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也清楚，这种伪装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但她现在最差的就是时间。
电梯门打开了。
她看到了来往的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匆匆忙忙，胸口戴着写着部门的牌子。
灵山牧场虽然在地下有多层，地面上的占地面积我不小，但实际上展示给路羽绘看过的场地并不算太大。
她当时以为这或许与地下的开凿难度有关。
现在她明白了，这是因为，牧场将一切的资源都汇聚到了最下方。
透过透明的隔间，她看到一间间房延展到走廊的尽头，房间的中央是玻璃的圆柱，构造看起来像是沉睡着“最后之作”的实验室睡眠舱，但舱体的周围是全透明的。
有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束缚着在这之中沉睡着的实验体。
他们紧闭着眼睛，表情平静，路羽绘甚至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是她在罗修记忆之中看到过的混血。
那名叫“束鲤”的倒霉蛋。
但他此时和记忆中相比，老去了不是一分两分。
他们的生命似乎是被作为燃料燃尽了。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被摆在中央的那具透明的悬棺。
那是最大的房间，中间被挖空了一样的在周围摆放着一些奇怪的祭物，虽然没有任何承托的器物，但它们漂浮在空中，似乎是被用作了压制。
而人类能够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观察着悬棺之中的存在。
路羽绘现在明白，那个男人当时为什么会说，等见了面之后，她可以再考虑一下，能不能救人了。
因为躺在这具悬棺之中的人，有着白色的长发，熟悉的长袍，一张和她的印象如出一辙的脸。
但他的身高绝不会超过一米五。
是的，他是个年龄看起来在十岁上下的小孩子。
“这算是雇佣童工吗？”
憋了半天，路羽绘只憋出了这一句。
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经过这些天的熏陶，猫猫已经能跟上她的思路。
“这不算童工。”猫猫舔了舔自己辛勤奔跑过后的爪子，虽然猫猫的形态不过是拟态，但它觉得保持清洁也是有必要的。
“因为如果是正规的雇佣童工，就算是黑心商家，为了可持续性发展，也会稍微的给一点工资让他们吃饭。”
而不是让对方昏迷不醒地直接使用身体。
……
说的很有道理。
路羽绘被说服了。
“柯游？”
就在她在电梯门口停了几秒的当口，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男研究员，胸口的标牌是“WL-HX0577小组/阅海”。他的口吻很熟稔，不是追究他忽然出现在这里的责任的态度。
于是路羽绘便也用随意的口气回复了一句。
“是那两个新来的出了些情况，我去处理了，顺便过来看看。毕竟现在是很关键的时期，不是吗？”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这套话术总没错。
“是那个叫路羽绘的是吗？”阅海显然显然知道些内部情况，“那家伙看起来就像是个疯子，那一本正经的说着补贴和福利的样子太好笑了。如果不是她身上没有规则的力量，我大概会以为她是‘忒休斯’派的。”
路羽绘的能力连罗修混血的状态都可以模仿，伪装自己和规则无关自然是轻轻松松。
作为被讨论的主角，她回答的眼睛眨也不眨。
“不管她是否和忒休斯有关，她和那些混血一样别有所图是肯定的。不过我得提醒，你这样轻佻的态度，兴许会在面对她的时候翻个跟头。”
“好吧好吧。我说不过你。”阅海摊摊手，“不过防护是安保的事。而有那位睡美人在，我们应该不用太担心。”
迎着“柯游”不赞同的表情，阅海自觉的用手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闭嘴手势。
他说起了正事，“不说这个了，刚好你现在在这，给我透露一下呗，0577的项目已经到尾声了，这次这么着急，是因为你想好下一个项目要做什么了吗？”
HX.
