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吃边聊到九点半,晚餐散场。
回到小木屋,夜里的海又变了模样。月白色的沙滩上,大海像铺就的一层墨色丝绸。
黎里一进屋就趴倒在蓬松大床上,燕羽也趴倒在她身旁,身子完全陷落下去,嗅着被单上清新的香气。
黎里喃喃:“有时聚会完,有种累累的感觉。你会吗?”
他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于是,无声地静躺。落地窗外,夜海深深。
趴了大概半小时,黎里慢慢睁眼,见他睡颜安详,眼睫像低垂的羽。还看着,他却像有所感应,缓缓睁眼,目色安静,一如外头的深海。
她伸一根手指,碰碰他脸颊:“睡着了?”
“没有,就是休息。”
“还累吗?”
他摇头:“恢复精神了。”
“那,想去海边走走吗?”她眼睛微亮,“就我们两个,没有别人。”
他立刻起身:“走。”
相较白日的透彻,夜里的海更显深沉,像铺满大地的天鹅绒,在星光下闪着莹润柔光。黑丝绒的卷边镶嵌着白蕾丝,在海风中飘逸翻滚。
夜里海风很大,潮湿,带着腥味。
两人将鞋子脱一边,光脚踩进沙滩。沙滩凉凉的,很舒服,沙子绵软细白,挤进脚丫。
黎里像发现新大陆:“你往沙子里面踩。深一点,里边是热乎的。”
燕羽将脚深入进去,果然,底层的沙还残留着白日余温,像微弱的小太阳。他不禁笑了,脚在沙底下走动,触到她脚丫,脚趾抠了她一道。她亦反击,两人的脚隔着砂砾磨蹭,像地底下打闹的小动物。
很幼稚,但他和她竟闹玩了十来分钟。直到一大波猛烈的海浪冲涌过来,掀开白沙,两人的脚丫露出,脚底的沙流逝大半,重心微晃。
黎里干脆一屁股坐到沙滩上,浪潮从她背后拍打而来,冲击着,溅起大片水花。她浑身湿透,哈哈大笑。
燕羽也随她坐进海里,海浪反复扑打在背上,像一只毛茸茸湿漉漉的巨型犬。
冰凉湿透的感觉从头顶沿着脖颈、脊柱一路向下,透心的爽沁与畅快!
每次海浪冲来,黎里都放肆尖叫,大笑;燕羽被她感染,被海浪的力量击打牵动,也笑了。
海水、泡沫飞溅在他脸上、发丝上;夜色中的他笑得像个孩子,眉眼弯弯,唇角飞扬。
忽然,海潮猛地退后数米远,像在酝酿一波更猛烈的攻势。两人回头,见清透的海堆起巨大的浪,卷着白花朝他们猛冲而来。
她刺激得尖叫,他立刻将她紧抱入怀。大浪冲涌,带着扑面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砸向年轻的新鲜的身体。透彻心扉的清凉撞在身上,连身下的沙滩都飞速流淌,两人被猛冲去岸上,踉跄着倒进干燥的白沙里。
黎里满头满身的沙,笑得胸膛颤抖起伏;燕羽笑望星空,干燥的沙沾满了皮肤,有种久违的放松与舒服。他手指伸进沙里,闭上眼睛。
风吹了不知多久,黎里的手钻过来,在薄沙下握住他的手,细小的砂砾在掌心磋磨。
“燕羽,你开心吗?”
“开心。”
“真的?”
“真的。”他说,“我现在可以弹一首琵琶曲给你听。”
“想听。”
燕羽起身,沙子簌簌而落。他颔了下首,致辞道:“这一曲,送给黎里,和大海。”
她笑起来。
他面容认真,侧低着头,双手抬起,抱住怀中那把虚空的琵琶,手拂琴弦略准备一下,很快开始弹奏。
他左手上下直落,右手飞速拨弦,奏出一首千变万化的琵琶曲。海风刮着他的黑发和白衬衫,夜色在他身上镀了层莹光,他面庞认真而沉浸,像夜里从海上而来的音乐精灵。
风多大,浪多高,他始终醉心于他怀里的“琵琶”。
那一刻,黎里被震撼,她听到他指尖弹拨而出的天籁。心被牵引,在跳动,她不自禁扬起手,拿起从风中而降的“鼓棒”,痛快地敲打起了节奏。
他在弹奏的间隙,唇角一弯,与她配合起来。
他的琵琶,她的鼓声,伴着海风拂动的椰树声,海浪拍岸声,在深夜的海边奏出一道仅属于他俩和天地的乐章。
只有他和她听得到,海与天为证。
演奏到高.潮,节奏越来越快,音符越来越高,他们跳着,跃着,笑着,朝彼此伸手,转起了圈,一下摔倒在沙滩上。
白沙飞舞。
她躺在沙里,在他怀下咯咯笑,胸膛与他一起震颤。
燕羽看她沾着白沙的脸,看着看着,手抚上去,指肚隔着几粒细小的沙,摩挲她细腻清爽的脸颊。她笑容停了,凝望住他。
背后是夜空,他的眼睛里藏着星光。
他拇指抚到她唇上,拨弄她唇瓣。她微启开唇,他低头,舌尖探伸进去。她缩了脖子,揪住他半湿半干的肩袖,小腿轻蹭着沙地与他的肌肤,舒爽的,干燥的,粗粝的,却并不疼痛,反而有种贴入心底的质感。
燕羽的触感总是微凉的,但他身体又很热,呼吸很烫。心跳强烈地摁压在她胸前:很真实。
纠缠亲吻一番,彼此的眼神湿润得像清透的海。
黎里望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莫名的温柔和娇憨。
“怎么了?”
