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重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保养不错，外表看上去依然风度翩翩气质儒雅，此时此刻站在他身侧的还是与他长得有三分相似的明栀，长相更加出色，也更加惹人注目。
他这话气急，一只手就要去拿明栀的行李。
刚才还站在后面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拦住了明重的手，劝阻道，“重哥，别生气，小孩子你哄哄别这么强势……”
明栀明亮的黑瞳毫无情绪，淡淡扫她一眼，止住了她的话头，“你又不想我回去，别假惺惺的了。”
“不是啊……栀栀，快过年了，你要是愿意和我们一起一家团聚你爸爸也会开心的……”尽管明栀的表情冷漠，女人依然温柔。
但下一刻，明栀讥讽的看了她一眼，“阿姨，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担心你自己，我爸的前妻和前前妻以及前前前妻去年也这么和我说的哦。”
女人的面色顿时难看了下来，难以控制的去看明重的脸色。
前妻，前前妻，前前前妻？
去年？？
明重还想拦她，明栀直接转身往外走，扔下一句，“你要是再来烦我，我就去找那个你最讨厌的前妻。”
南边多雨，快到酒店的路上，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天色昏暗明栀刚下出租车就踩了一水坑，肮脏的泥水渗进鞋袜冰凉又混着泥沙脏得让人皱眉。
出租车司机还在喋喋不休，“妹妹啊，你拿行李快一点咯！这么一点点用用力气嘛！叔叔还要去接下一个人啊……”
明栀忍着脚上让人难以忍受的恶心，费力将自己的行李从后备箱取出来，还没放好，就被车尾气轰了一脸。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脚，灰黑色的灯芯绒长裤潮湿粘着泥水，深色的印子上脏得难以忍受。
下雨。
真烦。
握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甩了甩头发淋着雨往酒店走。
雨丝濡湿的黏在发丝上，发丝贴在她的脸上，沾了雨水的碎发一丝一丝的贴在她的眼前，一下一下刺着她的眼球。
更烦了。
等到终于进房间里时，明栀已经全身湿透了，烦躁地扔下行李把身上被雨打湿黏黏的衣服全都脱掉，仰躺到床上，直直的看着泛黄的天花板。
刚打开的空调突突往外冒着暖气，整间房间还爬满了冷空气，冷到她胳膊上冒出一片一片的小疙瘩。
很冷，沾了水冷得皮肤都有些发痛，避免感冒现在去洗个热水澡再钻进被窝是最好的选择，但她就是不想动。
下定决定回家解决烦心事结果在机场见到了沈之衍，回家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打算彻底远离的父亲，路上还下起了雨。
她抬起手，冰凉的手臂贴上热烫的脸颊，喃喃自语，“……为什么呢。”
明栀脑海中回想，她那天问他，“你说她想阳光下花园里的喷泉，那我像什么呢？”
沈之衍思索了片刻答道，“雨吧？”
第一次说话就是景山公园的雨……之后的每一个特殊时刻，好像都在下雨，而她在他心里就像雨。
“是春天细细密密的小雨，刮着风，就算是打着伞也没无法完全隔开，无孔不入无法拒绝。”
……
打开花洒，明栀站在浴室里，感受着温热的水流缓缓流过自己的身体，被冰凉的雨水打湿的头发被热水浸泡，温暖的贴着她的脸颊。
仰着脸，滴滴答答的热水冲刷到脸上，像是一场温暖的雨。
“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第56章
距离除夕还有二十三天, s市三中还很热闹，走廊里到处是搬着装书的箱子走来走去的高中生们，一摞一摞的书堆在连廊的走道。
明栀穿过综合楼的那条长长的连廊看过去, 右边的教学楼尽头处那棵熟悉的大合欢花树光秃秃的，靠近树的栏杆边站着两个女孩，扎着马尾穿着冬季校服, 开心的说着话。
上午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像是一圈金边, 看着那熟悉的地方她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停。
这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场景让人很容易想到过去。
以前考试的间隙, 她们也经常会站在那个地方说话聊天, 等在教室里帮她们搬桌子和书的蒋旭出来。
即便是青春里的人不再美好, 那段回忆也是美好的。
曾经充满回忆的教室现如今是另外一群年轻人的地方, 明栀只看了一眼，就往约定的地方去。
曾经的实验楼，也就是他们高三时教学楼的后面那栋，在整个校园的最边角, 后面就是小区居民楼。
只有偶尔做课本上的实验才会去的地方, 日常很少有人停留, 高三时期，经常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走廊里没有人，一走到回廊的尽头, 连远处学弟学妹们说话笑闹的声音也隔得很远。
明栀推开门，环视了一圈。
里面还是和以前一样, 靠近讲台的那扇窗窗帘上的墨水渍依然还像世界地图。
她走到第一排最右边的桌子握住抽屉的把手往外拉，卡顿的感觉嘎作响的声音让她没忍住笑了笑。
“学校也太抠了, 这个抽屉还是没修……”在她没注意的角落，有一道身影靠在墙边, 笑着出声道，“你来的好早。”
