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珞也后仰着头,整个人贴着墙壁,看似和他一样,专注地盯着银丝般的雨幕;实则,他知道她应该在偷听室内的谈话。
因为刚才他听她的话,挪到了靠窗的位置站着。
她怎么这么操心别人的事呢。
但是,那不重要,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重要。
毕竟……此刻有更重要的事,分走了他的神思。
叶书扬低头瞥了一眼仍勾着的小指,她或许早就忘了他们还拉着手,所以一直维持着刚才的动作。
两人的指节都出了汗,潮热的感觉让人宛若身处盛夏。
痒痒的,心口也是。
心痒难耐的感觉恍如一只锐利的爪子,精准又迅速地抓在心脏最柔软、最脆弱的位置。
骤然收紧,心跳怦然。
可哪怕抓出血痕,他也不愿放手。
绵长细密的痒,刺激着青春期的荷尔蒙在体内横冲直撞,却找不到突破的豁口,只能如在酷暑中被蒸腾的水汽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散。
同时却留下另一种怅然的感觉——令人缺氧、让人渴水。
叶书扬收回视线,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眸中晦暗不明的情愫,隔着持续不停的雨帘,隐约中能看见他轻微上扬的嘴角,缓慢滑动的喉结,以及染上一抹薄红的耳根。
呼,好热。
渐小的阵雨带来的清凉感延续得并不久,反倒被内心深处涌上来的燥意卷得更远,徒留下喉口处干涩的隐秘在悄然滋生。
要不然,室内的谈话就这么一直进行下去吧。
他不介意。
反而很乐意。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总觉得过得很快,快到和体育课一般短暂。
下课铃响的那一瞬,曲珞倏地回过神,侧转过身看他,交错的小指也在无意识间松开了。
她小声嘟囔着:“都下课了,他们怎么还没说完。”
叶书扬的手缓缓贴近裤缝,自然垂落:“你要不先回去吧。”
“不要,我再陪你一会儿。”她顾自小声碎碎念起来,“关于这件事,老周应该不至于给你处分吧……”
寂静的教学楼走廊开始热闹起来,顷刻间就被喧嚣所掩盖。
办公室外的走廊也不例外,不同年级的学生来来去去,有不少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俩,其中就有几个爱和女生开玩笑的五班男生路过:“呦,你俩怎么在这罚站,不会是偷偷约会的时候,被老周抓了个正着吧。”
曲珞皱了皱鼻子,佯装愠怒道:“我去你大爷的!你和你初三小女朋友的事,小心被老周知道。”
明明说着吓唬人的话,却是一副娇憨的模样。
一如很多年以前,她将他护在身后,为他解围,张牙舞爪地冲她跟前的小胖说:“看什么看,再看,我还打你,没素质的小肥猪,和你爸爸一样。”
十分钟的课间极为短暂,上课铃再次响起。
曲珞盯着空空荡荡的走廊,骤然想起一件事,扭头望向叶书扬:“打架会影响你竞赛的事吗?”
他的目光明显因为她的话而停滞了一下:“不——”
“别骗我。”曲珞打断他,认真地望向他眼底,“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我不知道。”
空气沉默了两秒。
“篮球场那儿有监控吗?”她的思维特别跳跃,“要是有他主动挑衅你的证据,老周是不是就不会处罚你了?”
他不希望她被牵扯进来:“曲珞,这跟你没关系。”
“但和你有关系呀,你又不是冲动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主动打他。”
从小到大,她从来都不会丢下他不管。
曲珞瞧见他眸中的光芒闪动了一下,接着他又抬眼望向了她的身后。
她好奇地跟随他的视线转身望过去。
柯烬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俩:“结束了,可以走了。”
“没事了吗?”曲珞小跑到他跟前,“老周最后怎么说的?”
柯烬的视线越过她,与叶书扬投来的目光撞了下:“通报批评,三人都有。”
明明是一件坏事。
但他这轻松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今晚的大餐,三人都有份。
曲珞刚想继续问,就看见夏弥走了出来,她站定在叶书扬身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引以为戒,竞赛好好努力,下不为例。”
“好的,谢谢老师。”夏弥这句话的意思是,只给了他处分,并没有不让他参加竞赛。
望着夏弥和八班班主任还有池淮洲消失在走廊尽头,曲珞没忍住问柯烬:“到底怎么回事呀,你们之后又说了些什么?”
“周志恒让我说一遍经过,讲完之后池淮洲也同意我的说法,所以就给了这个处分。”
“什么说法?”
