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忆里的前一秒自己还是个普通上班正常生活的社畜,下一秒自己就到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她甚至还穿着自己上班的衬衫和黑色中裙——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都不感到寒冷。
她恍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于是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然后她嗷呜一声呼痛,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穿越是好坏未料的事,可空手穿越到北极绝对是一个恐怖故事。
她适应了好一会儿的心情,才总算振作起来研究自己目前的状况。
很快她发现了,她正在一座房子中。
这座房子中间摆放了一座面目模糊的雕像,熄灭的香烛下是折的精致的假人。蒲团仅有一个,下压的痕迹可见来人祈祷的频繁。
墙壁上的纹路看得出来这里已经建了不断的时间,但地面上灰尘的厚度足以让人看得出来打理的用心 。
就在她自导自演自娱自乐的假装自己是个跑团调员,虚空投骰子推进探索流程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她下意识就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但这房子实在太小,唯一能藏人的雕像甚至不足她半人高。
就在羽绘想着自己是应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解释一下自己其实不是故意闯进这些人的祭拜之地,还是应该当场来一个五体投地,表达自己真诚的歉意,来人们就已经推进了门。
他们好像完全没注意到羽绘的存在,进来之后就是按照流程般的,恭敬得朝着雕像行礼。
羽绘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
她还想了想难道是这里的人太过虔诚了,所以祈祷的时候压根不左顾右盼,这才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忽然就听到了陌生的声音在她的心里响起。
“求神明眷顾,赐予我们食物……
“请神宽恕我们的怠慢,新一任的神子很快就会到位……”
路羽绘眨了眨眼。
她踮着脚尖,慢慢地靠近了这几个在祈祷的人。
她离的很近,他们甚至完全能够听到她的呼吸声音。
可祈祷结束后,这几个人便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即使羽绘就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他们也目不斜视,好像根本就不存在她这个人。
于是她明白了。
她变成了这座神庙里,这个没有脸的神。
*
后来这些人又来了几次,羽绘从这些人的心声里逐渐了解了情况。
她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名字是德特伊尔,是摩纳尔人目前的神明。而摩纳尔人近期正在为祂筹备选举神子,只不过他们选中的这个神子不太配合,他们还在说服。只是从这些家伙的只言片语里,羽绘觉得这个说服的手段,可能会比较恐怖。
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因为神子要来也是以后的事,更让羽绘崩溃的是,她似乎被限定在了这座神庙之中,最远最远,她也只能走到神庙外十来米的祭坛处,再往外走她就只能感受到透明墙。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自己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不会感到饥饿痛苦也不会感到疲惫,甚至她逐渐的从其他人进了神庙以后开始祈祷才能听到别人的心音,发展到了只要是进过神庙同她祈祷过的人,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偷偷打开别人的心房还不会被人发现。
寂静的白雪和漫长的无聊几乎要吞没一个人的理智,羽绘只能用偷听别人的心里话打发时间,偶尔运气好能听到一些八卦,她就自己补充故事,狗血一整天。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像是没有人照料的花儿一样,感觉到自己逐渐的在枯萎。
人类是社交生物,没有任何娱乐的孤独足以把人淹没。更别提她不是什么自娱自乐专长生。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没有办法自我开解,也没有办法以漫长的生命应对这样的苍白生活。
就在她以为她的生活会逐渐的像燃尽的柴薪一样变为余灰,然后逐渐的由内而外的死去,她发现那些摩纳尔人送来了为她选定的,新的神子。
那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神却锐利的像只小狼。
听送来的人说,他的名字叫做望罗。
路羽绘同情的看着对方,觉得对方可能要陪自己在这破地方孤独终老了——结果那些信徒们走后,那个孩子忽然直直地看向了她的方向。
“你是谁?”
她听见他如此询问。
*
因为周围都是皑皑的白雪,几乎没有任何可见的娱乐,路羽绘从最开始还会心里默数一下自己已经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几天,到后来完全摆烂,得过且过的脑内小剧场打发无聊,只花了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
她废物的很坦然,废物的很淡定,甚至学会了在这些人祈祷的时候,故意在他们边上比搞怪的POS。
反正又没有人看得到她,她也就这点自由了,还不能放纵一下让自己快乐吗?