海星。
着急的0577项目。
联想到这些天里柯游对于他们的要求，路羽绘大概猜到了0577项目的具体内容。
“你知道的，这是保密内容。”
思考一闪而过，口头上，路羽绘还是标准的回答。
被阅海耽搁的这会儿并非是毫无收获。
她敏锐的视力让她注意到了那些透明营养舱之中的混血的胸口上盛放的“珊瑚”。初次扫过的时候她把那些摇曳的枝条当做了他们衣服上的花纹。但奇妙的眼熟让她很快意识到了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毫无疑问，整个地下的试验场，都是海星的培养皿。
它们的身上附着着某种力量，与那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同源。无论这些研究者想要用这种力量来做什么，料想他自述的邪神身份，这本质上也算是对于他的力量的扩散。
这些研究人员会不懂得这种事吗？
路羽绘收回了视线。
她眼中的红光一闪而过。
名为看破的能力扫过了这地下。
这一次，因为有意识地仔细的观察，她终于注意到了，游荡在这些人头骨之中的，小小的枝条。
那是“海星”。
却也不是海星。
因为在“柯游”的描述里，海星本质上是那些迷乱了色彩的虫子，它们才是被灵山牧场饲养的“商品”。
但除此之外的毫无疑问，他们全部。
全部都被污染过了。
而他们却不自知。
路羽绘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她眼中微荡过的情绪再度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你非要知道点什么的话，带我去看看那个孩子。”
她轻声地说着，深红色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带我去看看。”
“看看【望罗】。”
第16章
1.16
“这样一想来，极北雪原明明是好久之前发生的事了，我却总觉得好像还是昨天。”阅海带着她进了中央的研究室。
虽然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但这个男人的权限似乎并不低，进入主控室的时候也是刷了他的卡。
“因为从那里带回了望罗？”
羽绘随口回应。
她的能力释放的悄无声息，有她从伪神那里窃取的气息，进入灵山牧场时发挥了大作用的“德特罗之眼”似乎并未察觉到到她的小动作。而大约是难得“柯游”有闲心和他说八卦，阅海自己也解说的兴致勃勃。
“是的，这是应当难以置信的事吧？那可是望罗啊。”阅海的口吻仿佛“望罗”不是一个单纯名字，而且对于某种特殊的存在的统称。
他们站到了悬棺的面前。
比起那些混血，望罗的身上要干净许多。海星没有在他的身上肆意生长——但羽绘看到了细长的管缠绕着他的手腕肩膀，其中流淌着的是深蓝色的液体。
蓝血。
这是在极北雪原也少见的特征，是会被见识少的人当做异种的特别。
“不过你怎么忽然要过来看他？”
阅海靠着控制台旁边的玻璃，“不是说他的利用价值，快要走到尽头了吗？”
“你都说了他是望罗了。只是这种程度的使用，也太浪费了吧？”
虽然不知道望罗是什么东西，但基本的话术对于羽绘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你之前不是还好奇新项目吗？虽然不能透露内容给你，但这次仍然和他有关。”
“也是，那些混血也不能白白浪费了。”阅海嗤笑一声，“虽然大都只剩下了没营养的残渣，但有望罗在，说不定能开发出些新的产品。”
“说起这个，”像是想起了什么，阅海又说，“明天早上就是约定好的送货时间了。也不知道那些家伙这次怎么这么着急，是出了什么事吗？”
“巴别塔、忒休斯、郇山隐修会、伊甸园……这些叛逆的组织里，你觉得哪个答案更能让你接受？”羽绘耸了耸肩，“反正无论他们遭遇了什么，总不至于影响到‘生意’。毕竟就算我们不介意这次的‘浪费’，那些家伙也绝对舍不得这些昂贵的材料——不然也不会让我们用填鸭般的方式，催生出新的一批产品。”
阅海点头。
显然是被说服了。
“这次可惜了这次的产出，前些天得到的那个混血，原本可以培育优良种的。”他看向悬棺，“不过有望罗在，好歹保证了基础品质。”
“原来如此。他的血液，是供给那些混血的吧。”羽绘忽然说，“从那些放肆生长的海星里挑选成熟体，然后再将他们用混血的血肉重新培育，这样就可以将污染留给混血，毕竟他们的血脉那么特殊——我刚刚想了好一会儿为什么要抽取这些蓝血，但意识到那些混血的存在后，我就明白了。”
她凝视着阅海，“真正的低污染，却又有治愈性的异种，不是海星，而是‘望罗’吧。”
“你忽然之间的再说什么？”
“还要掩饰吗？我已经看到了你按下了通讯的开关。而且我很好奇，”