“和你后桌讲的一样。”说这话时,柯烬撩起眼皮,看了叶书扬一眼。
他倒没胡说,他确实在里面讲了整个经过,只不过要顺着叶书扬给的命题作文,编出一个合理的故事来,真是有够困难的。
但叶书扬因他的话微微一愣,不自然的神色转瞬即逝,面色恢复如常。
呵,后桌。
和叶书扬说的一样……
那就是池淮洲嘴贱,挑衅在先。
想到这,曲珞赞同地点点头,那他确实是活该。
可是他俩因此背上一个处分,实在有些不值得。
嗯?他俩?
曲珞捕捉到自己思绪中的关键词,联想到老周之前的问话,她诧异地问:“你和他闹掰了吗,所以他也嘴贱你?”
虽然池淮洲那群人对柯烬本就不是真心的,但没想到这一次对方竟然直接撕破了脸,连伪装都不要了。
柯烬闻声低笑了一下,整个人懒懒地斜靠着墙。
他们的关系还够不上闹掰这个词。
沉吟片刻,刚想开口,他就看见叶书扬从口袋里掏出右手,走到他们身侧,偏头问她:“有创口贴吗?”
“我书包里应该有。”曲珞看向他举至身前的右手,蹙眉嗔怪,“你不是说没受伤吗,怎么手都破皮了?”
轻握着的拳峰处,皮肤隐隐撕裂,骨节上泛着丝丝干涸的血迹。
叶书扬配合着拧了拧眉:“刚才没感觉,但是现在有点疼。”
“要不去医务室吧,你看起来有点严重。”
“不想去。”他低声嘟囔了下,“你帮我贴个创口贴就行。”
曲珞撇撇嘴,有些无语。
都多大的人了,受了伤还是不愿意去医院之类的地方。
“那你呢,你受伤了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移向柯烬的手。
回答她的却是叶书扬:“他没用手,他只用脚踹了。”
“好吧,那先处理你这个伤口吧。”她抿抿唇,转身往前走,“你下次记得也用脚踹,省得手受伤了。”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还下次。”
叶书扬跟在她身后,与柯烬擦身而过时,感受到了对方抛来的敌意。
柯烬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视线相接不过一秒,两人便互相错开了目光。
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柯烬摸了摸左手的手肘。
那个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到了哪里,不严重,只擦破了点皮,还没到渗血的程度,甚至对他来说没什么痛意。
只是……
他掐了掐那处的肌肤,眼睫微微垂下。
凉风袭来,吹得他衣摆不停鼓动。
轻浅的笑意挂在嘴角,他明白过来胸腔中那意味不明的情绪是什么后,便迈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小狗日记
*
「妈的,我那不值钱的样子真的是……」
——《卷毛小狗日记簿》
第15章 隐形伤口
◎这孙子,完全不装了呢。◎
两人从医务室借了酒精后回到教室, 发现室内空无一人,黑板左侧的课程表有所变动,这节物理课和下节音乐课调换了一下。
原来大家都去上音乐课了。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呀,你竟然能打他打成这样。”看着叶书扬乖顺地坐在座位上的样子, 她原本不想说什么的, 可还是没忍住抱怨了一下, “右手受伤……你这段时间要怎么写字啊,叶书扬,你脾气真是有够不好的。”
叶书扬闻声抬眼,目色柔和,嘴角一抹上扬的弧度怎么也藏不住:“能写,没那么严重, 也不会残废。”
“你倒是挺会打嘴炮。”曲珞将自己的椅子挪到他课桌的右侧,坐下后却有些手足无措, “我盼着你好点,所以你不能再有下次了。”
至少, 不能再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嗯, 没有下次。”下垂的狗狗眼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
酒精沾湿了棉签,在接触到肌肤之前,她就冲伤口吹了吹。
叶书扬懒洋洋地单手支着脑袋:“你直接擦吧, 我不疼,真的。”
“哦。”即使应得简单, 可她的动作还是小心翼翼。
拳峰处被竖着贴了三张创口贴,等她拆第四张的包装时,身侧蓦然传来凳脚的拖拽声, 刺耳的一下, 划过地砖, 也划过他们之间的罅隙。
曲珞跟着声音转身,恰好看到柯烬暴露在她面前的左手肘,突出的骨节处轻微泛红,脆弱的肌肤被蹭破了点皮,还隐隐有红肿的迹象。
“咦?”她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与此同时,身侧传来叶书扬吸气的声音:“嘶——”
虚搭在桌上的指尖蜷了蜷,他垂眸,视线怔然地落在她捏着创口贴的手指上。
“曲珞。”叶书扬的声音很轻,轻到似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喃喃呓语,像是颓败的渴求与委屈的暴露,“好像,有点疼。”
曲珞轻拧着眉转回身,再次吹了吹他的手指,疑惑地贴上最后一张创口贴:“这个痛感来得这么迟吗?”
