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醒了过来。
眼前还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
猫猫维持着担忧的表情,趴在她的床边看她。
她还维持着自己的能力。
名为“神之躯壳”的天赋让她能免受他人天赋的影响,同时当力量集中于眼睛,她能拥有“看破”的外挂。
而此时,她看到了。
一双眼睛。
血肉的,猩红的,泛着眼白。
它就长在墙壁上,长在天花板上,它滴溜溜地转着,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而透过隔开了一个个人的墙壁,她看到了无数的眼睛,像是生长在血肉之上,整个灵山牧场,仿佛名为“百目鬼”的妖魔。
它正虎视眈眈地,守着自投罗网的猎物们。
但这眼中并不含恶意。
她没感觉到注视之中的恶劣情绪。
而且比起监视,那双眼睛注视她的模样,更像是在观测。
羽绘眨了眨眼,恢复了眼色。
猫猫走了过来。
“怎么了,这副表情,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只是在想,”她一脸“我在思考重要的事情”,“果然以后买房不能买地下室,地势低的地方,会潮。”
猫猫:……
……??
猫:你就想到了这个吗?
因为是在床上,所以猫猫很方便的跳到了她的身上,拿尾巴啪啪地甩着她的腿,表达着自己对于她这种下意识的胡说八道行为的不满情绪。
于是羽绘大概地描述了一下方才的梦。
同时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的恼怒,“果然,在这个时代还双休的工作都是骗人的!亏我还对它抱有着那么高尚的期待!”
不。
这种事从一开始就该想到的吧。
猫猫明智地没有在这种地方吐槽。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可是签了契约的。”猫猫按照羽绘应当会有的思路进行了推进,“直接走掉的话,那份契约会束缚你的未来吧?”
“我当然不会就这么走掉。”羽绘露出了某种古怪的表情,“至于解不解决这份契约其实没有关系。因为那是‘路羽绘’和灵山牧场签订的契约。”
“我在落款的时候稍微动了点手脚。”她道,“总之,只要我不再是我,或者灵山牧场不再是灵山牧场就行了。”
改名吗?
猫猫想着她话里的意思,觉得这虽然有点难度,却并非做不到。毕竟作为忒休斯的后代,能有点来自银爵士作弊祭物并不稀奇。
想到这儿的猫猫觉得自己没必要再担心。
而它一回头就发现,羽绘已经躺倒在了床上,她甚至闭上了眼睛盖上了被子,仿佛下一秒就能睡着。
“精致的社畜是不会熬夜的。”她捂耳朵,“我不要在休息时间讨论正事!”
*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是罗修敲了羽绘的门,修勾看起来有些萎靡,耳朵也微微的耷拉了,看起来像是被反吸了精气的精怪。
羽绘委婉试探,“你是做了个噩梦然后睡不着了吗?”
罗修用复杂的眼神看她,“我梦到了这里被淹没了,而我在不断沉默的窒息之中听到了深海之下的歌。”
他显然是联系上了昨晚羽绘的提醒。
“我天生有很强的灵感,能够从那些微末之处,看到他人能力的残留。但那样的梦,那样的召唤,只有神才做得到这种事。”
修勾盯着她看,“但因为白雾的缘故,深海仍然是神明未曾真正探索过的谜题。所以毫无疑问,”他下了断定,“灵山牧场,与邪神有关。”
路羽绘知道修勾对着她这么说的意义。
他怕她与邪神相关。
如果是忒休斯组织的人,疯狂到将邪神崇拜作为可利用的条件也毫不稀奇。
信仰是很有趣的东西。
忒休斯的众人信仰者银爵士,是因为他们希望推行公正。但他们本质上,并不将银爵士作为高高在上的神明。
所以他们不会顾忌自己用来达成目的的手段。
例如曾经在十二城出名过的,忒休斯组织的“背叛者”,他当时同时游走在了四五个邪神组织之中,盗走了他们十来件珍贵的祭物,也破坏了他们不少的献祭仪式,救下了不少可能会死去的人。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
——前提是他没有为了保证自己能够顺利混入那些邪神教派,出手屠杀了不下十个村庄的人,将他们作为了唤醒邪神祭物的材料。
也因为他这残忍的行为,他同时被□□和银爵士的城市所通缉。
即使是忒休斯组织本身,也拒绝了对他的接纳,毕竟这个组织创建的初心,本质上是救世,只不过在这个过程里,众人出现了或多或少的扭曲。
而“背叛者”是这之中扭曲最严重的那个。
“请你放心,在昨天以前的时间里,我和灵山牧场没有任何关系。”路羽绘并不介意给出承诺。
而修勾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她并没有说谎。
他们今天仍然是同样的工作。