羽绘回答，“你明明在怀疑我，却又为何这么大方的带我来看了望罗，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看向名为阅海的研究员，“或者说，我的破绽在哪里？”
对方的手正按在某个按钮上。
但路羽绘确认自己确实没有引起“注视”。
“虽然“德特罗之眼”没有发现你的问题，但我不一样。我早先便提过了，不能太信任这种并不完全属于自己的能力，只是他们没采纳我的建议。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如果不是利用天赋而是外物，漏网之鱼来到这里也有可能。很可惜，如果不是我，说不定真的就被你混过去了，但我熟悉柯游，”阅海震声，“他绝不会那么好声好气地和我讲话！”
猫猫:……
哧。
“最重要的是，”他道，“他不会称呼它为‘望罗’。”
伴随着按钮的按下，羽绘注意到门外的灯灭了许多。
新的光芒将地面照亮，某种粘稠而窒息的力量伴随着灯光缠绕在她身上。
是海星的养房外她所见过的抵抗之石。
“我承认你们都很厉害。”阅海与她保持了距离，他头顶上是最大的光源的来源，原本大抵是用在望罗的身上，而她只不过是沾了这位蓝血天赋者的光，“但如果你是天赋者，亦或是依赖祭物而来，弱点就很明显，一旦依仗的天赋被压制，你们会比普通人更虚弱，有抵抗之石在，我相信你现在连行走都困难。
如果你靠的是科技，那就更简单了，在德特罗之眼的注视之下，只有源的力量能让科技运行。”
像蛇一样，阅海手腕上的镯子一样的东西舒展了身体，然后在短短的瞬间它延伸成了武器的形状，是一把漂亮而小巧的袖珍木仓。
羽绘直视着木仓口。
没有和她多废话的研究员已经射出了子弹。
子弹像是能突破风，突破空气，转瞬之间就到了羽绘的眼前。
眼看一场血案就要发生，阅海忽然觉得胸口一痛。
他低头一看，杀伤了他的，是一根筷子。
还油光发亮像是没洗过的那种。
随着这深重的痛意，他感觉到蒙蔽在眼前的光消失了，他看到自己的木仓口对准的其实是望罗的悬棺，而羽绘还维持着柯游的面孔。
原来他根本没能成功的释放自己的杀意，海星的气息早已悄无声息地将他缠绕。这种特殊的香气只需要一点点，就足以创造让他动摇的幻觉。
但羽绘只需要他此时枪口的偏移。
只有阅海在剧痛之中茫然。
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的发生。
这是天赋……
这必然是天赋！
可为什么德特罗之眼会毫无反应！
随着阅海的死亡，警报声已经刺耳的响了起来。
猫猫着急地站在她的身边，甩着尾巴，“所以我说就该直接逃跑的，你看你的伪装都暴露了！”
“没有关系。”
羽绘却不慌不忙，“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她握住了望罗的手。
那些原本还在抽取蓝血的管全部被拽断了，蓝血溅落在她的手上，却又很快随着她的能力被吸收。
羽绘顶着的“柯游”的外貌开始了闪烁般的动摇，同时她已经听到了电梯的降落声，还有密密麻麻却又整齐的脚步声。
是灵山牧场的警卫。
他们到了，却也来迟了。
他们太过于依赖德特罗之眼，却不知道这世上会有人能与望罗的力量交融。
羽绘闭上了眼睛。
从深海中涌动的噩梦的力量，连接着这些被饲养着的混血，抽取着望罗与混血的力量的海星们茁壮地成长着。
而这些异种，全都是能源。
——有一句话，羽绘在与猫猫交谈的时候，毫无迟疑的交出的是谎言。
那就是她确实能够像异种一样，吸收这些力量。
然后如臂环使。
第17章
1.17
路羽绘触碰过【永坠之梦】中未来的望罗，也抚摸过现在的还未成长的望罗。时间链接了力的圆环，所以她可以毫无迟滞地成为望罗。
至少，在猫猫产生疑惑的时候，她是如此回答的。
冰川。
深海。
极北雪原。
在她下定了决心之后，那些还在吮吸着蓝血的海星们猛然爆开，然后以望罗为界限，那些数量庞大的混血身上融化的海星成为了向上涌动着的水，像是潮水欢腾，像是奔波的钱塘江在冲击，透明的玻璃根本挡不住这样的海浪，耳边能听到砖瓦墙檐碎裂的声音。
片刻之间，只留下了他们这一块小小的平安的岛屿。
这里的一切都借由着望罗的力量。
他们依仗着的是望罗的不清醒与无法拒绝。
——但如果她成为了望罗，然后代替望罗拒绝了这样的“给予”呢？
因为抽取了望罗的“源”，从而制作的德特罗之眼发出痛苦的翁鸣声，沾染了源的力量原本那么无所不能，但这只是狐假虎威。
然而现在虎苏醒了，于是它的力量也受到了影响。
路羽绘根本没想过要和灵山牧场好好商量。
在她签下路羽绘三个字的时候，她就决定了。
只要她所知晓的，眼前的灵山牧场不复存在，这个契约不就可以略过了吗？
而灵山牧场的战斗小队，要比他们想象的更依赖德特罗之眼。羽绘的这招“致盲”，足以短暂的拖住他们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