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琵琶的燕羽。
在头一两天的狂喜之后,江桐担心起来。陈乾商的案子调查了很多年,一审判决后,他不服上诉,目前还未二审。
江桐不知燕羽为什么不公开露面了,但目前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失踪了的情况下,如果骤然发现他还活着,恐怕之前缅怀他的路人会反过来指责他。绝对掀起轩然大波。
可燕羽之前的状态,明显就是病情很重,好不容易这几年远离纷乱修整过来……
但乐迷在各个平台有几百个群。这会儿,他还在世的消息绝对已传播开去。江桐立马跟苏蓝表达了担忧,苏蓝吓得发抖,生怕自己害了燕羽,说,要是真有人把照片传出去,她就出来澄清,说自己看错了。后来追上去,发现只是个很像燕羽的人。到时万一被骂,就让她挨骂吧。反正谁也不认识她。
江桐忧心忡忡。但在接下来的一年,不论是她、苏蓝还是其他熟悉的乐迷朋友们,他们没在任何网络公开页面见过有人提及G.H.是燕羽的事。一次也没有。
那时,江桐开始大量翻找G.H.作曲的音乐,全是她喜欢的风格。而她渐渐在很多歌的评论区发现一类留言。
「祝Y美人幸福。」
「愿Y美人快乐。」
「希望Y美人健康。」
「祝Y美人平安。」
「希望Y美人每天与音乐为伴。」
还有,
「等Y美人回来。」
这样的评论有很多点赞,还时常有跟评:「Y美人开开心心。」
也有不知道的人疑惑:「你们在说什么?」
但没人回答。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又一年,陈乾商二审了,判决了。那时,陈乾商已没什么热度了,在大众提起燕羽为他惋惜时,依然没有任何一位乐迷暴露过,G.H.就是燕羽。
那么庞大的粉丝群,所有人都在默默地保护着他,守着那个脆弱的秘密,等着他觉得恰当的时候,自己回来。他们会默默守护他,直到那一天。
粉丝群又活跃了,江桐会和大家讨论G.H.新写的曲子,怎么那么好听,那么有才。哪首曲子里又加了民族元素,一段琵琶solo屌炸天了。外网一片好评,掀起了一波中国乐器热。
宋宋感慨,想让更多人认识琵琶,喜欢琵琶,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在某种程度上,他做到了啊。
只不过,或许相隔多年,或许融合在乐曲中的琵琶有太多其他合成音的干扰,众人哪怕猜测M.R.是misty rain,仍无法确定,那些琵琶究竟是不是燕羽弹的。
虽说希望他开心自在就好,可乐迷终究是看着他一步步辛苦长大练得那一身技艺的。那样的天赋和执着,浪费了可惜。
好在,琵琶是终身的事业,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到了三十岁、四十岁、五六十岁,只会愈发精进。年岁,会让他历久弥香,成为真正的大师。
但前提是——他还弹琵琶。
不是偶尔弹着玩儿,不是只做流行乐的伴奏、只做配角地弹;而是像曾经那样,刻苦地努力地日复一日地苦练苦弹。那样,他们一定能等到未来的那一天。
可苏蓝一直记得唐逸煊说,燕羽砸了琵琶。所以,如果他如今只作曲,再也不“弹”琵琶,或许就永远不会有再登台的一天了。
讲到这儿,众人又很伤感。
小丸子说:「不管怎么样,尊重他自己的选择吧。只当爱好也好。」
又一年来了,随着River Road在国外越来越火,国内讨论的人也多了。喜欢黎里的,骂黎里的,都有。但她离得远,再怎么骂她也听不到。
大众以为G.H.是外国人,并没有把他和燕羽联系起来,反而一部分网友将黎里臭骂,说她嫁给外国人,说她或许靠作曲家老公上位。不过,黎里已是红极一时的乐队主创,国内拥趸不少,维护她的人更多。反对声就不足为意了。
江桐换了工作,有一个月的休息期,刚好碰上River Road新一轮巡演。她跟苏蓝还有几个乐迷朋友组团飞去伦敦。
能容纳五六万人的酋长球场座无虚席。夜里下了雨,但台上表演的乐手们在雨中更加奔放。
黎里的鼓棒打在鼓镲上,水花四溅!