路羽绘就昨晚没睡好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隐瞒了她清醒过来以后的部分。
“或许是因为你们受到了海星的【影响】,这并不奇怪,它是从白雾之中带回来的异种,有着自己的规则和能力。”
柯游面不改色地解说着,“防护的装甲能抵御它的直接伤害,但有些人的【灵感】强烈,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真正灵感强烈的该是罗修那样,听到神的遗音。
路羽绘知道对方在说谎,但现在她没有理由戳破对方。
所以她只是点头。
她看着柯游的背影。
思考着将对方取而代之的可能性。
但最后她还是没轻举妄动。
若是因为柯游的死打草惊蛇,那便得不偿失了。
柯游大抵是不放心他们和海星单独相处,每次都要亲自把他们带下来。
而自那天和猫的谈话结束后,不知道什么理由,牧场提升了喂食的频率。
仓库里那些异种隐隐呈现出了不够用的趋势。
海星们因为这频繁的加餐有些暴动,原本和人差不多高的“珊瑚”枝如今已经成长到了快要触碰到饲养它的山洞的顶端。
短短的一周时间,海星便像是被催熟了的果实,那枝条挥舞起来不再简洁有力,而是充满了肥胖的迟钝感。
这大大地减轻了他们喂食的压力。
罗修仍然频繁的在做梦。
路羽绘也仍然能够在晚上看到那附着在墙壁上的,越来越多的眼睛。
而这样的梦显然让修勾的状态很差。
非信徒往往不会接受到他神的呼唤,尤其罗修看起来对他原本的那位神明还挺虔诚。所以路羽绘有理由相信,这是神力在失控。
“你在等待着什么?”
猫猫问她。
第12章
1.12
暹罗猫对于路羽绘要做什么并不知情,事实上在聊完的那天它就向她提供了灵山牧场的地图以及干掉邪神信徒就跑路的意见。
但路羽绘坚持她至少要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
“我在想,”路羽绘点着下巴,“为什么那只修勾能那么频繁的梦到深海的歌声,而我就只有一排排不成人样的水怪?”
“我和修勾到底有哪里不一样的地方?”
这一点,其实从一开始,从柯游的态度里,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是混血。”
他们异口同声。
*
“请问你有没有时间,听我介绍一下伟大的天父?”
晚上吃饭的时候,路羽绘清了清嗓子,忽然冒出一句。在勾勾茫然的表情里,路羽绘把很是坦然淡定地用舌尖中的中国的口吻介绍了一下深海之下的章鱼之神。
“你信邪神?”
听不懂克苏鲁烧(章鱼烧)的梗修勾的表情变了变。
“不,我只是开个玩笑,我不会说谎,我直到今天为止也不会和邪神有任何的关系。”路羽绘摊了摊手,“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最近的状态很差,我知道你归属于一个不能告诉我名字的组织,但至少让我确认一下,你的队友什么时候会来?我可不想为你收尸。”
修勾咬了一口肉。
“大概就是这两天。”
“那么从今天开始,晚上尽量地保持清醒如何?”路羽绘想了想,“之前我就想说了,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交换房间。”
“但这样的话,你不是会……”
才刚刚听路羽绘发表了危险感言的修勾耳朵支棱了起来,觉得有必要为认识的神选者不和邪神扯上关系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我保证我不会做危险的事。”
路羽绘眼神真诚。
但是如果危险找上了她,她也不保证不反抗。
修勾听不到他的心声,加上他本来就不擅长说服他人,最后糊里糊涂的就被说服了。
“看来修勾的测谎,和我本人的认知有关啊。”
她打开了罗修的房间。
虽然是男孩子,罗修的生活习惯并不差,他房间里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桌子上的东西摆放的清爽利落,甚至连垃圾桶也会每天清理。
是只生活精致的修勾。
她在床边坐了下来。
很快的,一只猫猫穿透了门板,动作敏捷的跳到了她的身边。
“我对监控进行了处理,至少今天,他们绝不会从监控里发现你们交换了房间。”
“猫猫真是太有用了。谢谢猫猫谢谢猫猫。”
猫:?
“你这棒读,完全听不出真心实意。”
虽然这么吐槽了一句,但相处了这些天,猫大概也了解了羽绘的性格。所以它抬了抬爪子,指了指着她拖到床边的桌子。
她正从四次元口袋(背包)里掏出一层层打包好的盒子。里面似乎是她平时怎么努力也吃不完的午饭和晚饭。
摆完全部的盘后,她往最上面的盒子上插了三根筷子,然后表情看似虔诚地合拢了掌心。
这充满既视感的举动让猫猫隐隐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你不会在……拜神吧?你想试着能不能联系那个想要把罗修拉进深海的邪神?”
