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静了两秒,道:“你不是说,就当死了一次,重新开始吗?”
黎里一愣,默了一会儿,道:“燕羽,我知道的,你内心深处,是怎么都不会放下的。没关系,就当我们现在是一岁的小孩,蛰伏着,慢慢来。不急一时。该来的,未来都会来。”
他看着她,点了头。
便继续彻底隔绝,再不管那头的事儿。
两人在语言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在一栋老楼的三层。窗外是茂盛的楸树。
他们很快重新安顿好,布置了新的“YY&LL的小窝”;工作日一道起床、出门、上课、做音乐、练习;周末去中央公园喂鸽子,听音乐会看百老汇。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又一年白雪覆盖的时候,他们递交了大学申请。
那个跨年夜,下了很大的雪。玻璃窗外,雪花翻飞。
燕羽和黎里在家做了一顿丰盛的饭,鲈鱼豆腐汤,牛肉香干,清炒芦笋,玉米炖排骨,外加草莓配奶油。盛在彩色的漂亮的盘子里,外加两杯橙汁。
餐桌上摆着鲜花,杯盘精致。
窗外雪花飘飘,屋里暖暖融融。
吃着饭,黎里手机里来了信息,回复了几下;燕羽似乎也有事,点了几下手机。
四目对上,黎里不好意思地笑:“哦,我架子鼓老师跟我说新年快乐。”
“我也是。”燕羽抿唇笑。
两人碰了下杯,门铃响了。他们同时起身,看向对方,愣了愣:“你的?——我的——”
黎里笑起来,过去开门:“我的快递到了。”
门外却不是快递员,是乐器行的送货,好几个大箱子。燕羽过去签收,箱子搬进屋,他拿刀去拆。
黎里一看便知道是什么了,她等着他一个个拆开,一套崭新的高级架子鼓。
“送你的新年礼物。”
她上前抚摸鼓和镲,太新太漂亮了,金属质地在灯下闪闪发光。她说:“我好喜欢啊。”
正说着,门铃又响了。她表情愈发喜悦,立刻冲去开门。这回,快递员搬进来一个大盒子,上头贴着国际快件的标签,黎里刚要拆,笑笑:“送你的礼物,自己拆。”
燕羽拿刀割开纸盒,里头塞着一层层的泡沫纸,反反复复裹了无数层,一层层解开,他表情安静下去,已有预感。
最后一层泡沫拆去,中棕色的麂皮琵琶琴盒。他抿了下唇,缓缓打开箱子,一把全新的和他那把一模一样的琵琶,低调内敛,散着莹润柔光。
燕羽手伸过去,触碰到琴头,沿着琴弦慢慢下滑,抚到琴身面板。那触感,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黎里怂恿:“你把他抱出来看呀。”
燕羽把他抱了出来,沉甸甸的,盈满他怀抱。他抱着那把琵琶,像抱着一个孩子,不自觉很轻地偏头贴了贴琴头。
黎里拿了笔走过去,在琴盒侧方拉链处写了两个字:“newborn yanyu”。
新生的琵琶,新生的燕羽。
燕羽盯着那字看了会儿,继而看向她。
“燕羽,我们重新构建我们的世界。我们未来的生活一定会很美好!”
燕羽就笑了,笑容很温暖,带了点腼腆,说:“我的生命里,只要有琵琶,有黎里,就是最美好的生活了。”
plan B(下)
plan B(下)乐迷视角
高中的时候, 江桐陪同学去看一场民乐演奏会,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燕羽。当时他还是初中生,生得格外干净漂亮, 一身黑色中山装坐在台上, 像古书里出来的人。无论气度、台风还是那一把琵琶奏出的腔调, 都极其不凡。
而从小被一群追k-pop追idol的同学包围却毫不动摇的江桐,那一天垂直入了坑。
一贯胆小的她破天荒鼓起勇气去后台。一个男人在跟燕羽讲话。后来她知道是宫政之。教授面容平静,跟他讲解着什么,手指在琵琶上做着勾挑的姿势。燕羽听得认真,乖而认真地点点头。
等燕羽抱着琵琶转身。江桐跑过去,在他旁边踟蹰半天了,斗着胆子问:“你叫什么?”
燕羽刚把琵琶放进琴盒,静静看她一眼。
江桐说:“我很喜欢你的琵琶,下次你演出我还想看。”
“燕羽。”他说。
“能给我签名吗?”
