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渺指尖发颤,手腕轻动,骤然袭向周望舒。
周望舒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看准那道虚刃的攻势,躲闪过去。
与颜渺交谈之际,她已结出一道符印来点在千长宁的心口,将人推向颜渺。
颜渺瞳孔微缩,顾不得周望舒已在崖端结起的移形印阵,上前接过千长宁的身体。
符印沁入千长宁的胸腔,眼见她心口的染着魔息的髓珠将要被带出,颜渺抬指捏一道诀,企图驱散那道符印。
可她于南岭墟的符印之术只是略懂皮毛,哪里能轻易解开周望舒的符印。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是闻讯赶来的各宗之人。
眼前再不见周望舒的身影,千长宁早已失了生息,颜渺将人的尸身抱在怀中,以魔息掩下她一寸寸碎裂消散的魔髓之气。
“你这孽障实在是枉为做人,不仅戕害同门,逃避罪责,如今又在千宗主的忌辰着如此鲜亮衣袍前来挑衅,还杀害从小到大待你亲厚的师姐……还有周掌事,你将周掌事……”
“她死了。”
颜渺缓缓挪动着脚步,一步步后退着。
她看着立在人群后方的周礼,望着那双盯紧她的琥珀色眸子,笑道:“被我的虚刃一剑捅穿了胸腔,再也活不过来了。”
她抱着千长宁的尸身,一步步退到山崖边。
她悄无声息的,背指凝一道诀。
“作孽啊,真是作孽,千宗主怎会收下你这孽障……你这孽障竟还敢前来舟山,是想让千宗主死都不能瞑目吗?”
颜渺只是冷笑。
“我师尊她早就散作了一捧清灰,哪里还有什么瞑目之说?”
有风绕过身畔,她衣袖招展,朝他们晃荡着指尖灵力,“再不然,我现在送你们下去,给你们一个亲口问问的机会?”
又是一年春末了,山中的风却有些凉,凉风盈满颜渺空荡荡的衣袖,她以灵力作垫,纵身自山崖飞下。
冷风拂面,颜渺睁开眼。
眼前的帐榻十分眼熟,像极了她曾在云浮宗所用的那顶纱帐。
但此处很显然不是她的寝居。
被沈妄那一道灵力封闭了识海,颜渺如今的脑袋还是昏昏涨涨的,她轻抚了抚额头,撑起身体。
沈妄不在。
她如今是在哪里?
正朝四下瞧着,门扉响动,她心中才念叨过的人影闪入屋内。
来人未着常时总爱穿的那件白袍,反而换了一件玄色的衣袍外袍,颜渺不常见他穿这样深沉浓重的颜色,心中觉得有什么不对。
见她醒来,沈妄显然有些意外,他的目光躲闪一下,而后上前伏在她身侧。
他小心翼翼的看她,声音又软又轻:“……师姐,是我不对。”
他与她的距离很近,试探着抬指牵她,见她没有躲避,又凑得近了些,指节与她的勾缠在一起。
颜渺面上冷淡着,道:“怎么?现在知道讨饶?”
第70章
见颜渺没有躲开他的手, 他的面上显然涌出些雀跃神色,干脆利落的点头,低声软语道:“是我不好, 师姐别气恼了。”
颜渺不想轻易放过他, 神情依旧严肃着,瞥一眼他身上乌沉沉的颜色, 道:“这才多久不见,你讨饶这一套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我的确是在和师姐讨饶……那师姐打算饶了我吗?”
沈妄勾着她的手指, 模样乖顺, 说出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 “师姐想借用周既明的镜虚阵来取到沈惊谪的记忆, 这本就无需与他商量,更别说是做什么交换。他既先利用师姐来探知当年之事, 但凡是师姐想要的,他都该拱手送上才是。”
颜渺从他的话中听出些端倪,眉头微微皱起:“沈妄, 你打算做什么?”
沈妄嗓音柔和, 却难以掩盖他言辞间的沉冷之意:“师姐无须担心,用不了多久, 周既明定会依我所言,用镜虚阵将沈惊谪的那段记忆取出, 再亲自前来交给师姐。”
见他话语冰冷, 却仍有遮掩, 颜渺继续追问道:“你做了什么?”
沈妄顾左右而言他:“师姐的灵识才到镜虚阵中走了一遭,险些流散在阵中, 周既明既然只想探究过去那段有关周望舒的记忆,丝毫都没有要顾及师姐的打算, 我的行事便也无需顾及他……师姐放心,我会处置好一切,不会让师姐再因这些杂事烦心。”
“包括现在也是,我不想师姐因为我而气恼,师姐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颜渺听他所言,又见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瞧,那双漂亮的眼睛还闪着湿漉漉的光,终于不受控制的心软几分。
她轻哼出声,道:“如今已不如从前那样百般卖乖,改成先斩后奏了?”
