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踪——绣猫【完结】
时间:2023-09-30 14:35:52

  他在不远处观察她时,胡可雯也站了起来,二人对视了一会。在胡可雯的想象中,张弛可能是惊喜交加,给她一个热烈的拥抱,也可能一脸冷漠,叫她马上滚回去,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样平淡的反应。她手足无措了一会后,对张弛扯开一个笑容,“不坐吗?”
  张弛在对面落座,随便点了几个菜。张弛对胡可雯曾经是熟悉的,隔了一年半,不至于形同陌路,但也话题寥寥。他问对方,怎么突然从国外回来?胡可雯说,考完试后,本来打算和朋友去旅游,在打包时,忽然有种无比强烈的念头,想要回来,所以当场订票,隔日出发,行李也没有带。在机场落地后,又直奔张弛所在的这个海滨小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有点疯?”
  张弛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让胡可雯越发失望。她扭头朝左右看,叫服务员,“这里暖气是不是不好使?”
  服务员说,暖气已经开到最大了,并且靠里面的位子都已经被人占了。张弛说,你披着我的外套吧。他里头是一件黑色的薄毛衣,看上去也不怎么暖和。胡可雯被冻僵的脸上有了点温暖的感觉,她披上张弛的外套后,心里盘算起复合的计划。她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感情在短暂的破裂后,想要恢复如初,仍需要一段适应的过程。当然她也非常自信,她和张弛很快便会复合,并且较之曾经爱得更加深沉坚定,不论这世间多少男女故事最终以令人失望的方式结局,他们两人之间所拥有的感情极其独特,时间和空间绝不会对其造成任何阻碍。
  “我接个电话。”张弛看了一眼手机。胡可雯点头,见他走到一旁,在正对着海的那扇落地玻璃前打电话。胡可雯注视着他,她觉得他一点也没有变,她不禁想起了更多甜蜜的往事。他走回来时,她对他微微地一笑,用一种表面若无其事,其实带着试探的语气,“女朋友?”
  张弛看她一眼,“对。”没多做解释,拿起筷子吃饭。
  胡可雯愣愣地看他一会,“你真的有女朋友了,不开玩笑吧?”
  张弛很平静,“没开玩笑。”
  “才一年多,是不是太快了?”
  “一年多了,也不算快。”男人仍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胡可雯仿佛被一桶冷水从头上浇下来,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期待和暗喜都显得无比可笑。这个美好的日子她本该和朋友在加勒比海滩上沐浴阳光,或是坐着狗拉的雪橇在北欧看极光。而她为了这个男人风尘仆仆地奔波了两天,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会为这段感情的失而复得而欣喜落泪。
  “我没有打扰你们俩今晚的约会吧?”胡可雯勉强笑着说。
  张弛刚才在和廖静打电话时,告诉了她自己在和胡可雯见面,廖静开玩笑地说:圣诞夜见前女友,是不是有点不合适?随即很坚定地表示要她也要来为胡可雯接风。“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跟你相爱六年的女孩是什么样子。”张弛有点后悔自己的诚实,他很无奈地跟胡可雯说,没关系,“她一会也就到了。”
  廖静到了之后,三人间的气氛反而活跃了一点。两个女人客气地进行了谈话,交流了彼此的工作、学习,以及小县城和国外的日常生活,“哪里的化妆品便宜”、“大学有哪些趣事”之类的。话题颇为分散,但彼此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张弛这唯一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游离于这场谈话之外,并感到这顿饭味同嚼蜡。他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念头,禁止过洋节的确是个英明的决定,唯一的遗憾是它没能在全国强制实施,落实到每个男人和跟女人身上。
  他漫无目的的视线撞到了窦方。