于是今天这些人送神子来的时候,她也惯例的手舞足蹈了。
甚至在看到小孩儿身上的伤势的时候,她还和那些信徒啰哩巴嗦了一番虐待未成年人是不对的,小孩儿是祖国未来的花朵,要好好养育才可以。
虽然没有人理她,但她满足了自己今天的说话量,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得学会自娱自乐才不会无聊到疯魔。
于是又看了小孩儿一眼,就打算回她的角落里继续长毛——
谁想到这个小孩儿会等到其他人走后对她发起这样的突然袭击啊?
路羽绘被他问的差点跳起来。
她想了想。
又想了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你们的神?”
望罗:????????
*
尚未懂事的时候,望罗就知道了,长大以后,他会成为德特伊尔神的神子。
于是在这片小小的村庄里,在这个普通人甚至连姓氏都不会拥有的地方,唯有他能冠以德特伊尔的名字,叫做德特伊尔·望罗。
这样的姓,含义着他是神的所有物。
望罗崇敬着神。
和摩纳尔的大部分人一样,他感恩着神所带来的一切,并愿意献上自己的礼物与忠诚。如果哪一天有需要,望罗觉得自己甚至能毫不犹豫的为这位神明死去。
但他不愿意成为神子。
第66章
6.3
这两者并不冲突。
望罗见过前任的神子,那是一个合格的伺神者,从少年的八九岁到死去那时的六七十岁,他将一生都困守在了那座狭窄的神庙里,并甘之如饴。
直到死去的那天,他仍然是微笑着的,因为他相信,他不过是被神明接引上了神国。
在他的等量代换里,他一生的付出都是有价值的。
望罗可以理解。
但望罗不想那样。
比起那些危险的猎人,亦或是村子里其他那些为了活下去而十足辛苦但努力的人,望罗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因为他有着一个无法告知他人的秘密。
他渴望着极北雪原之外的世界,渴望着与摩纳尔以外的他人交流。
并非是渴望冒险,非要说的话,望罗向往着未知。如果他生长在弗洛伦,他兴许会直接成为另一个陆琪。
但望罗敢保证,他对于神明的虔诚度不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低。他甚至似乎隐隐约约的见过神的样子。
只是这件事他从没有告诉任何人,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他没想到自己对成为神子这件事的抗拒会被误认为是对神的不虔诚,信徒们无法接受生长着摩纳尔的人却不信仰德特伊尔。
他们用严酷的刑罚惩罚了望罗,试图用这样的方法屈服他的意志。
年幼的望罗根本没办法抵御这样的摧残。
他沮丧于自己的对于外界的渴望根本就不够坚定,觉得自己的理想十分可笑。
直到他在神庙里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十分美丽,是不同于摩纳尔的精致。且在这严寒的季节,她也穿着十分凉爽的衣物,仿佛感觉不到周围的温度。押送他来的信徒们对于她的存在熟视无睹,甚至在她絮絮叨叨的说话的时候,表情也未变分毫。
当然他很快意识到了,其他的信徒是真的没感觉到她的存在。
只有他看到了她。
只有他听到了她。
像是独属于他的【奇迹】。
望罗在那瞬间动摇了自己的坚定,并恍惚地认知,其他人或许是对的。
他是被选中的神子。所以他才能见到神,真切地听到神的声音。
——可她真的是神吗?
谁也没有见过的神明,会有人特意冒充吗?
望罗的胡思乱想只闪烁了一个瞬间,他甚至没有将这样的疑惑说出口,但他符合了进入神殿的前提,他被按着以神子的流程跪坐在那块靠垫上,也符合了祈祷的条件。
于是她听到了他的心声。
已经习惯了不带脑子思考的路羽绘,给出了他想象了,却不敢去相信的答案。
她说她是神。
*
猛然有一个人能听到她的声音,无聊了太久的路羽绘硬生生地变成了一个话唠。她从城头的罗德讲到了城尾的科维,八卦混杂着印象以及她作为第三方的点评,完全没有维护自己作为神明的逼格的意思。
望罗的表情逐渐从激动的?????????变成了疑惑的(???.???)????再逐渐转入了圈圈眼的(?ω??)!
这家伙真的是神吗?
任谁也会发出这样的疑惑吧?
想象中的神:高高在上,菩萨.jpg,慈悲为怀,浑身圣光,和凡人有壁。
实际上的神:蹲在自己的神像面前激烈点评村口老王丰富多彩的感□□二三,话密且多,该懂的都懂,不该懂的也懂,自来熟到甚至能和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聊的热火朝天。
这河里吗?
这河里吗???!!!
