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就说:“要么睡觉,要么背单词。”
黎里睁开眼:“要这么严格吗?”
“对。”
她瞪他一下,转身啪地关掉台灯:“睡觉!”
室内陷入黑暗,燕羽将她往怀里搂,她气鼓地扭了几下,他还是一再搂她,她这才又靠进他怀里,乖乖睡了。只是,她想起沈宸的表演,他想着网络上的谣言,都有些难眠。但谁也没说话,静静睡去。
次日,燕羽去学校,在琴房楼碰到唐逸煊。
后者见到他,先调侃笑话了一番:“你丫平时闷不吭声,做事挺狠啊。发照片硬刚,乐死我了。不过乐迷还是爱你的,夸你有担当;但一堆人开始骂你嘲笑你就是了。你丫也有今天哈哈哈。”
燕羽平淡听他笑话完,说让他用过沙洲账号发个律师函澄清警告。
唐逸煊说行,又道:“我跟大家说了,别跟黎里提这事儿,希望她迟点儿知道吧。你觉得她会受很大伤害?”
燕羽沉默半刻,说:“按她的性格,很大的打击倒不至于。但……”
毫无感觉也不可能。更何况,骂她爸妈跟哥哥的,很伤人。
“但就是不想她受一点伤是吧。放心,发完函,这事儿应该能消停。”
“你哥怎么说?”唐逸煊堂哥唐哲开了家公关公司,资源手段很强大。
“爆料的是个娱乐营销号。收钱的。就搞不懂莫名其妙爆黎里干什么?还有,账号底下最新评论四五万赞,哪儿来这么多人?咱们前段时间是吸了波粉,但那波热度过了,不在峰值上。就这么个事儿,能引这么高赞?”
燕羽:“有水军?”
“嗯,但不是针对你来的,是冲黎里。难道因为《燃爆鼓手》?”
“可节目都没播。”
“哎,不懂。看我哥那边之后怎么说吧。她一边录制,又要复习文化课,还好吧?”
“还好。”
“放心,不是大事。发个函澄清下,很快就下去了。”
之后网络上果然消停,黎里的复习和备赛也都按部就班进行。
第二赛段主题是“爵士”。备赛时,燕羽建议选比较躁动的《New Divide》,但黎里想选《whiplash》,认为爵士味更浓。燕羽觉得她的比赛,应该选她最想打的,表示支持。
黎里满心期待地尝试了种新风格,可没想录制当天,在后台化妆时,意外得知沈宸这一轮的选曲也是《whiplash》。虽编曲略有不同,但黎里听到时,心还是一沉。
更要命的是,沈宸在她前边演出。
黎里候场时,听到他演奏,极其优雅高级。在他手下,架子鼓打得跟阳春白雪似的。演播厅仿佛变身维也纳金色大厅。
他演完,现场掌声阵阵,评委赞声连连。这一轮,他拿到了惊人的192分。
沈宸下台时,与黎里擦肩而过,无甚意义地看了她一眼。
在他之后又过了两人演出,才到黎里上场,但还是太近了。
到她时,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她打得并不太好。感情并未完全投入进去,加之基础功和沈宸有些差距,对比格外明显。
结束时,她心有预感,表情平静,认真听取评委意见后,等到了自己的分数——150分。
她站在演播厅里面对着评委和满场观众,脸上火辣得像被打了好几个耳光。
她这分数在已出场选手里,排位十八,下滑最严重。而后面还有四位实力不错的选手。
黎里退到后台,停在幕布边没走,等着最后几人的表演。倒数第二组上台的两位表现很不错,待他们演完。黎里的名次瞬间降到二十。
出了这个名次,就得淘汰了。
最后两位表演时,她心跳快爆炸,已听不出对方成色如何,紧张熬到他们结束。分数给出来。一个148分,一个149分。
黎里大松一口气,转头就走了。
乘车回去的路上,她心情不好,一路没讲话。燕羽将她揽靠到怀里,吻了下她额头。她闭上眼睛,有些想哭,但又没出眼泪。
回到家,燕羽说:“给你煮碗螺蛳粉好不好?”
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拿上睡衣进了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粉也煮好了。黎里坐在小餐桌边低头默默吃着,燕羽守在她身旁。但食物没能抚慰她,她吃完刷了个牙,人颓然趴床上,脸埋进被子里。
燕羽坐床边,一下下摸她后脑勺,安抚了会儿,轻声:“还很难受吗?”
