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黎里瞎编,“可能有同学关心,但找不到你。”
燕羽不言,无意识学着她捻动指尖的叶柄。梧桐叶呼啦啦旋转,像个小风车。
两个小风车脆拉拉地旋着。
他意识到什么,手指一停;余光中,她的手也同时停住。
像是静止了两三秒,两人同时松掉手中的叶子,任其坠落。
燕羽低头揉眼睛:黎里回眸望了眼蓝水河。因近冬季,水位下降,听不见水流声,只有北风拂动河岸高高的枯草。
风猛时,她又看见了他头上的疤,仍是一瞬的光景。他头发厚密,没那么容易窥见。
燕圣雨递给他一袋软糖,燕羽也换了蹲姿,盘腿坐到落叶上,帮小孩撕开包装袋,递回给他,说:“你是不是吃太多糖了?”
燕圣雨咧嘴笑,讨好地搂了下他的手臂。燕羽不喜欢他这样,挡开他亲昵的接触。小孩也不介意,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吃软糖。
黎里说:“我家那个要有这么乖,我也不至于那么讨厌他。”
燕羽回头:“你有弟弟?”
“我叔叔带过来的。”这“叔叔”意思不明,她加了个解释:“后爸。你见过。”
燕羽明白了:“理发店那个。”
黎里又捡起一片树叶,折断一个角,说:“以前,他打过我。我当时就打回去了。虽然没打赢,但那之后他就不敢打我了。只敢耍嘴皮子。”
燕羽默了默,说:“像你的性格。”
黎里抬眸:“我什么性格,你觉得?”
燕羽顿了下,没答;转头把正往他身上靠的燕圣雨往一旁推了推,说:“别挨着我。”
“为什么?”小孩儿纳闷。
“哥哥不喜欢跟人挨着。”
“可是为什么呢?”燕圣雨说,但还是听话地挪了挪屁股。
黎里转一下手里的树叶,说:“所以……要是,我是说假如,你爸爸打你,你就打回去。不管谁打你,你都打回去。”
燕羽没讲话,静静看那只猫。
燕圣雨探出脑袋来,瞧黎里,稚气地说:“我幺爸不打哥哥~幺爸最喜欢哥哥~”
黎里一愣,觉得她或许不明就里管太多,便旋那树叶,旋着旋着,莫名不好意思,把叶子朝上托着一扔,不想风一吹,正好吹落在他腿上。
黎里:“……”
他没管,没捡起,但也没拂走。
猫儿吃完了肉干,舔舔爪子,一扭屁股钻进枯草丛中,不见了。
黎里抬眉:“这猫吃完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燕羽看她,“把它抓回来,让它说声谢谢。”
黎里听着,忽就笑了一下。
他看着她的笑,没回应。只是垂下眼,捡起腿上她的那片树叶,拿在手中拨弄了半刻,又是不经意地旋转起来。
呼啦啦~
黎里看着他手中旋转的树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飞向高高的清明的秋空。
好干净的深秋啊!
第21章 chapter 21
次日, 黎里去乐艺上培训课,燕羽的位置仍是空的。她原以为今天他会来。她为这种“以为”稍感失落,又为这种“失落”感到躁闷。
第一节课课间, 她点开Q.Q, 问:「你生病了吗?」
没有回复。
直到第三节 课课间, 才有消息。
yanyu:「胃有点不舒服。」
yanyu:「就没去学校。」
LL:「那你好好休息。」
yanyu:「嗯。」
黎里翻开书,想了会儿,仍是想不出“英语”和“枪枪”是什么。
但到了下午,她一进教室就看见了燕羽。
他穿了件雾霾灰色的厚外套,背后帽子上缀着白灰色的绒毛,氤氲着窗外细微的光。
他时隔二十多天再次出现,室内不免起了细小的议论。但他低着头,塞着耳机,手在乐谱上写写画画, 全然专注在他的世界里。
黎里进教室时,他刚好听完一曲, 放下笔,抬眼见到她。
那一瞬, 他很是自然地摘下一边耳机, 摘下才觉不对,此刻是在教室, 想戴回去又更不妥, 干脆收了手。
黎里坐下,隔着一条走廊, 问:“你好些了?”