“我没有笔。”
“我去找。”
江桐立马在休息室找其他演员借, 可这会儿谁会带笔在身上。她跑出去找了一大圈,好不容易从一个工作人员那儿借了笔, 跑回休息室,人全走空了。
她失望极了, 转身却见燕羽背着琴盒站在走廊对面。人走光了, 但他在等她,表情淡静, 一点儿不耐烦都没有。
燕羽给她签了名字, 正楷的字,很好看:“燕羽。”
她以为是“烟雨”, 原来是这两个字, 好漂亮的名字啊,像他的人一样。
江桐起先不知道她喜欢这个演奏者什么, 只是觉得美。人美,气质美,琵琶美,音乐美,给人一种全身心欣赏感动又享受的感觉。他已经有很多乐迷,她很快认识了他们,男孩女孩都有,有的懂琵琶,有的不懂;但好的音乐你甚至不需要去懂。
江桐跟他们一起讨论分享,渐渐开始了解琵琶,了解民乐,越了解越明白燕羽的厉害。越知晓他的厉害,沉迷就越轻而易举。
她原生家庭很不和谐,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内心很苦闷。
她太多的情感无处安放,却可以在燕羽编织的音乐世界里自由徜徉,寻求平静与震荡、宣泄与慰藉。
江桐开始追他的演奏演出和比赛,每场不落。有次,他在帝洲演出,她请假买机票去看。父母知道后,把她臭骂一顿,说她不思进取不务正业,骂她发梦、妄想早恋。
江桐任他们骂,一句话都懒得反驳。她知道,她讲了父母也不会明白,甚至都不会认真听她讲。
她很喜欢很爱燕羽,但那是一种类似于对天上星星的爱。她日常见到的人,贪婪、圆滑、虚伪、轻浮、愚蠢、暴戾;但他不一样,他纯净、善良、沉着、冷静、坚韧、执着、心无旁骛、静水流深。
知道世上有他这种人存在,她就觉得生活里莫名有了一丝希望——世间是可爱的。哪怕她的生活一滩烂泥,但有星星能仰望。就那么看着他一步一步,安静踏实地往上走,越来越好。她开始相信,人可以自主地改变自己,成就未来。
看着他从小独自一人在异乡求学,江桐想,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学习呢。所以她真的在变好。
更重要的是,因为追逐他,她认识了很多很多的朋友,男孩女孩,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他们围绕着同一个爱的人,像一个家庭,有讲不完的话,分享不完的心情。
有次父母深夜吵架,她受不了离家出走,同城的苏蓝留宿了她。高考那会儿,已经读大学的宋宋专程让家人把他的笔记全寄给她。大学期间,谈恋爱奔现失败,她滞留在陌生的城,临市的白领姐姐开车过来接她去玩……
因为喜欢燕羽,她仿佛同时走上了一条平行于原来苦闷生活的道路。这条路走得活跃而缤纷,她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她就该越来越喜欢他啊。
她甚至觉得,她对人生的一部分向往都寄托在他身上。她是个很普通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平凡了,可看着他越来越厉害,被越来越多的人喜爱,站在越来越高的舞台上,闪闪发光,她好像自己也分享了他的一部分成就。这或许是种可笑的虚无的幻想,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璀璨的,拥有幻想也无妨,不是吗?
这世上不可能每人都是钻石,所以将希望的愿景寄托于另一颗钻石,看着他闪光,让那光芒温暖照耀自己,很美好不是吗?