处理完叶书扬手上的伤口,她的注意力不免被另一侧的人分去了一些。
柯烬倦怠地趴在桌面上,大概是在补觉。
他右手伸直,枕在脑袋下,左手略微弯曲,随意地搭在桌沿,露出的下颌线干净利落。眼皮轻阖着,眉头却皱着,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明明是锋利的五官,却在睡着后呈现出一种颓丧、无害的感觉,并且,他似乎很没有安全感。
在曲珞将要收回视线的前一秒,柯烬忽然半掀开眼皮,目色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眼底清明,并没有困倦的痕迹。
因他这突然的变化,曲珞游移的眼神也跟着顿了一下。
而后,被抓包的窘迫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慢半拍地笑了笑,目光向下,停在他左手肘的伤口上:“需不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柯烬神色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眼底的情绪变了变。
“嗯。”喉间溢出一个轻音,与此同时,他直起身,随意地抓了抓被压到的头发。
伤口?什么伤口?哪来的伤口?
叶书扬困惑地顺着曲珞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他手肘后方突兀的红肿,泛着红血丝、蹭破了皮的一小块肌肤在冷白的肤色下,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叶书扬:“……”
真牛逼,比他还厉害,来得再晚一点,红肿都要消下去了吧。
“你未免操心过头了。”叶书扬无语地抽走曲珞捏着的那根棉签,“他伤的是左手,自己又不是不能擦。”
柯烬转过身看着他俩,忽地低下了头,垂碎的额发几乎要完全遮住他的眉眼,他的声音很低,近乎呓语,但在场的三个人都听见了:“……但我不会。”
叶书扬怔愣了两秒,神情恍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两秒之后,他嗤笑着后仰,满脸嘲讽地靠上椅背。
呵,不会。
操,学人精。
曲珞无奈地从叶书扬手中拿回棉签,不可置信地说:“不是吧,你们都一起打了池淮洲一顿,以前的过节还没消除吗?”
两人的针锋相对实在是太明显了,尤其是叶书扬。
所以,她自然地以为,他俩此时的反应,是历史遗留问题还没处理好的后果。
叶书扬语气嫌弃:“我没跟他一起打人。”
“什么过节?”柯烬扪心自问,他和叶书扬并没有过表面冲突,所以过节这个词用在他俩身上,不仅违和还很奇怪。
“没什么。”叶书扬烦躁地扯开话题,“擦药吧。”
这件事根本解释不了,因为,过节其实是他曾经心虚的掩饰。
也是他无法言明的秘密。
虽然当他和柯烬撞上目光时,觉得对方大概猜出了什么。
但他又怎么可能会告诉他,谁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情敌。
是的,情敌。
同样作为男人,他自然一眼就看穿了对方那点心思。
以及,龌龊的手段。
“你要不坐到这边来吧?刚好左手离我近些。”曲珞指了指叶书扬的正对面,笑意狡黠,“那样我就不用动了。”
酒精和棉签也不用挪位置了。
烦。
叶书扬双手交叉抱臂,看着柯烬坐到他正对面的位置,不仅面朝向他,还把自己的左胳膊搭在他的课桌上。
棉签沾了些酒精,在清理伤口前,曲珞再次习惯性地低头,正准备朝伤口呼气时,叶书扬眼疾手快地拿过一旁的本子,对着柯烬的手臂轻轻地扇了扇:“这也一样,你快擦吧,我给他扇。”
一样……吗?
曲珞虽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她低下头,仔细地为伤口消毒。
作业本扇风的动作慢了下来,叶书扬慵懒地靠着椅背,目光却直直地落在柯烬的脸上,眼底含着少有的侵略与攻击性。
后者也丝毫没有退让,漆黑的眼眸懒懒地注视着他,挑衅的意味更甚。
在曲珞没注意到的头顶,两道眼神在半空中相撞、摩擦。
仿佛有一股电流凭空而生,滋啦一声,就带出一串劈啪作响的火花。
曲珞的视线只聚焦在肘弯处,自然也就没看见,修长到横跨整张桌子、且伸到叶书扬面前的手,缓慢且嚣张地比了个中指。
叶书扬蓦地嗤笑出声,手上的动作骤然一停。
这孙子,完全不装了呢。
面前的风停下的那一瞬间,曲珞狐疑地抬起头,刚想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不上课,在这干嘛呢?”
“你们这节是什么课?”周志恒走进教室,扫了一眼黑板,“别的同学都去上课了?”
曲珞拿着棉签转过身:“是的,我们在处理打架的伤口。”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她还把手中的棉签举高了些。
周志恒看了两眼叶书扬和柯烬的手臂,了然般地点点头:“弄完就赶紧去上课,音乐课也是要好好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