沈妄见她松口,倾身过去,用那双微微弯起的眼睛看她:“那师姐更喜欢哪一种?”
颜渺知道,这是又被他得逞了。
她败下阵来,目光掠过他身上乌沉沉的衣袍,拨过他面上的碎发:“不管哪一种都是吃准了我会对你心软,会放纵于你而已,是不是?”
沈妄的眼尾微微垂着,眉眼间的笑意更胜几分,飞快的凑到她唇边亲了一下:“是啊,因为师姐喜欢我啊。”
颜渺眨眨眼,唇畔微动,本还放在他发间的手落在他的肩处,状若无意般的按一按。
明明只是再轻不过的一个动作,沈妄却微不可查的僵了身体。
只是他面上不显,反倒朝她绽出一个乖巧的笑,似是与常时候并无两样。
颜渺却察觉到他的那一下极轻微的颤抖。
她的目光仍注视着他,掌心顺着他的肩膀抚下去,抚过他的手臂,不重不轻的轻轻捏过。
于是他的身体似乎更加僵硬了,曲起的指节也在轻轻抖动着。
下一瞬,还不等眼前人避让,颜渺的指尖掠至他的衣襟,自手下勾着暗色丝线的衣襟探过,勾出一截雪白的内衫。
那截勾出的内衫平整干净,几乎连褶皱都没有,瞧一眼便知是新换上的。
不知是不是因他们二人如今离得太近,颜渺甚至还能自他的衣衫上闻到一股未散的皂角味道。
那不是沈妄常时候衣衫上附着的味道。
正因如此,颜渺更加肯定了,他的身上大概受了些伤,而且没有想让自己瞧见的打算。
她望着那截内衫,睫羽微敛。
有什么伤是沈妄用灵力也一时难以抚合,甚至要寻一件深色的衣袍来掩盖的?
他身上的伤,是强闯入镜虚阵中时,被印阵所伤到的吗?
见颜渺勾着他的衣襟正思索着什么,沈妄垂首。
颜渺看着他垂下的眼睫,问他:“平日里都穿那身素净颜色的衣袍,今日怎么想起来换成这件外袍?”
沈妄盯着她无意识揉捻自己衣襟的手,喉间微动:“我知道师姐喜欢我穿浅淡颜色的衣袍,却还是生怕总穿那几件相差无多的衣袍师姐看着会没有新鲜感,便想换种颜色给师姐瞧瞧……这样好看吗?师姐可还喜欢?”
颜渺轻声笑了。
从前在宗门时,她的确在见到沈妄穿那件月白锦袍时夸奖过一句。
那是一年深冬,云浮宗落了大雪,沈如川事务繁忙,沈衔青与沈惊谪又在外平乱,沈如川便将人送到云浮宗来修习剑法。
那时二人在一处惹过太多的乱子,千长宁独自下山去接,路上又遇落雪,二人回到舟山时身上覆了一层薄雪。
颜渺抱着伞顺着石阶向下跑,冷不防撞上他望向自己的目光。
少年生得好看,虽年岁尚小,穿那样素净浅淡的颜色立于纷飞大雪中却若松鹤,一时竟有几分常言所说的仙风道骨之姿。
而似乎正是自那日,她无意间夸过沈妄那一句后,他再来见她,总会换上浅淡颜色的衣袍。
“我当然喜欢你。”
颜渺笑着看他,本撑在床沿的手也抬起,轻抚过他的颊侧,又道,“有你这张脸,即使穿粗布麻衣也是顶好看的。”
她话语直白,留恋在他眉眼间的目光更是不加掩饰,沈妄的耳尖顷刻红了透彻,睫羽微颤,牵过她放在颊侧的手亲了亲:“师姐……”
下一刻,颜渺本勾住他衣襟的手径直顺着他腰侧抚下去,精准寻到了他腰间绑着的一圈细布。
她靠他很近,指节曲起,对着他腰侧的伤轻按了一按。
不知是不是因感知到疼痛,沈妄的动作再一次僵住了,牵着她的那只手停在空中,收回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颜渺眉头蹙起:“还不说吗?在南岭墟的时候,那镜虚阵你是如何闯进去的?明面上你我与周礼仍属敌对,这样的关头,镜虚阵在南岭墟的禁地开启,宗门的人定会前去查探,你又是如何从南岭墟带我回来这里的?”
沈妄只是收回手,没有说话。
颜渺向后靠坐着身体,道:“不想说那些细枝末节也没什么,这一路上受了多少伤,总能同我说说?”