台下的粉丝们喊声唱声一浪高过一浪。
江桐他们在看台上,被音乐牵引,被热烈的气氛席卷,在雨中又蹦又跳,又叫又笑。尤其有一首主打曲,有民乐元素,数位抱着琵琶二胡笛子的乐手上台,富有东方韵味的曲调将满场气氛推至高点。
江桐拿望远镜在第一排挨个儿找,内场的人全站着疯狂蹦跳,人影遮来挡去,雨水哗哗,很难找见。
但最终,她看见了燕羽。他穿着白色的透明雨衣,戴着黑色的帽子,只露出白玉般的下巴和鲜红的嘴唇。但她知道那是他。
他望着台上,在笑,侧脸有淡淡的梨涡。
那一刻,江桐激动到尖叫大哭。
次日,江桐苏蓝他们几个守在乐队住的酒店外头,在甜品店里坐了一整天。大老远来一趟,实在想看燕羽一眼。偷偷的,不打扰。
他们每人都戴了帽子,准备了口罩。绝对不让他发现。
他们想,就看一眼就走。
等到太阳落山,燕羽和黎里才从酒店出来。他穿了身黑西装,她穿了件白色的吊带露背长裙,一个气宇轩昂,一个姣好漂亮。看样子,应该约好了去餐厅或是音乐厅之类的地方。
两人牵着手,往路边走,黎里不知说了句什么,燕羽笑了起来。他们走向等在路边的车,但这时候,街上堵成一片,水泄不通。
燕羽弯下腰,似乎和司机聊了几句,之后,两人看看时间,没坐车,走去地铁站。
江桐他们所在的甜品店就在他们行进的方向,几人吓得低头的低头,戴口罩的戴口罩。
余光里,江桐看见他的西装裤脚和她的白裙子从落地窗边经过。
几人缓缓抬头,互相交换眼神。说好了看一眼就走的,但……
宋宋说:“我们去坐地铁吧。”
话音未落,几人迅速起身,奔向地铁站。刚跑进去,见燕羽夫妇俩走在前边,又赶紧缩回来。他们谨慎小心地保持距离,随他们上了站台,隔着一辆车厢。
上车之后,几人挤在一团,都想回头朝另一节车厢看,但都不敢。
苏蓝最先扭头看了眼。其他人也假装看车厢,不住拿余光去瞟。
江桐颤颤地抬头看线路表,余光里,燕羽跟黎里面对面站着,在讲话。他侧脸带着笑,非常温暖漂亮。
江桐没忍住把视线朝他多偏了一眼。地铁车厢晃动着。黎里在跟他讲话,他很认真听着,完全没注意到这边。
二十七岁的燕羽,很她想象中还要英俊。她多看了好几秒,怕被发现,低下头来。
没一会儿,燕羽牵着黎里走去车门边,他们要下车了。
几个戴着帽子口罩的粉丝们也本能地挪到车门边。地铁停了,门打开。他们下了车。刚下车就发现燕羽往他们这方向走来。几人立刻转身朝前走,根本不敢回头。
苏蓝走了几步发现有轿厢电梯,刚好门开,里头是空的,立刻走进去。四五个人马上跟进去,紧张得直喘气。
眼见电梯门要阖上,众人紧盯着,无不期盼着能再看一眼他经过的身影时,有人按了电梯,门开了。
燕羽出现在电梯门口,面容皙白,目色朗静,清黑的丹凤眸无意与他们对视一眼。背后的异国人潮如水一样流过,地铁轰鸣。
江桐从帽檐底下看他,口罩压得她呼吸凝滞。那一刻,时间拉得无限漫长。她觉得,他并没有变化多少,还是那么美好。若有不同,是人变得成熟了些。
他和黎里走进来,转身对着电梯门,摁关了门。
他的背影很高,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江桐片刻前就红了的眼,再也忍不住,唰地眼泪涌出来,人颤抖一下。
苏蓝立刻拉住她,口罩之上一双也已通红的眼睛示意她忍住。
江桐点点头,脑袋垂下,泪水疯狂地流。
电梯停下了。那么漫长,又那么短暂的几秒。
江桐泪如雨下,打湿了口罩,可就在门开的那一瞬,燕羽轻轻开口:“别哭了,我过得挺好的。”
电梯里,几个捂得严实的男男女女全部愣住。而燕羽没有回头,牵住黎里的手,出了电梯。
眼见电梯门要关上,宋宋立马扒拉住,大家涌出。
外头是繁华的大街,他们尾随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明明说了只看一眼,不打扰了。可到了现在,谁忍得住呢!