燕羽:“嗯。”
没有别的话, 上课铃响了。
乐艺高级培训班的练耳课老师便是江艺的董涛。他走进教室,一眼看到燕羽, 脸上有了笑容,看得出是真心喜欢。
不过,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坐下来先说了句:“崔让,标准音。”
崔让唱:“la——”
董老师摁下标准音键,钢琴发出的声音与崔让唱的一致。
“行,我们开始。徐灿灿。”老师弹了个音。
徐灿灿:“升sol。”
“接着。”老师又弹,“小笔。”
小笔:“si?”
“不确定?但是对了。”又一个音符,“王思奇。”
“mi。”
“不对啊,王晗雪。”
“降mi。”
“对的。”
这时,小砚朝前拉了下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音。
董老师:“燕羽。”
燕羽抬了头。
董老师:“刚才椅子刮地那个音在琴键哪个位置?”
培训班的学员们:???
燕羽一脸莫名,但还是答道:“小字三组,升D。”
董涛轻敲小字三组升D键,钢琴发出一道明亮的声音,与那椅子刮地声的音高精准匹配上。琴音仍在空中绵延,切割着在座每个学员的神经。
一阵此起彼伏的骚动,
“卧槽!还能这么玩?!”
“他是台活体钢琴吧?”
“上辈子估计是台钢琴,成精了。”
“是把琵琶。琵琶变的。”
黎里也太过惊异于这个操作,扭头直盯燕羽,似乎想研究他脑子是个什么构造。
燕羽只拿余光看她,脸上隐有微红。
而那一刻,黎里忽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昨天甚至第一次喂猫那天他的一个动作,心跳就乱了。
“燕羽。”董老师起了身,走到黑板前,在五线谱上画下几个音符。
升g,c1,f1,升d2,a1,升f1,d1,c2,降b1,a
他说:“能一个个唱出来吗?”
学员们再度惊愕脸:???
一阵骚动。
这不是考试大纲的内容,完全超纲了。出题人随意给出钢琴上的琴键名,叫人唱出和钢琴一模一样的音高和音准,是极其考验人的。
哪怕在江艺,也只有崔让炫过这种技巧,其他人只有膜拜的份儿。
董老师说:“从第一个开始吧。”
崔让一愣,问:“不给标准音吗?”
不给标准音作参考,简直是难上加难。
董老师看燕羽,问:“需要标准音吗?”说着走回钢琴边,准备弹一个标准音给他定调。
但燕羽已清唱出来:“#5,1,4,#2,6,#4,2,1,b7,6。”
唱音刚落,董老师按顺序奏下那八个音键,钢琴悠扬的旋律完全复制了燕羽的唱音,精准得严丝合缝,如同两个细枝末节都完全一样的齿轮。
“我去!”又是一群学员抱住了头。
崔让回身望了燕羽一眼,确实没料到他竟不需要标准音定调。
教室里已是遍地哀嚎:
“老师你别考他了,再考我们要崩溃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要掀桌了。”
“还好我不学琵琶,不跟他一个赛道。”
“疯了疯了,我前些天好不容易缓了点儿,今天又崩塌了。”
黎里不言,心里回荡着他刚才清唱的旋律——少年嗓音往高了清越,往低了沉磁,唱歌应该很好听。
面对沸腾的教室,董老师笑得顽皮又开心。能碰上实力甚至远在一众教师之上的学生,谁会不喜欢呢?教书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碰上一个,是真心忍不住想看这孩子炫技。
不过,他也晓得分寸,不再提问燕羽,继续接下来的课程。
燕羽则塞上耳机。接下来两节课是练耳和视唱,他始终自学,老师也没管他。
下午的课结束时,学员们饥肠辘辘,纷纷收拾东西去吃晚饭,再继续晚上的课程。