明栀没想到居然有人先到了，被吓到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看过去。
“抱歉……”蒋旭尴尬站直，“我还以为你看到我了。”
“黄明蕊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明栀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教室另外一侧的窗台边，二人之间隔着长长的试验台，这也是她心里的安全距离。
“我和她已经分手了。”蒋旭扯了扯嘴角，补充道，“在上个月。”
蒋旭的眼睛看过来，探索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他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对这无动于衷，看到明栀皱起的眉头才移开视线。
“复读的事我已经联系过蔡老师了，过两天就直接去蔡老师班里，还是十七班，还在我们以前那个教室，”蒋旭笑了下，语气里也带着怀念。
“我今天去见蔡老师的时候他还跟我抱怨说明年绝对不带高三了……对了，我还见到了刘栋和曾元他们也在蔡老师班里。”
明栀靠在窗边，往外望去只能看到一栋栋的高楼，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金灿灿的霞光。
耳边蒋旭絮絮叨叨的话像是没拧紧的水龙头。
手机上的时间指向九点。
叮咚的广播声响起，这间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过来坐吧。”
黄明蕊脸色有些苍白，和半年前有些许微妙的差别，之前几乎及腰的长发现在勉强到肩膀，瘦了一圈整个人气质变化许多。
直视着她，对视的这一秒，明栀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明栀的性格和她那张柔弱的脸完全是两个极端，总是能干净利落的和伤害自己的人划清界限，但她也有一个弱点――容易心软。
不管是早先这个人有多么的让她伤心难过，可现在看到黄明蕊这样像游魂一样的苍白潦草的样子，她还是咽下了涌到喉头的质问，默默在她对面坐下。
这点坐在她对面的女生知道得更清楚，她咬着唇慢慢打量明栀。
半年不见，她此时和高中时没有太大的差别，和她想象之中的落魄难过相差甚远，神态舒展，明媚漂亮，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淡然的过得很好的气息。
像她这么重感情的人，能从高三的刺激里走出来身边肯定已经有了能替代他们的朋友。
想到这，黄明蕊又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
也是，又不是所有人都要像她和蒋旭一样，离开了熟悉的城市，去了陌生的地方就会无所适从，遇到了更加耀眼的人就会止步不前畏畏缩缩，因为胆怯和自卑变成了瑟瑟发抖不起眼的鹌鹑。
像明栀这么漂亮又优秀的人就算是在a大肯定也是最出众的吧？
隔在两个高中时期好友之间的差距到现在才格外残忍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身边衣料摩擦的声音轻响，明栀皱着眉抬起头，看着蒋旭摸着后脑勺尴尬的在她旁边坐下。
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气氛都显得有些不对劲，蒋旭作为三个人之间唯一的男生，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叙旧的桥梁。
“要不等会儿我们去看看蔡老师吧，她刚才还和我提起了你们了呢，中午要不要再去吃一次食堂的砂锅米线？”
这么没营养的话，黄明蕊抬头看到了一片沾了灰的房顶，“不了，我们现在还有吃的必要吗，还是给以前留一点还算美好的回忆吧。”
怼得蒋旭没话说了，她才缓缓看向明栀，“你想知道什么呢？”
明明是他们先去找的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她，明栀有些困惑，“蒋旭前几天来我们学校说是当初的事情存在误会。”
黄明蕊冷淡的哦了一声，“原来是他自作主张啊。”
“他后悔了。”
“什么？”明栀脸上的困惑之色愈发浓，这两个人之间在搞什么东西。
黄明蕊苍白的对她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说，他后悔了，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选你而是选了我，后悔当初和你吵架导致现在分道扬镳了。”
“也不能算是选择，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黄明蕊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呼出了一口沉闷的气，“那时候我气上头和你说的话是假的，但是事情是真的。”
明栀就在坐在位置上，静静的听着。
放在膝上的手却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摆。
“我和蒋旭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但是那时候我们不太熟，”她偏过头看了明栀一眼，像是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至于为什么在你面前装不认识，是因为当时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我从初中就开始喜欢他了，但是我谁都没告诉。”