燕羽牵着黎里横穿马路,江桐还要跟过去,苏蓝他们拦住她,摇了摇头。
江桐止住脚步,却唤了声:“燕羽你还弹琵琶吗?”
他会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意思。
双车道的窄街,燕羽刚走到路中央,步履未停,他边走边回头看她,在夜风中点了下头,嘴型说:“弹的。”
江桐潸然泪下。
而他们已走过街道,黑发和裙角消失在霓虹中。
plan B 之 燕圣雨
plan B 之 燕圣雨
燕圣雨七岁的时候, 第一次出国。爸爸妈妈说,去看哥哥。他坐了很长很长时间的飞机,从来没觉得旅途能那么漫长, 像是绕了地球好几圈。
他问:“为什么哥哥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爸爸妈妈没有回答。
就像当初他问, 为什么搬去梁城, 再也不回江州了。爸爸妈妈也没有回答。或许,大人的世界有许多难以回答的问题吧。
燕圣雨不喜欢坐很久的飞机,真累呀。飞机轰隆隆的,很难受。但他想见到哥哥,所以坐再久的飞机也不要紧。
燕羽和黎里到机场接他们,燕圣雨一下扑上去抱住黎里的腿,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燕圣雨问:“姐姐,你要跟哥哥结婚了吗?”
黎里说:“对呀,你喜欢吗?”
“喜欢。”燕圣雨问, “结婚了,就是和爸爸妈妈一样了吗?”
“对啊。”
他看到姐姐说这话时, 脸有点红,笑得很幸福。
哥哥也温和地笑, 说:“燕圣雨, 你长高了。”
“我马上上小学啦。”他趁机溜去哥哥身边,小手摸摸哥哥的袖子, 说, “哥哥,我好久好久没看见你了, 好想你呀。我好着急呀, 要是再不看到你,我长大了, 你就不认得我了。”
“会认得,在视频里看见过你。”
“那不一样。”燕圣雨又偷偷抓了抓哥哥的手,很大,很温暖。
燕羽和黎里的结婚仪式非常简单。
那天是哥哥的二十二岁生日,他们在父母陪同下去市政厅签了结婚证书,他穿着黑西装,她穿着白色蓬蓬短裙,头上夹着雪白的头纱,捧一束小小的粉玫瑰。
牧师给他们做了很简单的仪式,问,燕羽先生,你愿意娶黎里女士,爱她,忠诚于她,无论疾病苦痛,不离不弃,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你愿意吗?
燕羽说:“我愿意。”
燕圣雨看见,哥哥抿唇笑着,眼睛红了。他从来没见过哥哥哭,有些好奇,就一直盯着他看。
牧师又问了黎里一遍,当她也说我愿意时,燕圣雨看见哥哥的眼泪一下滑落下来,像透明的玻璃珠子。
姐姐过去拥抱了哥哥,他们抱得很紧很紧,好像彼此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那时候,燕圣雨还小,不懂什么是爱情。但那一刻,他小小的幼稚的心灵被打动了,一种说不清的温暖的感觉涌进他心头。他觉得那画面很美好,很幸福。燕圣雨十岁的时候,又和爸爸妈妈何莲青阿姨来看哥哥了。这次,他们一起过了整个寒假。
燕羽和黎里去机场接他们,燕圣雨还是老远就扑过来拥抱了黎里。他可喜欢姐姐了,姐姐的乐队全球大火,他好多同学都听他们的歌,都觉得鼓手Lili是最酷的。他心里可骄傲了。
他转头又殷切地望着燕羽:“哥哥。”
燕羽轻轻嗯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除了他幼时在理发店睡着、在游乐场走到累瘫,这么多年,哥哥从来没有主动碰过他。
燕圣雨愣了愣,感知到那是种信号,扑上去紧搂住他的腰,说:“哥哥我好想你呀。你想不想我?”
燕羽没正面回答,但也没推开,说:“你又长高了。”
“我都10岁了呢!”燕圣雨骄傲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