,他是阿蛮,凶夷名叫拓跋临羌。他是稚儿最勇武的侍卫,是以身救我命的‘药人’,也是稚儿在漠北最看重的未来同盟。”
阿蛮全无准备,忽然在接风家宴上被如此郑重的提及,有些难以相信。他今日值守,披甲执锐者不跪,只恭敬地向穆海瑶躬身行礼,“属下见过老夫人。”
沈瑞高声,“母亲,他也是我并肩作战的好兄弟!”
穆海瑶无奈横了儿子一眼,点点头,又重新慈和地对阿蛮笑笑,“你是郭将军的爱徒吧?我早听过你的名字,只没想到竟是这样年青有为。好孩子,之前燕云平叛、还有上次稚儿与我们走失,都多亏你了。”
“属下不敢当。”
穆海瑶对身后婢女轻轻点头,鸾沛立即捧了一个沉香木的剑匣奉上。穆海瑶亲手打开,取出宝剑递给阿蛮,“这是先夫年轻时常配的青锋冥剑,稚儿幼时也曾玩耍,如今交给你了。”
凶夷人不安,“如此宝物,属下不敢领受。”
“宝剑赠英雄,稚儿看重你,你就拿着吧,不要推辞。”穆海瑶笑着说道。
阿蛮有些无措去望沈稚,却见她笑盈盈的微微点头。凶夷人心口轻了一瞬。
恭敬双手接过宝剑,“阿蛮谢过老夫人厚赐。”
*
此时宴席已经妥当,一家人各自重新落座。
沈稚对阿蛮招招手,“你来,那剑有几分特别之处,我指给你看。”
凶夷人本要出去殿外守卫,此刻只好侍立在她身后。心中受宠若惊——小姐今日是怎么了?此刻分明是家宴,为何频频唤他过来……
他前脚都踏出殿外了,又硬生生被唤了回来。
殊不知在沈稚心中,昨夜她问他要了‘他的人、他的心、他的一切’,而阿蛮亲口说了通通都愿给……
阿蛮就已经‘理所应当’在家宴中拥有一席之地了。
虽然由于种种原因,她此刻还不能当众给他个‘名分’,可此时她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共进宴席,却要阿蛮披甲执锐、顶着风雪站在殿外值守,那可就太欺负人了。
沈稚与母亲阔别已久,当然有许多别情要叙。
穆海瑶这大半年来并不好过,丧夫之痛加之中毒受伤,尽管在云南调养许久,依旧是元气大伤,精神十分不济。几个小辈轮番说些好听的话哄她高兴,可沈稚眼见母亲只动了几筷子就不肯再用,极是心焦。
穆云珠递了个安心眼色给她,“姑母最近爱用些生的
玉山果,最是润肺理气,诱人食欲。”让小丫鬟呈上几盘玉山果摆在各人案上,“我给姑母剥了吃上几颗,一会儿啊,准保还能吃上一小碗汤米线呢。”
玉山果就是香榧,健脾补气、去瘀消积都是极好的,就是壳硬些。
沈瑞闻言,立即说道,“剥那东西多伤手,还是我来吧。”自己桌案上明明也有一盘,却厚着面皮挤到穆云珠旁侧,“表姐,给我就好。”
沈稚目瞪口呆。
沈瑞指力极强,一捏一颗。不一会就剥好一碟,穆云珠捧了送到穆海瑶主位上,回头却见沈瑞似乎打定主意鸠占鹊巢,大喇喇赖在穆云珠案前不走了,还悄悄示意仆婢们给他拿碗碟。
穆云珠愕然。沈瑞被发现了也不恼,索性龇着大白牙冲穆云珠笑笑,“小丫鬟们手太慢了,还是让我替表姐剥壳布菜吧。”
沈稚简直没眼看。
熟料穆云珠竟轻哼一声应了。
她心底微惊,抬眸去望母亲,穆海瑶目光慈和温柔极了。沈稚心底隐隐了悟。轻声问道,“那东西有那么好吃么?阿蛮也给我剥吧。”
凶夷护卫点头,弯腰就要拿过那小碟去……却被沈稚按着碟子边,似笑非笑望他。阿蛮一怔,沈稚在宽大袖口遮掩下,悄悄拉他的手,目光示意并排而坐的沈瑞和云珠表姐。
阿蛮惊得汗毛立起,连忙摇头。却哪里是沈稚的对手,她微微后仰,借着桌案遮挡悄悄拍他的后背,“阿蛮听话些。”
双生蛊的牵引下,一股微凉的内息钻进悬枢穴。阿蛮对她毫无防备,那凉丝丝的酥麻顺着腰椎滑了下去,一路酸软直冲尾骨……
他腰肌轻颤,差点闷哼出声,强忍住了。
“胆子大了,敢不听话?”沈稚笑得有几分狭促,压低声音悄悄威胁。
凶夷人又惊又慌,不自觉抬头望望主位上的穆海瑶,幸好老夫人没瞧他们。他讨饶一般微微摇头,焦急地无声唇语,“太僭越了…”
脸都胀红了。
腼腆得让沈稚愈发喜爱,橘绿悄无声息让人添了椅子,沈稚笑着捏了捏凶夷人手心,“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