  今天餐厅打烊晚,过了八点,窦方来换晚班。为了迎合节日气氛,她的旗袍又换成了红色,头发剪短了,挑染成酒红色,乱糟糟的刘海,整个人主打的就是喜气。这让张弛又想到了一些游戏和动漫形象,比如生化危机里的艾达·王,或是银魂里的夜兔神乐(成人版的)。总之她和周围的人都格格不入。如前所说:这两个月来,窦方在张弛脑海中本已经褪色到形象模糊,而此刻这种艳丽的红色就格外触目惊心,有种爆炸性的视觉效果。
  张弛拿起杯子喝水,不禁又瞥了她一眼。
  窦方两手交叠在背后,懒洋洋地靠在前台的柜台上,也在冲他笑。她的笑里带了点嘲笑的意思。显然她已经在旁边看了好一会热闹,并且对于张弛的窘境深感同情。多少男人做梦都想穿越回古代当皇帝,享有三宫六院,左拥右抱,换做这个家伙去,后宫的娘娘们估计得夜夜在枕头上流眼泪,不给他十七八顶绿帽戴,都说不过去吧?有人在喊买单,窦方对张弛做个鬼脸,踩着高跟鞋跑了。
  张弛心情很糟糕,他宁愿加一晚上的班,也好过坐在这里当个愣头愣脑的木头桩子。两个女人倒是相谈甚欢,越发依依不舍。廖静建议胡可雯在县城的旅馆休息一晚。胡可雯则坚持要回外省的家。“没有机票了吧?”“可能有高铁票,或者还有大巴。”总之她一分钟也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而刚才廖静到的时候,胡可雯就悄悄地把张弛的外套脱了下来,这会她站起来,身上衣服单薄的可怜,张弛有点替她难受——他明白她的心思,但是故意对其视若不见。他把廖静拦住了,“打车送你去高铁站?”他问胡可雯,“你穿我的衣服吧,注意保暖。”
  胡可雯不耐烦地点头,“服务员,买单。”
  窦方立即走了过来,把账单摆在桌上,看看胡可雯,又看看廖静。这时廖静尚不知道自己在窦方嘴里是个无聊透顶的“老女人”,她颇为惊讶地认出了窦方,“你在这里上班吗?”窦方把账单点了点,“你们谁买单啊?”胡可雯和张弛都把银行卡拿了出来,可以想见,胡可雯和廖静又为谁来买单而发生了争执。窦方眼尖手快,把胡可雯的卡抓在手里,“等着啊。”她一扭身,噔噔蹬地走开了。
第十六章
  临近新年的时候,张弛陆续收到一些大学同学的问候,有个同宿舍的哥儿们,忽然在微信上给张弛发了个图片,张弛见是央视新闻台的电视截图,随意划了过去,给对方发个问号。对方说:再仔细看看。张弛把图片点开放大,发现在角落非常不起眼的位置,有个侧脸略显熟悉,正是这位曾经睡在下铺的兄弟。看新闻标题,对方在参加国安系统的内部会议,坐在前面几排的都是普通百姓耳熟能详的名字。
  这位哥儿们为人非常低调,基本属于在社交媒体上查无此人。张弛发个信息,调侃道:首长威武,不过你发这个算泄密不?对方不以为然:大白天在电视上都放了,泄个屁的密。又说:今天早上四点半起床,穿防弹衣跑了十公里,喘得跟老狗一样。你现在还行吗?张弛不觉对着手机屏幕摇头,五公里都够呛。对方感慨道:你未免堕落得也太快了吧?难道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警察同志?张弛说:不受打扰地睡懒觉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你这种饥渴狂躁的处男,不懂的。对方发过来一串贼笑又夹杂着无语的表情,骂他: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装逼。
  “我前两天遇到胡可雯了,”对方忽然说,“你有点太心狠了。”张弛在这个题目上无意纠缠,只淡淡打了几个字:没有感情了。这位下铺兄弟也沉默了一会,然后话头一转:家里那事有结论了吗?张弛说:还没有。对方表示理解,并发了一个显得过于可爱的猫猫表情,以示安慰和鼓励:等你哟,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张弛跟对方表示了感谢。他在朋友圈里稍微翻了一会,看见胡可雯在ᴊsɢ晒闺蜜聚会,廖静则发的是她爸做的一桌菜,照片里廖氏母女穿着同款的动物睡衣,做出一种搞怪夸张的表情。除此之外,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张弛得知彭乐最近在外地出差。彭乐这个人吧,表面上不务正业,实际上做事情还算一板一眼,从一开始在公司里打杂,到现在能独立做个小型项目,老彭不在的时候,还能被人拍马屁叫一声彭总。不过他但凡出差,张弛的朋友圈基本就会被刷屏,张弛索性把他临时屏蔽了。两天后张弛接到老彭的电话,他叫声大舅,老彭说:“腾腾,你有没有乐乐那边的钥匙?”