“我感觉得到,你现在真的很快乐。”
燕羽拉她坐起来:“你很在意这个?”
“嗯。”怎么会不在意?以前黎里觉着,虽然她生活很苦,但快乐也是很容易的。可对他来说,快乐似乎很难。
“如果不能每天都快乐,我也希望你能时常快乐的。”
燕羽似乎思索了一下,说:“黎里,和你在一起的很多时候,我都有快乐。”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将脑袋靠在他肩头,齐排坐着吹风,看夜里的海。
“你呢?”他问。
“和你一起的每天都开心。”她说,“尤其现在,还感觉很幸福。燕羽,谢谢你带我来看海。第一次看海的经历,很完美,到老了都会是很美好的回忆。”
他轻声说:“是林奕扬定的。”
“哦。”她没戳穿他。
他的衬衣早在玩闹中散开,风吹着,露出胸膛。但这一刻,只有她在,他不用遮掩。
“你上次看海是什么时候?”
“小学毕业。当时考上奚音附,爸爸妈妈带我去了涠洲岛。那时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很开心。但之后,就再没来过海边了。”
她触碰他胸口的伤疤,有的摸上去像起伏的山丘,有的很浅,像微隆的路面。
他任她抚摸,望着大海。海往深处是黑色的,但夜空墨蓝,地平线上有微茫的光。他眺望着,眼神有些放空。
黎里见状,看一眼不远处的无边泳池,忽问:“你想游泳吗?”
燕羽回神,愣了愣。
“去吧。”黎里说,“现在没人了,只有我。你可以尽情地游。”
这时候,游泳池已空无一人,池底的光亮着,像浅蓝色的宝藏。
水面波光荡漾,光芒反射在燕羽眼睛里。他笑了下:“很多年没游了,都不太记得了。”
黎里脱下罩衫,走进池里,笑:“没事,我可以救你。”
他微微笑,解开纽扣,脱了衬衫和沙滩裤。
再一次看见他身上叶脉般的疤痕,黎里的心仍是刺痛了一遭,但她装作并未太在意,说:“水好像有点凉。”
燕羽步入水中,夜里的池水确实微凉,沁在皮肤上叫人发抖。他沉下去,不太熟练,可本能的记忆很快带着他的身体游动起来。
他越游越顺畅,像鱼一样,起伏于水面。淡蓝色的池底,墨蓝的夜空,在他面前反复交替。水也不再冰冷,渐渐变得舒适,清凉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像某种温柔的拥抱。
池里的光照着,黎里恍惚觉得他身上的疤竟像闪光的鱼鳞,而他变成了一条白色的鱼。仿佛这一刻,剥去了一切,他终于自由了。
燕羽一直在游,一直在游,直到耗尽力气。他在水面下看见了黎里的身体,池水晶莹剔透,漾着波光,她站在那儿,身体美好到近乎圣洁,美好到让他忽然,自惭形秽。
心上那些裂纹像是又在细微地裂开,渗进水去,忽然,就想沉进水里,玻璃一样的水里。可她却在水里朝他伸手,他努力摈弃掉那丝想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她游去,他扑到她怀里,扶住她的腰,钻出水面。
破水的一瞬,水将他托起。压在肩上的所有重量都卸了下去。一切俗事随着耗尽了的气力落入池里。
他眼睛清澈得溪水里的黑曜石,凝望住她,像有千言万语:“黎里……”
“嗯?”
他又摇了下头,没说。
“怎么了?”