黄明蕊长长的眼睫垂下，掩盖住了眼中波动的光，“初中的时候蒋旭是国旗手，每个周一都负责升旗，成绩又好长得又好，喜欢他的女生很多很多……”
明栀低头沉默，她是知道黄明蕊的性格的，如果不是对方主动，她几乎不会主动向别人示好更别说表白了，当初她们能成为朋友也是，明栀主动的向她伸出了手。
她说，“同桌？你知道厕所在哪里吗？”
上高中的第一天，沉默胆小的黄明蕊第一次在别人的邀请下犹犹豫豫的答应了，手足无措的感受着明栀挽着她的手臂，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朋友的快乐。
从那以后，她，胆小不起眼的黄明蕊，就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漂亮热烈又光彩夺目的朋友。
和她做朋友的那三年，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光亮，像是全世界的聚光灯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校园里同学们跟随的目光，帅气温柔的学长的关系，小学妹们的崇拜……
还有心上人的主动搭话。
蒋旭和明栀认识是在高一上学期第一次月考的考场上，随即分配打乱顺序的考场里两个人是前后桌。
因为借橡皮，两个人有了短暂的交流。
从那以后，蒋旭就常常来找明栀，而明栀的身边常常会带上她，因为她太内向了，明栀又是那么有责任心的人，去哪都会带上她一起。
到了高一下册的分班，她跟着明栀的脚步，而蒋旭也恰到好处的制造了一个不意外的惊喜，三个人分到了一个班，从那以后待在一起的机会就更加多了。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暧昧的呢？
也许是某一个晚自习，天气很热，三个人站在连廊的那个位置背书，背着背着明栀看了眼手表眼睛一亮跳起来说自己拜托社团的同学给他们带了奶茶。
明栀不在，蒋旭百无聊赖的靠在栏杆边，上面还摊着一本笔记精美工整的英语笔记，这是明栀的，哀怨道，“好烦啊，我为什么要背这些啊……”
黄明蕊本以为这是开玩笑，笑着像以前一样善解人意的开口，“明栀也是为了你好嘛，这可是明栀的笔记诶，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可是她这样让我压力很大，我很讨厌！”
男生烦恼的抓了抓头发，偏过头看过来，像是在寻找同伙似的眼神让她心中一动，她的心里忽然燃起了一团火，梦魇般开口，“是啊，她这样让人压力太大了。”
……
她的心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然后魔鬼住了进去。
那天，晚自习回家黄明蕊在公交车上看着自己手里的奶茶发了很久的呆。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
知道明栀喜欢蒋旭，知道蒋旭现在在和明栀暧昧，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就是卑鄙。
但是她控制不住。
从那天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暗潮在悄声汹涌，这隐秘的声音只有他们才听的到。
他们会在明栀不注意时心照不宣的交换眼神，在地铁口挥挥手说完再见之后再悄悄奔向彼此交换一个紧紧的拥抱。
他的那些灰暗的、愤懑的、不能告诉明栀的心思都能毫无顾忌的展示在她面前。
那时候黄明蕊想，他真正喜欢的人应该是她才是吧。
“所以你把我的那些事都告诉他了？”明栀的肩膀都在微微的发颤。
黄明蕊的眼睫剧烈的颤抖，“是。”
明栀忽然好像就明白了，气闷的憋了一口气，“我原来还以为事实到底是什么，原来只是换了个烂法……”
“难道你们是想说，怪我没能知道你们早已经暗地里勾搭在一起，没给你们让个空间出来？”
明栀眼里的失望太明晃晃，坐在边上一直没有出声的蒋旭开口打断。
“不是！”
“当时瞒着你是我们的错，但是你当时确实是太强势了……每天上学的时候逼我们学习就算了，就连好不容易出去看个电影你也要一直说学习的事，这人有点负面情绪很正常吧？！”
“我当时和黄明蕊在一起也是为了逃避，因为每天的压力太大了……黄明蕊应该也是这样吧……”
“我们是人又不是机器。”
见明栀对他的痛苦依然没有回应，蒋旭没忍住，“你不能把我们安在恶人的位置上，这对我不公平。”
明栀笑了一声。
再抬起头来，思绪清晰的跟他们整理时间线。
“黄明蕊说你们初中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了高中因为我开始熟悉起来，那证明我不是插足的人，我没有错。”
“我对待每一个朋友都是真心的，我甚至会把我的伤口我的过去告诉你们，但是你们呢？在背后议论我的家庭，用那种嘲讽的语气……”
明栀现在还能回忆起那天，听到他们用那种轻蔑的语气说起她漠不关心母亲性情大变的父亲时候呼吸一窒眼前黑漆漆的一瞬间看不见任何东西时的感觉。
好朋友、暧昧对象。
两张熟悉的脸在她晃动的世界里变得面目全非。
偶然一瞥觉得不对劲的视线交换，在地铁站时若有所思的背影，在见面时嘴角忽然的笑，在那一刻都有了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