她点点头。
燕羽哄:“那我抱抱你好不好?”
黎里爬起来,眼睛微红,朝他伸手;燕羽将她抱起,她树袋熊一样圈挂他腰上。他轻拍她后背,哄小孩儿一样托抱着她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
她才懊丧咕哝:“我没听你的,不该选那首曲子。撞枪口了。”
燕羽听言,坐到沙发上,低声:“我倒认为不是这个原因。同一首曲子,可以打出不同风格。本来你们的改编曲和节奏型也不同。”
“可本身实力差距在这儿。”黎里仍搂着他脖子,不好意思看他,情绪也低落,“沈宸确实太厉害了,我没那么厉害。本来节目组邀请我,也是因为看过弦望杯的比赛和过沙洲的演出,但其实那些都是你编写的曲,专门量身考虑了我的优势和特点。显得我特厉害。现在一入竞技场,全靠自己,就……露原形了。”她委屈又自嘲,脸埋进他脖子里,“估计那帮人现在就在这么议论我嘲笑我。”
燕羽轻抚她长发:“你第一轮拿了第七,就这一轮,信心全没了?不应该啊,黎里。”
黎里仍埋着头,沮丧到不讲话。
燕羽又摸摸她的背,哄小孩儿般,缓声:“排除掉比赛随机性。我认为,这一轮名次上的差距并不是你和他的真实差距。以你的能力,这首曲子是能打得很好的。但你没能完全展示自己的风格,或者说,放弃了自己的风格。”
黎里被他戳中,稍稍坐起半点儿,看住他的眼睛:“你知道我上一轮看沈宸演出后的感受吗?”
燕羽认真看着她:“嗯?”
她羞耻垂眼:“当时我有种,怎么说,就好像他比我高级。很优雅松弛。好像他学过的、见过的、经历过的,都比我好,所以他能这么优秀。我虽然认为人人公平,可当那种强大的东西摆在你面前时,你没法视而不见,就莫名被压了一头。后来看到第二轮主题是爵士,我就想,是不是他那种风格和气质才是爵士。我的不是。我像街头流浪儿,狗屁爵士。”
她说到这儿,眼眶微红:“今天太丢脸了。没这么丢脸过。”
燕羽将她搂搭在他脖子上的手牵下来,手指抚她掌心:“我好像从来没和你讲过,我喜欢你什么。”
他低头认真看着她的手心,落地灯的光照得他好温柔,“阿黎,你看着硬硬的,身上哪里却都软软的。除了一个地方。”
他拇指肚抚上她掌心的茧,硬硬的茧,一般同龄人不会有的厚茧。不知为何,黎里陡然心酸,差点落泪。
“他学了很多你认为高级的知识,见过很多精彩的世面。但我觉得,你见过另一种世界。黎里,生活教会了你很多他们没能学到的东西;在你骑着摩托送货的时候,在你拖着一堆箱子赶火车的时候,在你把马秀丽超市的橱窗摆得全琉璃街最漂亮的时候。”他抬眸看她,“你本身就是个骑士,黎里。我甚至觉得,有你这种风格的爵士,是这个舞台的幸运。只不过,你迷茫了一下。”
黎里心酸落了泪,又笑着抹掉:“你怎么突然像个导师。安慰别人倒是很会讲。”
“你不也一样。哄我的时候一溜一溜的,到自己不行了?”
黎里嗔道:“你还会顶嘴了。”
燕羽抿唇笑。她也噗嗤笑:“我知道,今天表演确实不好。”
“因为不像你了。你最厉害的是感情、表现力、节拍感,不要放弃自己的优势,被别人迷惑带偏。”
黎里用力点头:“等最后一场,我把场子找回来!”
“好。”
她复而扑搂住他,脸在他脖颈里撒娇地蹭了蹭:“有你真好。”
……
第二天返校,唐逸煊来琴房找燕羽,关心黎里比赛情况,又顺便讲起她被黑的事。
唐逸煊说,第二轮录制后,又有一拨水军开始搞事,但因为发过律师函后没有营销号带头了,没弄起阵仗:“看这时间点吧,感觉像是参赛对手想搞黎里。但是……”
燕羽接过话:“但其他选手没事,而且现在只是录制阶段,节目还没播出,对吧?”