“没什么。”他满头满脸的池水,抿了唇。
不必说出口了,你已经知道我很爱你了。
第92章 chapter 92
之后两天, 日子在蓝天碧海绿树白沙间悠悠度过。
清晨,燕羽在小木屋外的露台上对着大海练琵琶;李润扬跟崔让听见了,也在各自屋中拉起二胡和小提琴;唐逸煊耳朵痒, 隔空吹几小段笛子, 然后去森林里跑步。
谢亦筝说, 出来是度假的,不弹琴,要去沿海公路骑车。但她受不了岳森的拍照技术,叫冯佑衡给她拍,后者只想睡觉,不肯去。黎里正想骑单车,也愿意拍照,解救了她。
每到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谢亦筝都要停下拍照片。黎里很有耐心, 也给指导。拍出的效果,她极其满意, 夸赞:“你审美真好。我一直以为你挺高冷的,没想到性格也好。”
“……”黎里说实话, “长这么大, 第一次听人夸我性格好。”
“燕羽没说过?”
“没有。”
“他这人……很难听见他评价别人,不论好坏。”
“那倒是。不过, ”黎里噗嗤笑, “他不说,是因为他知道我脾气不好, 他不太会讲假话。”
“诶?性格不等于脾气哦。谁还没点脾气, 我就觉得你挺有个性。很好。”
黎里笑:“谢谢啊。”
那天回去后,黎里跟燕羽说:“今天跟谢亦筝去骑车, 那条海边公路好漂亮,一边是山,一边是海。我骑车的时候想,要是你也看到就好了。还想拍下来给你看,但手机没那个效果。而且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特别空旷自由。”
燕羽低头擦着琵琶,没说什么,但那天晚些时候,他和她一道去骑车了,看尽了她想让他看的路上的每一处景点。椰林、三角梅、鸡蛋花、海湾,处处美得像油画。
也如她所说,公路上没什么人车来往,像被遗落在海湾的一条人迹,海风吹着,很自由。
假期很快到最后一天,跨年那天下午,一帮人照例聚在无边泳池旁。岳森跟唐逸煊像俩猴子不停玩跳水,池水飞溅;冯佑衡嫌弃得不行,躲去角落睡大觉;黎里谢亦筝跟崔让李润扬玩水上排球。
燕羽不下水,在躺椅上小憩,有时睁眼看他们玩,有时玩消消乐。他划着手机,黎里忽游到池边,抓了点儿水洒向他。他缩了下头,坐起身,她转身要逃,他说:“喝水吗?”
黎里又回来,趴在池边,像条小美人鱼。
燕羽拿了自己的冰水蹲去岸边,她含着吸管喝了几大口,望住他:“等晚上你来游泳的时候,我跟你玩排球。”
“好。”
她游走了。
这几天,每晚夜深人静时,她都陪他来游泳。
燕羽躺回椅子,看着池中、岸上的朋友们。这么些年,他从未像最近几天这样放松自在地玩乐,或者说,享受生活。好像以前走过的路,一直是孤独一人的苦行,背着行囊,默默走过千山万水。
直到这几天,终于卸下一切,体验到久违甚至陌生的放松感,像游泳使完力后,自然漂浮在水里。
快傍晚时,一行人回去洗澡换衣。粉丝过千万,燕羽还是请大家吃饭的。
晚霞姹紫嫣红,铺满海面。海滩餐厅准备了新年特别餐单,珍宝蟹,火腿片,煎鳕鱼,奶酪块……
沙滩上摆了长条桌和藤椅,雪白的桌布铺开,鲜花烛台,餐盘银器。流苏在微起的海风中摆动,小螃蟹从白沙滩上爬过。
黎里松了拖鞋,脚丫子塞进沙地。
冯佑衡说:“明天十二点飞机,九点出发。李润扬你八点半叫一下我。”
“好。”李润扬拿湿巾擦着桌子,说,“岳森,你八点二十叫我。”
“好。唐逸煊,你八点十分叫我。”
“你们搁这儿套娃呢?崔让,八点叫我。”
桌上笑成一团。
谢亦筝举杯:“来来来,碰一下,这次旅行太舒服了。我们过沙洲以后每年都出来度假。”
众人举杯相碰:“敬过沙洲南岛行!”
黎里坐下,看了眼燕羽杯中的白水,问:“要不要喝雪碧?”
燕羽淡笑:“不用,水就行。红酒好喝吗?”
黎里挑眉,说实话:“品不出来。刚那服务生跟我说,配牛排特别好,我也没觉得哪儿好。”
他又笑了,问:“牛排好吃吗?”
“好吃的。”她说。就是味道有点淡,她看了眼桌上的海盐,但盐和胡椒都被岳森拎走了。
唐逸煊喝了口红酒,说:“玩是玩好了,回去后好好练功,下月我们过沙洲搞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