  张弛说,有把备用钥匙,但从来没用过,他得回去找找。
  “你找找,”老彭的语气颇急,“乐乐在飞机上,你去他那边找找,有没有一套土地置换合同。这家伙,整天丢三落四,真是个猪脑子。”
  张弛从单位回家,找到备用钥匙。这把钥匙自从他拿到手,就扔在了抽屉里一年多,也不知道还好不好用。到彭乐家后,他把钥匙插进孔里一转,还行,能打开。他没有预料到家里会有人在,就径直走了进去,结果听到阳台传来洗衣机滚筒的声音,张弛一怔,见一个满头红毛的姑娘,怀里抱着床单和被罩,刚从卧室走出来。
  窦方嘴里本来还哼着王菲的歌,也戛然而止。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窦方穿着短短的吊带和内裤,露着雪白细长的腿,一双光脚踩在地板上。这个打扮,绝不会有人误会她是来打扫卫生的钟点工。两个人正面面相觑,一件胸罩从怀里掉到地上,窦方忙弯腰去捡。张弛也回过神来,他说不清自己这会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懵。“我来帮彭乐找个文件。”
  窦方哦一声,“你找吧。”她跑到阳台,把怀里的内衣床单什么的一股脑塞进洗衣机。这是一座独栋别墅,阳台全部用落地玻璃围起来,外头栽着茶花月季,还有一堆鹅掌藤、金银花之类的灌木,因此私密性极佳。窦方缩着肩膀,抱着一边胳膊,盯着洗衣机闪烁的按键正发呆,隐约听见张弛在客厅里叫她,她忙从晾衣架上胡乱找了条裤子套上,把脑袋往客厅里一探。
  张弛看看她,“客厅没有,我去房间里找找?”
  窦方点头,张弛走进卧室,她站在卧室门口望着他的后脑勺。房间里还没收拾好,枕头扔在地上,拖鞋东一只,西一只,还有个啃了一半的苹果。满屋狼藉导致张弛找文件的速度慢了很多,他在房里环视一圈,感觉无从下手。“哎,”窦方见床头柜的抽屉已经被张弛打开了,只得怏怏住口。抽屉里有一盒拆封的安全套,张弛无意中瞟了一眼,好像也没有剩几个了。没有文件袋,他把抽屉合上。两人在尴尬中各自沉默。
  “什么样的文件?”窦方总算想起来问。
  “一份置换合同。”张弛想,窦方大概率是个法盲,对合同一窍不通,又补充了一句,“反正后面有公司的盖章,还有法人签字,是彭乐他爸的名字就对了。”
  果然窦方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彭乐他爸叫什么啊?”
  “算了,等彭乐回来自己找吧。”张弛放弃了,他有点不太想在这继续待下去。
  “等等。”窦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跑到玄关,钻到鞋柜里翻了一通,翻出来一个牛皮纸袋子,里头是几页的合同,有盖章,有签字,不过那个签字龙飞凤舞,非常抽象,她又跑回来给张弛看,“是这个吗?他走的时候还拿在手里的,换完鞋就忘在玄关了。”
  张弛说是,心里想:彭乐果然是个猪脑子。“我拿走了。”他跟窦方告辞,窦方点一点头,显得很乖顺。张弛圣诞那晚没有心思,这会才察觉窦方的变化,她手腕上有一只价值不菲的玫瑰金镯子,脸上没有化妆,也有可能是妆依旧在,但是涂抹技术和工具档次突飞猛进,做到了不露痕迹。脸蛋白净通透,嘴巴也泛着自然的红色。如果说原来他觉得两百块钱物美价廉,那么现在两万块钱仿佛也称得上公平合理。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忖,“大舅?”张弛接起电话来,目光在窦方身上扫了一圈,迈出了玄关。
  离开彭乐家后,张弛先把合同扫描了一份,然后叫了个快递上门来拿原件。正在签快递单子时,彭乐电话来了,张弛没有搭理他,等快递员离开后,彭乐又打过来 ,他盯了一会,把手机接起来,“你下飞机了?”