“对。时机很奇怪,正常来说,不会挑这时候。我哥也对有件事难以理解……”
“什么?”
“这波水军骂黎里骂得极狠,但不骂你。照理说,下黑水的人不会想着对附带方手下留情的。你跟黎里是一边儿的,却刻意不拖你下水。难道,对方知道怎么黑也影响不了你发展?”唐逸煊自言自语,“我哥下边的人寻了好久,哦对,发现一些水军同时在给陈慕章做日常维护,但还没找出别的关联……”
燕羽微眯了眼,望着楼外冷风吹刮的树枝,没讲话。
唐逸煊走后,他在琴房心无旁骛地练了半上午的琴,上了节大课。中午,在帝音附近培训班上文化课的黎里过来和他吃饭,休息一会儿后,黎里去图书馆。燕羽又去琴房练了一小时,将这段时间一直不太舒服的某高难度指法练顺后,他回宿舍把琴盒放好。虽然搬走,但他时不时会用宿舍的乐器柜。
这会儿宿舍没旁人,他看了眼陈慕章的书桌,墙上贴着他的每周计划表。
燕羽出了宿舍,走去学校超市,直奔文具区。很快找到了他要的东西——货架上盒子里堆摆着各种文具刀。
他拿起一把壁纸刀,推开看了看刀刃,收好了,转身离去。
三月末的校园,银杏仍是一片枯枝,但排练楼前的白杏冒了花骨朵儿。有几支开得早,花儿娇嫩,在凉风中颤抖。
306室内,几个学民乐的学生正排练公选课小组作业。陈慕章跟几个其他系的同学刚合练完一曲,正对着谱子讨论细节。
忽然,排练室门被推开。
有个女孩抬头就见燕羽进门,一身黑色长风衣,内搭的毛衣也是黑色,衬得一张脸格外冷清甚至冷漠。
陈慕章回头见是他,眼皮躲闪地垂了下。燕羽便确定是他了。
陈慕章原伏在桌边,慢慢站起身,直勾勾看向燕羽。燕羽直视他两秒,目光下落,盯住他脖子,眼神看似很空,但有股子寒意。
陈慕章莫名觉得脖子发冷。下一秒,燕羽眼神一斜,落在桌上陈慕章那把琵琶上。
他走过去,空气里响起咔咔咔三声,利刃出鞘的声响。众人这才看见,燕羽右手一把壁纸刀,刺出的刀片寒光直闪。
燕羽淡淡垂眸,手指森白,刀片压上琵琶弦,弦紧紧绷起。陈慕章一动不动地看着,另外几个学生惊愕对视,不可置信,这是……燕羽?
“砰!!”一声,弦被割断,一瞬爆裂开,抽打着空气发出骇人的击拍音。几人吓得一抖肩,陈慕章也惊得内心剧震,而接下来:
“砰!!”“砰!!”“砰!!”
琵琶弦一根一根摔鞭炮般炸断,空气仿佛火花四溅!
还不够,嘶!——啦!——呲!——燕羽手背起着青筋,壁纸刀在琵琶面板上刻出一道又一道深刻的割痕,触目惊心。
须臾之间,那把精美的琵琶香消玉殒,惨死刃下。
陈慕章咬着牙,双手握紧。
几个同学这会儿察觉出他们之间有恩怨了,互相拉扯着,赶紧往外走。
燕羽转过头,盯着他的脖子,几秒后,才抬起,看他的眼睛。
陈慕章顿时喉咙生寒。他知道他是来真的,脸都僵硬了,恨恨盯着燕羽,可末了,居然笑一下:“我好心提醒你,生什么气啊?朋友一场,我这不是担心你受骗……”
他话没讲完,陡然止住。因为燕羽忽然朝他走来。三四米的距离,陈慕章却觉得每一微秒拉得无限漫长,他紧张得心跳要停止,几乎能注意到他走路时风衣掀起的角度。
一瞬间,燕羽已走到他面前,离他很近;接着,他做了个陈慕章完全没料到的动作——他拇指跟食指捏住他下巴。食指虎口处的壁纸刀刃附带着贴去下巴上,坚硬,冰凉,锐利,危险。
陈慕章不知是屈辱抑或是某种别的感受,他没能动,身体是麻木的。只能迎视燕羽的眼睛,漂亮的却冰冷的眼睛。他眼里浮起一丝极罕见的鄙夷与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