沈妄轻咳一声。
颜渺也不急着逼问,靠在床帐侧,等着他的回答。
好一会儿,沈妄眨着眼看她,轻声道:“那师姐亲亲我,我就什么都肯告诉师姐。”
颜渺微挑着眼尾看他。
自从二人自黎荒回来,他似乎更加得寸进尺了。
或许不仅如此,或许自他闯入镜虚阵中说过那些话后,心中早已翻涌起的念想就已经不加掩饰了。
……师姐,如今我早就能站在你身边了。
颜渺的耳畔又响起他将她缚在怀中时说过的话。
是啊,沈妄早已经不是在北地时对生死无能为力的孩童,也不是当初在药谷时,那个对世事无可奈何的少年了。
她修魔道的几年,她离开的这几年,他修习剑术精进修为,直到变成如今的,可以站在她身侧的,与她并肩的人。
见她不言语,沈妄的声音弱下几分,再道:“师姐不愿吗……那我亲亲师姐也行的,我……”
话才说了半截,颜渺却扯过他的衣襟,将他没能说完的,那些讨价还价的话语尽数堵在了唇齿间。
不似在黎荒时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更不只停留于方才浅尝辄止的轻轻触碰,齿尖轻磨过的痒意惹得人浑身颤栗,呼吸相缠间,沈妄抬手将掌心覆在她的颈侧,指尖渗入她柔软的发间,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她柔软的发。
他品尝着唇齿间的温软,舔舐过微凉的唇瓣,呼吸轻而小心,几乎忘了自己还能喘气。
直到唇齿分开,沈妄的呼吸仍错乱着,他抬指将眼前人落在眼角的湿润轻拭下去,垂首,重新亲了亲她发红的嘴唇。
颜渺的身子还有些发软,神色恍惚着,听他缓缓说道。
“我自金平城回来后,得知南岭墟的镜虚阵开启,便立刻前往禁地……宗门的人其实奈何不了我什么,倒是周既明的镜虚阵还有几分意思。”
沈妄拂开衣袖,连带着内衫的绑带也一并解开,将层叠缠绕在手臂上的细布展露出来。
虽已撒过止血的药粉,更用灵力修复过伤处,但沈妄手臂上的细布却仍在向外渗血,方才被颜渺按过的地方已有血迹渗在细布上,缓缓向旁侧洇散开来。
颜渺沉下目光,轻抚一下那寸洇血的细布:“镜虚阵本就是南岭墟的高阶术法,连周礼那样自由修习符文篆术的人都要损耗一双眼睛才能修成阵法,你如此硬闯进去,若非是身有灵力相互,怕是那些符纹便能将你吞绞在阵中。”
她将灵力点在他的腕上,结一道凝血的符印,那处洇血的伤口才看起来好了些许。
沈妄摇摇头:“我已试过,即使暂时将血凝起,不多时伤口也会再次破开,若想养好这伤,怕是要好一阵子。”
颜渺牵住他的手指:“可有问过元织?或是周礼呢?他可知镜虚阵割出的伤怎样才能快些愈合?”
提及周礼,沈妄的目光却飘忽不定,只是道:“没关系的师姐,都是小伤,只是愈合的慢些。”
颜渺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他闪躲的言辞。
她开口,径直问道:“你究竟将周礼如何了?还是说你在南岭墟时,将宗门的人如何了?”
第71章
见她直觉敏锐, 沈妄微微敛过眼睫,一言带过:“他险些伤了师姐,我只是还治其身而已, 我既想让他将那段记忆拱手奉上, 自然要想些办法的。”
颜渺觉得事情并非他所说这般简单。
沈妄不愿同她说的,八成是她不愿做的, 亦或是会阻拦之事。
她松下指节,索性合眼向后倚过, 岔开话题:“我的灵识在镜虚阵中险些涣散, 如今尚未能完全恢复, 我有些累, 你……”
她顿一顿,故意似的, 掀起眼皮来瞧沈妄的神情。
果然,沈妄神色有些紧张,生怕她因他的隐瞒同他动气, 满眼希冀的看她。
颜渺却轻轻牵一下他的手指:“你在这里陪我歇一会儿吧, 沈妄。”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即使灵识封闭后在识海里沉溺许久, 在镜虚阵中所走的那一遭终究是将她的灵识撕扯到险些破散,她的身子顺着帷帐滑下去, 却有沈妄在前阻挡, 只得半躺在枕畔。
沈妄见她并未对南岭墟发生的事刨根问底, 更未有赶自己走的意思,翻身在一旁, 随她一同躺下去。
天色昏沉下来,帷帐高挂, 有月光顺着窗纸穿透进来。
时节已将至初冬了,可颜渺与他并躺着,想到的却是许多年前的春日,他们共同下山游历,春风暖煦,他们于夜中在河沿漫步的时候。
自南岭墟修习心法回到各自的宗门,几人已经半载未见,元织才随药宗的宗主游历过西境归来,便被凌雨时连拖带拽的自药谷揪了出来。
凌雨时自落脚地的小镇买了祈天灯,兴冲冲邀几人对着灯火祈福,说是会保余生安康。