黎里起身时,燕羽仍戴着耳机,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没有打扰,和谢菡一起出了教室。
冬天黑得早,这时候,园区里富有设计感的建筑在灯光中漂亮极了。因晚上都是专业课,培训班的教室一个接一个灭了灯。
黎里快到一楼时,意外听见一个讨厌的声音。她朝楼道上望去,见高晓飞跟他一帮朋友从二楼走过,上楼去了。
乐艺培训楼的三层及以下是演艺职业技术学院的租借教室,部分大专生的音乐类课程在这边上。
谢菡说:“高晓飞那个垃圾,又来这边上课,还好你们没碰上。”
黎里没接话,却给燕羽发了条消息:「你晚上的课还上吗?」
她出了培训楼,穿过艺术小广场,快到园区餐厅时,看了眼手机。过去三分钟了,燕羽没有回复。
她回头望了眼。
培训楼三层及以下一派灯火。每扇玻璃窗子里都有人影晃动,像无数格静音动画。
但三层以上的教室没有一处亮灯的地方,她刚上过课的501教室黑黢黢的,只有几缕探照灯光映在玻璃窗上。
天空阴黑沉沉。下午明明寒风四起,此刻却没了一丝风声,天地间静悄得诡异。
她扫向位于每层楼西侧的厕所,双数层男厕,单数层女厕。她忽见四层楼角落,有个男生缩着脖子跑去厕所,刚到门口就折返,去了别的楼层。
黎里对谢菡说:“我有东西忘在教室了,去拿一下。”
“好。我先去排队。”
黎里转身,边摸出皮筋把披散的头发牢牢绑好,边快步走向培训楼。
……
燕羽洗手的时候,一群人涌进了男厕所。
领头的高晓飞叼着根烟,奔他而来。
他洗完手,关掉水龙头,纸巾擦完手,揉成团扔进垃圾篓,转身要走。
“老子倒没看出你是个什么天才!搁这儿炫毛呢,啊?”高晓飞伸手便推了他肩膀一下,燕羽后退两步,看向他,表情很淡,也没什么情绪。
高晓飞见惯了他这幅样子,也最是厌恶他这幅样子。
厕所里原有几个跟燕羽同在培训班的,跟他不熟,又嫉他优秀,乐得笑看热闹。只有同在江艺上学的小笔不忍看,跑了出去。
高晓飞问他们:“诶,他天才吗?就他这B样儿,特么是个天才?”
王思奇说:“蒙的吧?不知道。爱秀是真的。”
“这么爱秀,前些天躲哪儿去了?”高晓飞吐出一口烟,“你他妈以为当个缩头乌龟,不来上课就能躲过去,啊?老子问了一堆人,好不容易扒出来的,你躲得掉?”
他一弹烟头,烟灰飚到燕羽衣服上:“诶,跟哥儿几个说说,天才为什么转学啊?”
燕羽不说话。
有人笑:“喜欢男的,骚扰同学啊。”
高晓飞也笑:“诶,你他妈是个插座呢,还是个双插头?”
又一阵哄笑。
他们围着他,像一堆吃人的鼠。
燕羽却依然没什么反应,看着高晓飞时的眼神淡到没有。
高晓飞等人闹了半天,没激起他半点情绪,反被他过于淡漠的眼神看得无名火起,又是一把狠推了下他肩膀。
燕羽再次后退两步,仍是无话。
“你他妈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动手了?”高晓飞道,“还手啊你。怎么,今天老子人多,你怕了?”
“来啊,动手啊。”高晓飞一脚踢燕羽大腿上,“你那个疯子老爹知道你是gay吗?”
燕羽瞥了眼裤腿上的半点鞋印,还是无甚反应。
他没有一点要打架反抗的意思,但很显然,他也没有一点怕他的意思,一丝一毫都没有。
高晓飞脏话连篇,要多刺激有多刺激,但燕羽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像根本就不在乎,也不屑;衬得高晓飞像个疯子傻子,像低他一等的粗糙货。
“卧槽这B样儿,你他妈看不起谁呢?”王思奇也受不了了,上前扯推了下燕羽肩膀,骂,“你搞这拽样儿给谁看,老子最烦你这种装清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