在江桐眼里,燕羽就是一颗完美的钻石。
唯一在于,台下的他太安静了。倒不是说他气质中自带忧郁哀愁,没有。只是无论舞台上的他多千变万化,或霸气或肃杀或凄婉或悲绝,下了台后的他太静了,静到无波无澜,没有不快乐,也没有快乐。
乐迷们私下猜测,是不是他所有的情绪都倾注进了琵琶演奏和舞台表演,以至于生活中情绪匮乏到流露不出半点。
有人还开玩笑,说琵琶才是他的本体。
对此,江桐包括很多乐迷都赞同。一路跟随而来的粉丝,清楚地知道,他对琵琶胜过生命般的热爱。知道他的梦想,他的追逐。仿佛他活着就是为了将琵琶将音乐带给更多的人。
弦望杯少年组曾拍过他的纪录片,他从早到晚地练习、练习、再练习,没有半点松懈和偷懒。
他很礼貌,但几乎不笑。粉丝送的信、花儿和小礼物,他总是双手接下,说着谢谢。大家知道他习惯,不送贵重礼物,也不送吃的。他身体不好,肠胃很差,宋宋说他吃东西很困难,很多吃不了。
他并不冷漠,但总有淡淡的距离感。乐迷私下说着碰上他了逗他一下,但真到了他面前,是不敢玩笑的。他好像天生就自带一层薄薄的玻璃罩子,将自己与外界世界隔绝。
但他虽话不多,可问及和琵琶有关的东西,他必然耐心回答,绝不敷衍;他虽不参与他们叽叽喳喳的对话,但他记得很多乐迷的名字,甚至每个人的生活细节……
苏蓝说,她从他小学就喜欢他了,她永远热爱真挚干净的灵魂。
“陈乾商”事件的爆发,无疑是给他们的重重一击。那天,江桐看到燕羽的发文,她拿着手机站在地铁里,泣不成声。粉丝群也哀嚎一片。
所有人都不敢想象他这些年究竟经历着怎样的黑暗折磨,怎么伤痕累累走到如今。
一个老乐迷发了张燕羽小学时比赛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孩笑容腼腆又灿烂。他说:「他以前是会笑的。」
江桐爆哭一晚上,哭到头都晕了。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是一条条给他留言支持,投诉举报每一条骂他的言论。
那段时间,她看着那些恶评,都怀疑世界了。大家都很担心重度抑郁的燕羽会承受不住。可没想到,一个月后的个人独奏会,燕羽呈现出了最完美的演绎。那天,台下很多乐迷在哭,心疼、心酸、骄傲、振奋、所有的感情都化作了汹涌的眼泪。
他那些灰暗的被有些网友骂作“丑陋丢脸”的经历,却让乐迷更爱他了。他原来不是钻石,是伤痕累累的玻璃。可他竟能带着伤如此璀璨,怎么能不叫人深爱呢?他经历过那么多黑暗与苦难,内心却依然温暖良善,他们追随着爱着最值得爱的人啊。
做燕羽的乐迷是件很幸福的事,因为他有着超强的自驱力和对琵琶最深的热爱,他不断在进步,不断在提高,一次次呈现出更精进的舞台,更美妙的琵琶曲。江桐和所有乐迷一样,只等着一步步看他越来越璀璨。
可那个暑假,就在江桐每天循环着他的数字专辑、他写的那些主题歌时,燕羽的那场直播打碎了一切。
《离离》直播那天,群里有人发消息,江桐立刻去看了。大家都很意外他突然直播,那首曲子实在惊艳,不愧是他写了一个暑假的作品。演奏更是天赋点满。所有人被卷入音乐中,泪雨滂沱。
直播完,她很快发现不对,他们拼命刷着弹幕,祈求那个店长能找到燕羽。但燕羽失踪了。
有人说,他跳江了;还有人说,他在国外跳海身亡。
江桐不太信,但苏蓝她们说,燕羽可能真的没了。他们问了过沙洲的人,问了和燕羽有过合作的人,都说联系不上燕羽了。
苏蓝说,他抑郁那么严重,或许真的没有挺过去。
江桐还是不信。
但之后的一年又一年,燕羽再没回来过。
过沙洲乐队依然在,没了当初的辉煌。不过,唐逸煊他们都有各自的事业,过沙洲更多是种缅怀。他们成立了一个叫玻璃屋的慈善基金,专注青少年性教育和青少年抑郁援助。基金会的标语是:“保护每一块玻璃。”
宣传短片中说:有时候,人的心是这世上最脆弱的玻璃,你要好好捧着,别摔碎了。碎了,就不会复原。
不仅是抑郁症,每个普通人都是一块块的玻璃,每个普通人敏感的心、低沉的情绪都该受到关注和保护。
不论在生活中,在网络上,谨言慎行,呵护友爱,保护身边每一颗玻璃般通透脆弱的心。
江桐和许多乐迷定期给基金会捐钱。
起初她仍关注琵琶圈的消息,陈家在倒台,很慢,以年为单位。陈慕章和章慕晨移民加拿大了。宫蘅仍在弹琵琶,但这圈子没再出现像燕羽那样实力闪耀的人。渐渐,江桐退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