  彭乐先是语塞,然后说:“你去我家了?”
  “文件我发快递回去了,明天到。”张弛把复印件发到彭乐手机上,这时他想起彭乐应该出差结束了,便把他的朋友圈解除了屏蔽。
  “你看见窦方了?”彭乐迟疑片刻,问他。
  “不是说她不是什么好玩意吗?”张弛真心实意地请问他,“现在又是好玩意了?”
  “咳。其实接触一下,发现她人不错,挺聪明,也挺懂事。”
  张弛没说话。
  “回去一起喝酒?”彭乐邀请他,“叫上廖静。其实她也不错,比胡可雯强多了,就这个好好处吧,你别学我。”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张弛懒得跟他说,把电话挂了。
  彭乐回来那天,飘了点零星的雪,县城唯一的酒吧里生意略显冷清。这个地方是派出所的重点关照对象,张弛不陌生。下班后他换了衣服,走过微湿的街道,看见有人站在酒吧昏暗的门口,手机屏幕上的亮光照着人脸,她看得专心,高跟鞋踩在台阶上,敲得地面笃笃响。
  路人都裹着羽绒服,缩头缩脑,她穿着薄薄的黑色紧身毛衣,一字领,露着一大片肩膀头和胸口,而且腰到屁股的线条都挺美好。十八线的小县城里穿成这样的人不多,尤其那个不怕冷的劲头,只能让张弛想到一个人。
  “嘿。”三三两两的黄毛小青年,黑社会后备役,停在酒吧门口跟她打招呼。见她没搭理,黄毛们勾肩搭背,嬉皮笑脸地凑上去,“扫码加个好友不?”
  “回家扫你妈去。”她骂了一句,转过身。果然,除了窦方还能有谁?
  换做别的姑娘,也许张弛会以警察的身份吓唬吓唬黄毛,但他觉得对窦方完全不需要多此一举。便假装没有看见,进酒吧去了。彭乐已经到了,这个人贪玩,每到一个地方,朋友都能从无到有,由点及面,迅速发展出一群狐朋狗友,日常除了打麻将就是喝酒吹牛。张弛以为今天会再次见识彭乐被众星拱月的场景,谁知座位上只有他自己,有个漂亮的女服务员站在一边, “是酒吧吗?这单子上全是饮料啊?还有草莓圣代,你们这是幼儿园吧?”彭乐故意皱着眉。服务员说,我们这十八岁以下都不让进来。“那你怎么进来了?”服务员说我都二十多了。“真的?”彭乐表示不相信,“行吧,我也回顾一下童年,来个草莓圣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第一次去麦当劳吗?幼儿园的时候。那时候我们班有个阿姨,特别漂亮,跟你有点像,真的。” 给服务员逗得花枝乱颤。
  张弛觉得他真聒噪,在一旁默默忍耐。等廖静也下班过来了,彭乐才略微严肃了一些,跟女服务员说:麻烦你去厕所看看我对象是不是掉马桶里了,去了半个小时了。女服务员笑着推了他一把,吐了吐舌头。恰好这时窦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进来,板着一张小脸。
  廖静也觉得彭乐和窦方这一对组合有些神奇。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没有过多发问,坐在张弛身边,只是微笑。她听到彭乐和窦方互相称呼老彭和小窦,“你俩年龄也不差多少,怎么叫得跟单位上下级似的?太土了吧?”
  窦方把眼皮一撩,“他比我老多了,不叫老彭,还叫小彭吗?”
  彭乐在自己和张弛之间一指,老彭是我爸,他大舅,你想差个辈分啊?
  “好吧,小彭。”
  “我说,你怎么那么别扭呢,就不能跟别人似的,叫得亲热点,比方乐乐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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