总之在某种复杂和莫名的心绪里,望罗对于成为神子的抗拒倒是相应的减弱了。
少年人心态的变化还无法明显的隐藏,但一无所知的信徒们却只会觉得他是受到了神的感化。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助你哦,毕竟我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嘛。”羽绘笑眯眯的。
虽然有一点没有道德,但能够看到她的存在的望罗真的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她现在甚至有心情去回复一下信徒们的祈祷了,毕竟她虽然不算什么专业的神明,却也携带着来自过去的知识。
而这些知识的真实和有效,加深了信徒们的虔诚。
——路羽绘并不知道,就像是河神一样,德特伊尔并非是某种固定的名讳。只不过是人们在生存无法满足的情况下,只能将希望寄托给神明,但这种寄托仿佛河神祭祀,如无根的浮萍,只要伸手就能将这信仰的薄雾驱散。
可她回应了。
那一切便不同了。
这是一个信仰可以造神的时代,假如说最初的时候真神并不存在,满足众人愿望的不过是一只拥有着许愿功能的神奇物品,那么当羽绘到来,并给予应答后,一切的信仰便归属于是了她。
她从此成为了德特伊尔。
她从此行走在了神的道路上。
第67章
6.4
而此时,对一切一无所知的羽绘正把大量的精力浪费在骚扰望罗身上。
大约是因为小孩儿进入神庙的曲折,有一部分人对望罗的态度并不好。虽然介于他神子的身份,他们并不敢做什么,但眼神中的情绪却是遮掩不了。
好在望罗平日里都待在神庙里,和外界并没有什么接触。甚至神子都不需要有什么社交。
但他的一日三餐和日常穿着却是靠着信徒送来的。就算不在餐饮上怠慢,只是推迟一些时间送来,对于在长身体的人来说也是难耐的经历。
“怎么会有人欺负祖国未来的花朵啊!”羽绘义愤填膺,“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的,你随便说,就当是我给神子的优待了。”
望罗摇了摇头。
“没关系,他们不过是对您太虔诚了。而且我也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反思,我对您的崇敬度还不够。”
羽绘:……
她叹气。
“其实你可以直接叫我羽绘姐姐的。”
路羽绘并不把自己当做神明,她的心态还停留在朝九晚六的社畜日常。
甚至她无意识地去避免自己这样的偏向,害怕自己不再是“羽绘”,而是冰冷无情的其他的什么东西。
望罗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但天生就比自己的同族人更聪慧的他能够感觉到羽绘话里的好意。
对于他来说,这便是明晃晃的神的偏爱。
望罗觉得自己大概能理解过去那位神子为何会那样满意的死去了。
假如陪伴在这样的神身边,他也能够守护一生。
当然,他藏在内心的愿望也没有被冷漠(他不说羽绘也听得到)。
路羽绘曾经看过很多的纪录片,也翻过十万个为什么,兼职是个关注度很高的科普博主的她理所当然的看过太多书,而这些用来向望罗展示外面的世界已绰绰有余。
她有时甚至会混杂着虚构部分,夹带私货的讲西游记和聊斋。
虽然她每一次都会在故事开篇强调以上纯属虚构,但在听完鬼故事的第二个晚上非得搬着小被子睡在她的虚影旁边的当事人显然已经往心里去了。
就很好笑。
很给她讲故事的成就感。
在逐渐的故事讲述里,望罗大多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虽然他不仅没有熄灭好奇心,反倒产生了更深的困惑,但他已经做出了取舍。
十四岁的望罗下定了决心,他要陪伴他的神明,用有限的生命直到老去,在神的一生里留下浅淡的一笔。
而就在他熟练适应了神子的生活,并且因为成年正式搬进了神庙的那一年(未成年仍然有比较宽松的外出许可),极北雪原来了一位旅人。
雪原的摩纳尔人们已经很久未曾见过除了自己的族群以外的人。狭窄的交际范围限制了他们对外界的想象,所以当他人向他们求救的时候,他们没有多想的答应了下来,甚至将那个人带回了村庄。
还好村子里当时的村长比较敏锐,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的不对。
狩猎队归来的第一时间应当是带着猎物前往神庙祈祷。猎物的一部分用作祭神是他们这么多年以来未曾变过的习惯。
村长在通知了神子的同时,叫上了村里其他的战斗力准备去找狩猎队的几名成员。
摩纳尔人不知道外界是怎样的,但像是德特伊尔这样无所不知,几乎有求必应的神明,一定是值得人追求的稀少事物。这是一个沉重而昂贵的秘密,牵涉着摩纳尔人的生死存亡。所以不能让任何人把这个消息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