它试探着询问,“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祭祀有那么一点点草率?”
别人的祭品:一座城镇的人,珍贵的异种,神选的信徒的血肉
她的祭品:吃剩的饭,吃剩的菜,还是隔了好几夜的,献神的香甚至是油渍还没抹掉的筷子。
猫猫真的很想问问她:就算不考虑邪神信仰的问题。她为邪神献上这种东西,真的不怕挨打吗?
“所以说,我觉得现在崇尚信仰的人都走入了一个误区。”路羽绘振振有词,“求神难道是在比拼谁献上的祭品更昂贵吗?那当然是看谁的信仰更真诚。我这么坚定的人,当然是深海虔诚的信徒。”
然后她口头补充,“当然,仅限现在这几分钟。”
“神不回应你的呼唤怎么办?”
“不可能。那个邪神每天都来,怎么可能今天就放过了可爱的修勾。”
说着这样的话,路羽绘的瞳孔化作了深红。猫看到她从头发开始,出现了高斯模糊一样的朦胧。
然后只是眨眼之间,她变成了罗修的模样。
她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她独特的天赋让她能够随意地改变自己的状态。即使是“信徒”的状态,也一样。
满怀的信仰像是涌泉,她感觉到房间里似乎潮湿了起来,意识之中仿佛有来自天堂的召唤,迷离的歌声忽远忽近,像是圣洁的光垂落。
路羽绘有瞬间的恍惚。
感觉到灵魂仿佛被抽离。
等到她清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了台阶上。
她仍然维持着罗修的模样,但身边没再喵喵叫的猫猫意味着她此时正在梦里。
这就是一直在呼唤着罗修的邪神吗?
她拾级而下。
起初的时候,周围很安静,她只能听到涌动的水声和自己的脚步声,这似乎是深海中的宫殿,她看不见顶端的太阳或是月亮。
伸手触碰着支撑着台阶的地面,能感觉到潮湿的错觉。
最重要的是鱼。
她看见了只在极北雪原的冰面之下自由甩尾的“银线鱼”。它们在台阶之外的地方轻盈地穿梭,微弱的光照耀在它们的身上,让它们显出异样的光辉。
更远的地方或许会有更多的种类,但是无法见到的“墙壁”阻拦了她向外探索,她只能向下走去。
随着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幽暗,她也终于听到了罗修所说的那种歌声。
这歌声像是来自礁石上的人鱼,即使是羽绘这样不懂品鉴的凡人,也能直白的说一句好听。同时随着她往黑暗之中的深入,她感觉到了熟悉的窒息感,裹挟着潮湿的味道。而她终于想起了当时在电梯里的异样感像是什么。
像是沉入海底,被海水淹没。
路途的中央,路羽绘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幻觉。
她看到罗修不幸的成长。
看到了陌生的混血死去了,而“罗修”没能救下对方,他人人生中的悲痛之事被人以片段的方式展露在了眼前。
那冰冷而潮湿的画面像是要表达什么。
但因为路羽绘不是罗修。
于是她无动于衷。
或许正是她半点都未有的动摇,她到达了黑暗的尽头。
与她想象的宫殿不同,与她以为的腐烂而扭曲的怪物不同。
她看到祭坛一样的平台,几根柱子高悬。交叉的锁链相互交错地捆绑着,有一个男人被沉重的镣铐束缚着。
那是一个有着银白色的头发,精致的容颜的男人。
第13章
1.13
这让他看起来不太像生长在极地冰原的偏僻氏族。
为了抵御那样的严寒,他们的面容避免不了的粗糙,所以即使是英俊派的,也不得不在这种形势下转变为粗犷美。
男人的身上穿戴着雪色的长袍,上面扭曲着难以读懂的花纹,像是某种尚未被推广的文字。在路羽绘站到他面前后,他忽然间睁开了眼。
他冰蓝色的瞳孔之中毫无情绪,盯着她的模样像是那些行尸走肉篇里的怪物,只有着最原始的杀意和食欲。
但更让人震惊的是,在被注视的同时,她所感觉到的那种微妙的束缚感。
这意味着,这个怪异的男人在试图【污染】她。
必须解释一下,在这个异种横行的时代,成为天赋者之后能够得到那么优越的待遇的最重要的理由,就在于,一切异种都是存在着【污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